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业阳妖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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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朝阳,暖暖的光辉洒在大地,也落在人身上。
业阳城西门大街,此时才刚刚苏醒,焕发生机。
商贩老板们有的还打着哈欠,头一点一点;有的已在忙前忙后,为白日将来的“硬仗”做足准备。
今日农历三月十五,大酆朝斩妖节。
相传百年前的这一日,太祖爷见一头恶龙横行霸道,怒而斩杀,却被一老人喝骂,言此乃上苍降下的天命之子,为救世而来,尚未清醒化形才作恶,你凭什么杀祂,祂一死这天下谁来救济?
太祖爷被吵得心烦,也有惭愧,可恶龙行凶作恶,纵有缘由又怎能轻饶。
所以反驳道:“既然我坏了天道大计,让我来代替这龙,接济天下,造福苍生行不行?”
老人闻言哈哈大笑,告诫太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得反悔。然后腾云而去。
太祖才知上当,却依旧信守承诺,拉起反旗,招兵买马,最终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传说有着几分真实,已无从考证。但这一日是太祖爷起义的日子,却是不假,当感怀纪念。
每逢这一日,全国各地,稍大一点的城池,都要有着自己的节目,名副其实的普天同庆,其隆重比之春节,只稍逊一筹。
城中太武学院的学子们,喜形于色。只因每逢这个节日到来,就有这三天休沐,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或许斩妖节不如春节的地方,正在此处,春节能休五天,斩妖才能休三天。
“这可是太祖爷拯救天下苍生的重要日子啊?才给三天假说得过去吗?
你们把太祖爷放在眼中了吗?”
有弟子义愤填膺,对着学院师父义正言辞的呵斥。
师傅们只是翻着白眼。
冲你小子这句话,这三天别想闲着了,给你作业加倍。后生晚辈这么用功,想必太祖爷在天之灵见了也会倍感欣慰。
成人有着愉悦,少年也有着烦恼。
虽然还是早晨,城里的人相见了,还是说说笑笑,问安做礼,一派喜庆和睦的场景。
与那城外的修罗地狱,完全是两个世界。
遥遥就见一身材颀长,高挑挺拔的少年郎走来,酒馆的伙计揉了揉眼睛的功夫,其人已经到了店门前。
“小二哥,一坛状元红,两斤熟牛肉,麻烦了。”说着伸手递过了一串铜钱。
伙计忙接过数了下数目点点头,见这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气质和善,俊朗不凡。
一身青色长衫,腰间挎着宝剑。不用多想定是一武生。
想到这,伙计又问道:“公子是太武学院的?”
太武学院,乃是朝廷所创办修习武艺的学府,是天下武人心中的至高殿堂,地位不逊于六大宗门。
且与神秘讲究随缘收徒的诸多大门不同,太武学府门槛较低,只要是足够优秀,没有违法乱纪的前科,缴纳学费就能入学。
唯一让江湖人诟病的就是,这“破地方”规矩太多。
大酆王朝以武安天下,重武功不弱于文治。
从这里走出来的学子,大都为朝廷效力,他们精射箭,骑马,驾车,以及十八般兵刃,甚至还有机关火器等等,所学甚杂。与六大门派弟子风格大相径庭,同为武人,却完全可以分作两类。
江湖好汉想归附,也得老实进学府修习,最少待上三个月,知道了解朝堂律法,再接受考核审批。成不成还是两可之间。
仅此一条规矩,不知断送了多少有志报国,却性喜逍遥受不得约束的英雄好汉。直让江湖英雄顿足捶胸,对于朝廷的昏聩愚昧又有了新的认知。
为什么江湖好汉不愿为为国尽忠?全是朝廷昏君奸臣给逼的。
当然除了这些不容忤逆的大规矩外,一些小规矩不为外人所共知,也有挺多让人心烦的。
这其中的一条就是,未满十六的学子不得饮酒。给出的理由就是那个年龄段及以下的学子,还是练体筑基的阶段。像酒水这种伤身伤气又伤神的东西,万万沾不得。
所以禁止弟子购买,也警告过商家,不许贩卖。
弟子们怨声载道,商贩们也是老大的不愿意。
做生意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你们做师傅的凭什么多管闲事?
