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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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二十二岁,下乡五六年已经让她对城市相当陌生了。父母在文革中经受不住折磨,已经相继去世了。同住一起的知青也早就回城了。无论在哪里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会有人在她进门时说一句“回来啦”。
有关系的知青早就回城了并且占据了好工作,而她毫无关系、毫无背景,只能熬到最后才赶上回城的末班车。
回城以后,没有人张罗给她安排工作。有门路的人得到了在百货商店、副食店或者工厂之类的好工作,没有门路的也能靠着到街道去一哭二闹,好歹给安排个差工作。而她既没门路,又拉不下脸面去吵闹,只能默默等安排。
安排的都是临时工的活,拿钱最少,干活最多,还要受正式工们的气。她发现干油漆工最挣钱,虽然油漆味道熏得人头疼,但好处是清净,可以领白帽子、围裙、袖套、白线手套和口罩等劳保用品,最重要的是有补贴可拿。因为正式工们都知道油漆有毒,所以躲得远远的,他们也可以免受欺负。
常常一起干活的临时工都是最郁郁不得志者,跟她有一样的经历:从农村回到城市,却发现城市早已不是他们的城市了。没有工作,没有出路,晃晃散散地没有正事。有的穿上喇叭裤、戴着蛤蟆镜变成了阿飞,有的寄情于谈恋爱,下班就到公园卿卿我我。
这些对于她来说都太奢侈了。她能做到的就是拿本家里的旧书在休息时间看看。只要沉浸在书本里,就可以与周围乱七八糟的一切保持距离,就可以超脱于蝇营狗苟的现实。
她喜欢在堆放工具的仓库里看书,虽然油漆味有点冲头,挤挤挨挨地坐在沾满油漆点的木梯子、木头架子、铁桶和刷子之间看书,但是她觉得很安心。周遭的安静让她觉得天堂一般。
但是过不久,她发现这个天堂般的仓库被另一个人占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油漆工。
男油漆工看书看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发现自己鸠占鹊巢。她气得没有办法,动静很大地捣腾那些油漆桶和一袋袋水泥灰,另辟出一块空间来看书。
男油漆工受惊似地看着她,推了推眼镜又埋头于书本了。从此以后,这仓库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仓库。
虽然彼此不说话,但是相处久了也有了点默契。有一次,她去晚了,看见男油漆工在搬凳子,把两个稍微干净点的木凳搬出来,拿袖子擦拭着。不知怎的,那扶着眼镜、弯腰仔细擦拭的文弱样子在她心里激起了异样的波澜。
她终于开口和他说话了。原来,他看书并不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考大学。“大学”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了她。对于他们这些没有工作、没有前途的人来说,考大学是最好、最上等的出路了。只这一招就可以让落在人后的他们走到人前去。
然而,要考上大学并不容易。她虽然上过一年高中,但是那一年都在串联,没有老师教也没有学生学。所以她的文化水平还停留初中生的水平。
她看看他手里的英语书,完全看不懂那些习题。男油漆工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烁着光芒:“我来帮你复习吧。”于是,她的人生有了新的目标——考大学。
应该说,妈妈的回忆萦绕着油漆气味,这种让人头晕脑胀的味道让她感到亲切。从此以后,仓库就变成了他们复习的教室。
男油漆工要考的专业是电子机械,而她想考的专业是会计。而数学则是他们的弱项。
男油漆工家里给找了一个退休的数学老教师给他们补课。于是,下班后,男油漆工骑着二八自行车带着她,两个人悠悠哉哉地穿过胡同,穿过垂柳的河边,穿过背着军绿挎包孩子们放学的人群去老师家。她看着前面奋力蹬车的男人背影,情不自禁地把脸靠了上去。
他们终于也成了自己最鄙薄的那种人——谈恋爱的小情侣,男孩骑着车带着女朋友从大街小巷呼啸而过。只不过他们的感情更被另一种激情充实着,向大学前进,为理想奋斗。
夜里,从老师家出来时,两人照例要散步很久,互相鼓劲儿,憧憬着上大学以后的生活。有时候,他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口琴吹一段《喀秋莎》或者《红莓花儿开》,再就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虽然,时髦的小青年们已经开始用单卡录音机在放邓丽君了,但还是老歌好听些。
听着听着,她会轻轻地跟着唱: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