当然这话也只能放在肚子了,或者在背后说说,明面上没人敢跟学府的众师长逆着来。
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学院背后何许人也,全天下人都知道。
不说别的,就是业阳本州的知州大人见了学院院长,都得恭恭敬敬叫老师,其他人想不恭敬都不行。
所以立下的规矩也没法不当回事。
眼前这年轻人虽然个子挺高,像是十八九,可看脸是不是十五六也不好说,所以照例一问。
“是倒是,不过我今年可十八了,买酒没问题,这也不是我自己要喝,小哥尽管放心就是。”
少年剑客自是知道这些商户,担心的是什么,没卖关子,直言不讳。
伙计掂了掂钱串子,点了点头,回身进厨房,接着就听一阵笃笃笃的菜板碰撞菜刀的声音传出。
少年人的话,伙计并不是很介意是真是假,他只是照例一问,只要是他有个回答,日后学院或者官府的人来问,他就能解释。
自己可没有坏规矩,是那小子骗了我,我也是受害者,大人我冤枉啊……
这类的话就都能说了,没什么好畏惧的了。
也不是伙计店老板,心肠坏,不负责。只是他们本身都是爱酒嗜酒之人,压根就不认为喝酒能影响得了练武。
传说中的江湖大侠,沙场英豪哪一个不是嗜酒如命,豪迈过人?怎的也没见他们武功不行?
所以说学院的规矩,就是没事找事,故意跟他们这些小商小贩过不去。
“两斤熟牛肉,一坛状元红,客官您收好!”
包好的熟肉记得牢实,酒坛上也是红字挂着红绳,看着很是喜庆。
“多谢。”少年人含笑接过。
“小兄弟,恕我眼拙,你……?”伙计又打量了一眼少年,迟疑了一下又道:
“……是青衣派的掌门,殷武慕吧?”
俊朗英挺的少年剑客,一愣点了点头,坦然相认。
“正是区区,您认识我?”
“赫赫有名,如雷贯耳啊。”
伙计笑着恭维了一句,实际上他虽然没有歹意,这话要是换一个人嘴里说出或许,就非被认为嘲笑和反讽了。
业阳三派,圣王三家,传承久远,二十年前城中还没有太武学院时,他们自是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
只可惜物是人非,造化弄人。
青衣派遭逢变故,偌大个门派几年间便崩溃殆尽,连有着碧水神剑之名,曾力压一代剑豪的奇女子,都成了笑话,早年的威名都被一一否认当成的怪谈。
“听闻青衣派和紫衣派又要比剑了,我倾家荡产压青衣,劳烦告诉您家弟子,可千万要赢啊。”
摆手道别,伙计笑着喊道,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少年人,也就是青衣掌门殷武慕,却是心头一热,转过身一手擎天,高声喝道:“一定。”
这一声颇为响亮,让周围人都为之侧目,酒馆伙计和殷武慕都笑了出来。
伙计或许是开玩笑,愿意倾家荡产来压胜算不大的赌局,这样的赌鬼不会太多的。
如今的圣王三派不比昔年,不说整个东洲,就是在这业阳小城之中,太武学院都能压得三派喘不上气。
三位掌门,一个做了学院的大师傅,一个入门做了弟子,还有一个清高,了不起,一人一剑都被挤出城外去。
整日在深山老林里看着挺像高人,实际上连自家道场都没了,他年轻时候还好,到老了想收徒弟,到哪里寻人啊?
三排之首,赤衣虽然名义上被太武学院收服,颜面尽失,毫无骨气,可是掌门陆家的实力却是保存了下来。
赤衣和太武都是正道名门,与朝廷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明争暗斗不断,也都有着分寸和底线,永远不会真的你死我活,灭你全家之类的。
他们最多是想把对方挤出去,或者将对方降服。
这么多年过去了,满城人都看的清楚,太武学院风头正盛,圣王门已是日薄西山,赤衣派苟延残喘,余下那两家早就名存实亡。
人们还记着青衣派,支持它绝不是因为它的武力和势力有多么的让人敬服。
之所以不忘,是因为当年的的青衣真的,是一个行侠仗义,助人为乐的好门派。
被诋毁,被排挤,被践踏,各种原因造成了青衣派的落魄。
但是名头依旧不倒的原因,只有一个。它是一个正门,不该因为弱小就受到霸凌。
很多人心中都有着一杆秤,什么都明白,只是在风气不正的时候,无人敢说,但歪风终有一天会过去的。
有人会遗忘所有,有人则是会重拾往昔。
少年殷武慕仅仅是因为有人还记着青衣派,或者说母亲经营昔日的青衣派,感觉无比的开心,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收敛不住。
一身散发着喜气,旁人一眼望去,几乎都能从他身上看到飘荡的小红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是要娶媳妇了,一脸的傻笑,媳妇还挺好看的?
“呦,来就来呗,那啥东西啊,你怎么知道我喝酒爱吃葱香牛肉啊?兄弟太客气了。”
一到州衙后门,那看门的衙役一脸怪笑着夺下殷武慕的酒肉,满是热情的说着。
少年人洋溢的笑容终是一僵,变得有点尴尬,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心想若是实话相告,他会不会很尴尬……?
只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那捕快后面几个年轻的衙役,也都是偷笑着,挤眉弄眼,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兄弟来看我的啊?真懂事啊,不枉我此前对你照顾,你有点人性,以后有事跟哥说,哥哥罩着你,你这个弟弟,我认定了!”
胖捕快一边说着,一边撕开牛肉纸包,然后敲开酒坛封泥。
辛辣浓郁的肉香加上醇厚的酒香,混合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肚子都开始咕咕叫。
“来,大伙都上,我请客,都别给我客气。”
胖捕快,一招手,一众衙役官差,笑着跳着围上,一人抓上一块,一会便将牛肉分完了。
“找几个碗去啊?都他娘的想对坛吹啊,那我可不给你们了。”
胖捕快对着一众小老弟,虽是颐指气使,眼中却也带着宠溺和欣慰。
这群小子,都机灵得很,他带出来的后生,个个都是好小子。与什么都不懂蠢物,根本不是一回事。
“哎呦,我肚子疼!”“我肾疼!”“我头发疼!”“我尾巴疼”……
几个小子面面相觑,然后怪叫着全都躺下耍无赖。
想指示我们服从命令?门都没有。
“呵呵……,一帮兔崽子。”
胖捕快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殷武慕,道:
“你怎么还没走啊?”
“邢捕头,我是来探监的。”
殷武慕有点无力的说道。悄然看了一眼这几人,心想这些人,名为官差,做所作为与市井无赖根本无甚区别,这等人是官府中人,简直是拉低了官府的排面,可惜可叹。只是占了那么一点便宜,就好似打了胜仗一般,还真是……
脸都不要了。
心中一叹,后又想道:罢了,我还有要事,不与你们这等瘪三计较,这笔账就先记着,以后算吧。
“探监?里头哪个是你长辈啊?