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
水面映着银色月光
一阵阵清风一阵阵歌声
多么幽静的晚上……
他也停下口琴,跟她一起轻轻唱着。唱着唱着,她的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那是属于他们的夜晚。
很快,他们在仓库里复习的事情被人知道了。正式工们愤怒地发现在不为人注意的阴暗角落,他们居然在偷偷努力着。如果他们一旦成功,就会从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临时工一跃而成当时大家最仰慕的天之骄子。
有人说他们磨洋工,男油漆工愤怒地说,他们都是在业余时间学习。
有人说他们占用集体财产,但他们不过是借用了仓库里的光线而已。
有人挑他们干活的毛病,但是油光鉴亮的油漆活儿挑不出瑕疵。
有人说他们乱搞男女关系,可惜“抓破鞋”这种活动在八十年代已经不流行了。
就在一切喧嚣将要沉寂下去的时候,仓库里丢东西了,丢了一包新的白线手套和几桶油漆。
本来已经失望的人们重新兴奋起来,放弃了对事实的调查而直接默认他们俩就是嫌疑犯。
这是最厉害的惩罚,虽然东西价值不高也构不成刑事处罚,但是如果在档案里写两笔,考大学就永远是奢望了。她真的慌了,人们的鄙夷、指责和怀疑她都可以不在乎,但是档案里写的东西不仅挡住了考大学的路,甚至挡住了以后找份正式工作的路。而在当时,这两条路就是人生全部的路。
关键的时刻,他挺身而出了,说自己拿了那些东西,跟她无关。理由是亲戚家新搬了家,需要刷墙。
她含着泪眼看着他挺身而出的身影,同时心里恨着自己的懦弱、胆怯和自私。私下里,她责怪他、骂他,要去把这罪名揽下,但是被他死死按住。
“两个人都牺牲没有意义”,他说。
不管怎样风波乍起,高考还是来到了。他们两个人走上了考场。不管录取不录取,试总归要考的,总算是对自己辛苦努力的一个交代。就算没有录取,但是分数够了,多年以后也是个安慰,对自己对别人也有个说法。
然而,放榜出来,两个人都考上了大学。看榜看得两个人大汗淋漓,面色苍白。仿佛一个惊雷从身上滚过去,虽然毫发无伤,但是心里的后怕让心脏快要停跳了。
他们并不在同一所学校,但总归都是在北京。那是他们俩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一直紧绷的神经陡然间放松,让人轻松到不知干点什么才好。
进了大学什么都是新鲜的、好的。就连宿舍的拥挤,厕所的肮脏都是好的。他们平时不大有时间见面,周末他要回自己家去。见面时间虽然少,但是每一次见面情感仍是浓烈。
转眼间,大四就到了。和现在的大学生一样,大四是最让人鸡飞狗跳、惶惶不安的一年。
大学就像澡堂,进了里面就脱掉原来的身份,分不出高低贵贱,大家都一样。贫富差距也就是你吃素菜我吃鸡腿的差别。可是毕业之时,大家就要走出澡堂穿起自己的衣服了,一穿衣服,身份高下立刻显现。
家里是当官的,是小市民,还是村里种地的,这时候全显出不一样的状态。有人气定神闲,因为未来已经安排妥当;有人上蹿下跳,因为想要的东西将要到手而未到手;有人听天由命,因为知道命运不在自己手里,早就做好了随处落地生根的打算。
她当然是听天由命的那一种。没有父母亲人为她张罗。而她自己脸皮又薄,不活跃,也不会为自己张罗。她只在意一点,只要能跟他分在一起就好。
寒假过后,他消失了。她多次去他的宿舍找过他。宿舍的同学不耐烦地告诉她,他早就搭上了一位家里有权势的女同学,女孩是他们班的团支书。
她不信。那个曾经挺身而出保护她的人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她等他,等到半夜也要等。然而当看到路灯下的两个人迤逦而来时,她强烈的自信心突然崩溃了。
那女孩清纯的样子一看便知是出身于良好的家庭,像是在那种在有电话、有沙发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女孩穿着布拉吉连衣裙,宽大的裙摆随着夏夜的风轻轻飘着,时不时冲他一笑,白色的牙齿在黑夜中一闪。
他推着自行车走在女孩的身边,时而微笑着说些什么。女孩侧头向他笑着说些什么。他们无知无觉地走过她的身边继续向前走去。自行车的钢条声规律地响着。
一切都很自然和美好,和当初备考时的他们一样,只是自行车旁换了一个女孩。那对甜蜜的人推着自行车从她藏身的树前走过,她揪紧了自己身上破旧的格子衬衣。不防备时,她突然“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音,惊扰了正在甜蜜散步的两个人,两人停下脚步站住回望。
她捂紧自己的嘴,赶紧藏身阴影里。那两个人见没有什么异状,继续走去,直至消失在路灯下的树影中。
她从树后面走出来,站在那里往他们消失的方向望着,虽然泪水不停地汩汩而下,但她却下了决心:就在此别过了,从此以后两人重又变成陌路人吧。
与其说她决绝倒不如说她胆怯。她怕上前去质问他,她更怕他的回答。就当是他趋炎附势吧,好歹算是为利益所迫。万一他真的和别人倾心相爱,竟比趋炎附势还可怕,那才是对她真正的背叛和否定。