你娘给你找了那么多的野爹,真不够你忙得了。”胖子邢捕快,坐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一甩一甩,一边剔着牙,一边斜眼笑着问道。
“邢捕快,你说什么?”就是泥人尚有三分火,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才压制住的火气,猛地又腾了起来。
“我说什么,你听不着?聋啊?有病赶紧治病。”邢捕快脸上依旧笑意盈盈,但是察觉出了这小子的不满,说话算是收敛了一点,同时心中不以为然,这小子性子太差,连玩笑都开不起,活该没有朋友。这辈子没大出息了。
这是因为殷武慕是这种人,邢捕快才觉得不用跟他客气,反正他这种人不值得一交。
“我请您再说一遍。”殷武慕沉声又道。
适才只觉这人作为可耻,却并未如何气恼,听了这话,殷武慕却是眉毛一条,抬起了头来,虽然面色未变,也没有说话,可是四周像是被无形的高山所压住,每个人都感觉心头一下沉了下来,欢快愉悦的气息一下子就没有了。
“小子,我给你脸了是吧?”
邢捕头掏了掏耳朵,吹下指甲缝里的耵聍,冷声说道,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几个年轻的衙役也都正色目视这里,虽未动作,但想必也是有了准备。
“你没给,还故意来找了我的麻烦。
姓殷的虽然本领不济,可也不怕死。
你觉得青衣派落魄人人可欺?
大可不用这腌臜的手段试探,直接出手便是,我还不至于像你这狗东西一样,只会靠着主人胡乱咬人?”
殷武慕接下宝剑,连带着剑鞘重重一顿。
“小崽子,怎么说话呢?”门前一个衙役猛地起身,一边呵斥,一边挽着袖子。
“啪!”“呃啊!”他话刚落音,一道黑影扫来,整个人如虾米一般弓腰横飞进院子,惨叫着,摔倒在地,抽出两下不动了。
“小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公然袭击官府中人!该当何罪?”
邢捕快一跃起身,一手抓住刀鞘,一手握着刀柄,虎目圆睁,赤红着脸,仿佛怒不可遏。
“反了你了!”余下三名衙役,忍无可忍,纷纷起身,对着殷武慕包抄起来。
平日里,这些个最为底层的衙役,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只觉无所不能,很是傲慢骄狂。
对于平常百姓,他们根本不屑一顾。
武林中人哪怕对方本领再高,那也是平等论交,或者阳奉阴违。
能让他们低头的也唯有有着正式官职的朝廷人,上官大人物。
其余的都不算什么东西,在他们的认知里,朝廷上官是天,是老大,他们自己是老二,江湖人和寻常百姓,是地只能认他们踩踏,敢反抗就是造反,造反就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就可杀!
一个在江湖人中都是下层人的贱东西,竟然敢跟我们叫嚣,简直是罪该万死!这种人绝对是个祸害,必须一死以儆效尤,否则江湖人人效仿,官家威严何在?没有了威严,天下必然大乱。罪恶必须扼杀在其还微小,没有壮大之前。
几人没有多说,但一番对视眼神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呵呵呵……”殷武慕冷笑,环视四周,见都是一副丑恶的嘴脸,反而放下心来,看来不会伤及到无辜了。这儿就没有无辜的。
一甩衣袖,高声道:
“你们这等衙役也算是官府中人?
少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你这话吓唬吓唬寻常百姓,还能有几分作用。
你当我是谁?朝廷亲封的三十六正门门主,太武学院亲传弟子,有功名在身。
是你们这些吃着官粮,还没有正职,为非作歹,又招摇撞骗的下三滥可比的?
大言不惭,简直可笑。”
“这小子说的什么玩意?”邢捕快眉头一皱,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他是个粗人,对于太武学院的理解,依旧只是江湖门派,只是有朝廷做靠山而已,把不就是朝廷的狗吗?怎能跟我这个真正的官差相比?
“听不懂!”“不是人话!”“废话什么,赶紧抓起了废了!”……
三名衙役不等头下令,猛虎扑食般强攻而上。
衙役不是正式的官职,却也是为朝廷办事,有过严格训练。虽没有内功在身,外家功夫却也很是了得的,擅长实战擒拿,而擒拿更进一步就是将人废掉手脚,任人鱼肉,之后就是随意斩杀屠戮。他们都有着丰富经验。
“公然行凶,尔等才是好大的胆子。”
殷武慕目光一横,手中长剑也不见如何挥动,就是一道黑影,闪电般到了几人面前,
啪,啪,啪,三声混在一起,连成片合成一声巨响,如雷击一般,震耳发聩。
看着三人缓缓倒下,邢捕头终于忍不住鬓角流了一滴冷汗。
“不可能啊!一个三流江湖人,学院垫底的弟子,怎么可能斗得过我的徒弟!”眼中迷茫一闪而过,然后虎目圆睁,上前怒骂道:
“小贼,你使诈,好生卑劣!”
殷武慕也上前,带着剑鞘一剑劈下!邢捕快更是怒不可遏,举刀不躲不避也是一刀劈向对方面门,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架势。
邢捕快之所以这般凶猛,一是火气上头,自己看中的几名弟子,竟然被学院中最为下层之人打的没有还手之力,这根本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所以恨不得将这小子碎尸万段已解心头之恨。
另外邢捕快也是笃信,这个小子没胆子跟他拼命,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一个冲动好似什么都敢干,杀人放火都做得出来,可知那只是一股气冲的,一旦气泄下来。
那年轻人还是从前的窝囊废,凶狠不是其本性,如何让这一股气散了,自然是用比他还凶还狠的杀气,将它给压下去,怼回去。
恶狼能吓死兔子,可碰见老虎,就指不定谁吓死谁。
邢捕快有着作案的经验,但有些经验并不适用于所有人。
当他看到那长剑根本没有做丝毫停留,朝着他的天灵盖力劈而下。
“啊!”邢捕快惊呼,心中一慌,自己气势先泄了大半,有心回挡已经来不及,一瞬间他竟是想到了很多旧事,有开心的,有难过的,有满足的,有遗憾的……
这一剑虽然是带着剑鞘,可习武之人势大力猛,一根两三斤的木棍抡起来也要人命,别说这剑鞘是特制的,比起木棍强上很多。
吾命休矣,这时邢捕快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想法。
“啪!”一声脆响,硕大个身躯像是皮球一般,弹飞出去,撞上州衙围墙,猛地一颤,砖瓦石砾掉落一片,邢捕快缓缓滑下,动也不动一下。
殷武慕这一斩,很是精巧,没有打在他天灵盖上,不然这人必死无疑,只是将斩劈转为抽打,这一下邢捕快皮肉受苦,痛的昏迷,却完全不会致命。
“不堪一击。”
殷武慕收剑,适才这人出刀可不是带着刀鞘的,可是他依然对着自己的要害下狠手,若不是技高一筹,就已经死了。
之后这人定会颠倒黑白,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在自己头上。自己要是真死了那绝对是白死。
有这群人在外面看着,见那厮,确该小心,从长计议。
一想到这,殷武慕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
“咚,咚,咚,咚……”一声声鼓响,震动四方,不少好奇之人前来围观,一见州衙前情景忍不住笑了。
就见一个硕大肥胖的身躯死死的趴在地上,成一个大字,好像乌龟甲鱼似的,上面摞这四个年轻汉子,挺高挺稳,都是闭着眼睛,喘着气,看样子是昏睡了过去,睡得还挺死,敲鼓这么大动静都没把他们吵醒。
此外一个胡子拉碴的瘦高男子,和一个强健的妇人一左一右站到了这摞人旁边,
少年人手持鼓槌,接连不断的敲击鸣冤鼓,体力甚好,敲了很久,都不见气力衰竭。
“行了,行了!”州衙里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子,面容白净国字脸,额头见汗的跑了出来。
“别敲了,干什么这是,大过节的整这一出,晦不晦气?”