因为那女孩看起来小鸟依人,想来是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的。而她则像田里的稗草,靠着自己的力量粗粝生长。她突然不确定,稗草和温室花朵哪一个对他更有吸引力。
当初那个挺身而出的人仿佛不是眼前的这个他,而是她的想象,她给自己臆想的一个理想人物。总之,她不敢再见他了。
后来,她不在的时候听宿舍的人说他来找过她。她庆幸自己躲开了,不用听他那些故作可怜的借口。他不过是想解释一下,让她不那么怨恨,让自己的良心也稍微平静一点,但绝不会有复合之意。如果他真的想复合,就会留在这里死等,而不是蜻蜓点水一样地过一段时间来一趟。
也许是她的躲避让他知道了她的意思,他后来竟然再也没有来过。而这时,她才发现我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最初的慌乱过去后,她想都不想就已经决定打掉我了。去过一次妇产科门诊,也预约了手术的时间。医院里狭窄的走廊上,肚子大小不一的女人们人人都有个家属陪着。丈夫随侍左右的孕妇最多,其他的孕妇则有妈妈陪着,再不济也还有个姐妹陪在身边。她是唯一一个独来独往的孕妇。
她起了一阵恐慌,脑子里也一阵糊涂,突然间不懂得自己为什么要打掉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医院门口有产妇出院,一大家子人前呼后拥地围着。她看到了婴儿包在层层叠叠的襁褓里,那顶粉红色的小软帽下面露出酣睡的脸蛋和一缕细软的黑发。
她贪馋地看着,瞬间做出了决定,她也要一个这样的孩子。于是,她留下了我。
夜深静凉,当她停止讲述时,我才恍然醒过来。她讲得有点累了,鬓边一缕泛白的头发耷拉到脸上。我感觉到身处一股奇怪的气场中。
原来他还活着。从小到大每当我提起这个问题,她就会沉默,家里就弥漫着奇怪的氛围。
爸爸不仅意味着一个人,还意味着爽朗的笑声、有力的双手,意味着还有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堂兄表姐一大家人,意味着逢年过节时走亲访友,更意味着知道自己是由哪两个家族交汇而生的。
而现在,关于那方面的事情全都隐没在黑暗里,是一个深深的黑洞,就如同一棵被雷劈掉一半的树。
我以为他死了。我以为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记忆因为死亡而被掩盖,所以她不愿意提起。提起也没有意义。没想到,他们不是因为死亡而分开。
我的呼吸急促了,他还活着,多半也在这北京城内。我们也许在公交车站、地铁里、商场里、超市里曾经擦肩而过。
他是谁?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他知道世上有个我吗?也许,我快要走出这个黑洞了。
一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打断了我的沉思。
她的眼睛红着,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太自私了。我知道我不应该留下你的。没结婚就生下孩子,你不知道我遭了多少罪。我也知道你活得并不快乐,我也知道因为没有爸爸你小时候受了很多苦,那些小孩欺负你……”
她后面的话几乎淹没在哭声里,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我愣愣地看着她。
“可是我太孤独了,我想有一个人陪着我。你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去邻居家玩。邻居拿了一个橘子剥给你吃。你吃了两瓣就不吃了,把剩下的橘子瓣捏在手里。后来无论人家拿什么洋娃娃、小火车给你玩,你都不玩。回家以后,你就那么跑到我面前,把小手举到我面前张开说:‘妈妈,你吃。’橘子瓣已经被攥成了渣,烂糟糟的,汁水全部滴光了。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橘子。你叫我怎么办?我怎么能不留下你呢?”
我尽力控制着鼻子的酸和眼眶的胀,不让这些具化成眼泪流下来。高中以后,我就很少在她面前哭了。我握住她的手:“我没有怪你什么。我觉得很幸福。”
她呜咽着没有说话。然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他叫什么?今年多大了?他长的什么样子?他又结婚了吗?”
她没有说话,沉默了。这沉默是我一贯熟悉的。但是今天我不想忍了。
“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吗?”
她掩过脸:“他死了。”
“什么?”我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仿佛有人给我的后脑勺来了一棒。
“我听说他死了。你不用再找他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们不是没联系吗?”
“没有联系。可是共同的朋友还有那么一两个,我听他们说的。”
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瓢冷水浇灭了。我想哭,可又不敢在她面前哭。
完了,全完了。当你走到洞口,以为可以走出去,却发现那不过是另一个黑洞的入口而已。
我本来以为自己的生活能有另一个可能,我孤寂的生命中本来能有另一个人走进来。他长什么样子?是高是矮?他的头发是卷还是直?他会用怎样的态度接纳我?他会心生愧疚弥补我吗?他会让我进入他的家庭吗?我会因此有兄弟姐妹吗?
可是他死了,我和一切都断了联系。我身上缺失的那一半将永远缺失。
半天,我才咽下哽咽说:“那你有他的照片吗?”
我妈闭上了眼睛:“没有。那个年代,相片是很贵的。我和他也不是正式的夫妻,没有在一起照过相。”
“那你们共同的朋友是谁?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
“不要去找。”她突然激动起来,然后又意识到什么似地放低了声音,“不要去找。你是妈妈的女儿,我一个人的女儿。你要以什么姿态出现他们面前,私生女吗?”
她的话一说出来,我们俩都惊了。虽然都知道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这个名词说出来还是不忍卒听。
她慌张地抱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被她勒得快喘不过气来。她低低的声音仍然在说:“其实许多年前我决定生下你时就跟同学朋友们断绝了关系,不想别人笑话我,背后议论也不行。现在我们也没过得多好,我不想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老同学老朋友面前。我当初一个人把你带大就已经有很多人不齿了,我不想他们看笑话,更不要他们以为我们需要帮助。”
我想起今天打算辞职的事,感觉到自己绷紧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我沉默了,我的生活、事业全部失败,我承认。
她摇晃着我:“你明白吗?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我完全明白。把心酸眼泪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把欢笑体面留在人前。我怎么能不明白呢?
我得去挣命,去挣出一番天地来,给妈妈,给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家挣点脸面。
“所以,我不会让你去找任何人,至少目前不会。”她继续说,“你结婚以来,杂志社的工作丢了,婚也离了,后来去那个杂志社实习也没被留下,现在这个工作你又要辞职。你想想,你干过哪一件事成功了?你不能再失败了。”
她的质问让我的汗涔涔地渗出。
她抓住我的胳膊:“如果你在现在的公司干得不好,如果你感觉自己很失败,你不能逃跑,你一定要努力做好,就算想辞职也要等成功一次之后再辞。千万不能在自己心里留有阴影和遗憾,像我一样,过很多年之后还在想:当时如果再坚持坚持就好了。”
我想挣开她的手,却被她抓得牢牢的,想起公司里的事我头痛欲裂:“你说得容易,成功有多难,你知道吗?我那么努力,但还是不行。”
“努力吗?”她的脸忽然逼近我的脸:“你真的足够努力了吗?你真的拼尽全力了吗?你真的把自己每一分精力都榨干净了吗?你真的日以继夜地努力了吗?”
她问得我哑口无言。
“你没有!”她的眼睛里射出一种灼人的光。“是的,我相信你曾经努力地完成了别人让你完成的每一个任务。但是你从没有主动地去学习,你也没有想过完成这些任务是为了什么。你只是机械地完成别人交待的事情,尽量做得好一些就算敬业了。是不是?”
我的声音干涩:“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她的声音激越起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单位每年那么多来实习的大学生都想留下,谁能留谁不能留,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你的人生,我不能过多干涉。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失败下去了。”她说完,霍然起身端起碗盘向厨房走去,把一个背影留给我。
病后初愈还不到三个月,她的脚步仍然有点蹒跚,两鬓的头发如鸦翅一般灰白。
她曾经负担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一直走到今天,现在这担子该交给我了。我想起她生病时我的无助。如果我能多赚一点钱,能够多认识一些人……我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
“我真的尽力了吗?”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想起除夕之夜我跪下所发的誓言,仿佛仍在耳边。她像一颗大树屹然站立,护了我这么多年,现在该是我展开自己的树冠为她遮风挡雨的时候了。
明天,明天我要回到公司去。我要漂漂亮亮地站到人前,迎接所有的挑战。我,不会再让人拿我当傻瓜和笑话看待。我要在这个冰冷势利的世界里一拳一脚地挣出我的天地。要么干好要么死!
临睡前,我给李乐永发了个短信:“机器的事情怎么样了?”等了很久,他没有回信。
把自己放进被子里,在睡着以前对自己说:睡吧,明天醒来就是一个新的我。要么干好要么死!然后我就妥帖地睡着了,连梦都没有做。
明天,一切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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