师爷看着文质彬彬,说气话倒是带着一股市井气,只是倒也不盛气凌人,不似训斥,反倒是抱怨居多,看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也很是急促,想来出来的很匆忙,不是消极怠工。
此人姓潘,名什么无人知道,在这州衙里虽然官职不高,却是知州大人的心腹,和得力干将,二人名为主仆,实为兄弟,知府大人到哪,他便跟到哪,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尽忠职守,在民间有人戏称这位是副知州,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这位没有知州之名,有时在知州不在是,却有着知州之时,官令腰牌在身,见令如见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名义上的州丞,都要受他钳制。
“大人,学生冤枉!”殷武慕见知州没来来了这位,心想也是一样,将鼓槌放好,转过身先发制人,说了句官方告状通用问候。
“你?是太武院的学生?”盘师爷皱着眉,一手揉着额头,打量殷武慕一眼,不确定的问道。
“正是,大人要给晚生做主!”殷武慕继续,按照流程说话,只是一点感情没有,自己说的别扭,师爷听了更别扭。
只是府衙外看热闹的人可不觉得。这样的场景不正是戏曲里惯有的对白吗?告状不这么告,还怎么告?没毛病。
卖乖的老伯,推着车,从远处走来,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很快就被众看官围上,也不砍价的接连购买,没多大会儿,老人笑意盈盈的数着银子离开了,竟是连车带瓜都卖了个干净。
“你有何冤屈?明日再伸冤可否?今日事斩妖佳节,你这般作为,不大吉利啊。”
师爷看了一眼那摞在一起的捕快和衙役,嘴角一抽,看着殷武慕眼神也冷漠了几分。
心中猜想着,定是这学生心高气傲与衙门里的人发生口角,占了便宜不说还恶人行告状,想反咬一口,甩开罪责。
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
虽说有着主观臆测,潘师爷还是有着自己的操守,他现在暂代知州大人职务,不能给大人抹黑。让州丞那伙人来找麻烦。
是以还得谨慎行事,按流程走。
只是今日是节日,有着很多事要忙,可以的话,真不想管着小官差和小学生之间蝇营狗苟的小破事。
不就是动手了吗?你们私了不行啊?是不是武人啊?有没有点血性,让朝廷当家做主,你们不嫌丢人?
“事关在下身家清白,不敢拖延,劳烦大人,还望恕罪。”
殷武慕看出这人有些厌烦,但他又要事在身,也不能退让。
同时少年人也是心有怨气,你这人也是此地的父母官吧?手下的都是些什么货色?污言秽语,公然索贿,当街行凶,草芥人命……
不说这些都是你们指使的,至少你们得负责,不能推脱,百姓的事,岂有小事。这般不耐,也配当父母官?呸!
“罢了罢了,随我进来!”
潘师爷早知躲不过去,只是不甘心的推脱一把,使了颜色,两名官差脸色不大好看的上前,扶那昏迷的几人。
“别,这几人可是我的物证!”殷武慕虚推,拦住二人,然后一跺脚,地面一颤,几人弹起来,殷武慕举手一托,牢牢举起武人。
“好!”“精彩!”“漂亮!”“再来一个!”……
震天价的喝彩声知人群中传来,看热闹的从不嫌事大,他们只为惊喜而喝彩,骤然间见这少年人这么一手,都觉惊艳。
大酆王朝尚武,虽然不是人人都练武,但却是都懂上一些,眼力还是有的。
殷武慕方才的一手,并不是多么的内力雄浑,技法却是精巧绝伦,四两拨千斤。习武二十多年的老师傅这么一手不算稀奇,他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人,让人不能不赞。
“多谢多谢!”殷武慕见众人赞誉他的手段,心中有点高兴,忙转过身低头称谢,本来还想鞠个躬,可一只手举着五个人好生不便,一个晃悠差点让几人摔下来,便赶忙止住作罢了。
“小子!”“你!”两名官差却是虎目圆睁,带着杀气。
这被一手拄着的可是一个活人,被这样推着,那人必定很不舒服,别说背上压着五个分量不轻的小子,一个用劲不好,这人就容易骨折,接下来更是容易伤到五脏六腑,有送命之危。
殷武慕此举显然是未将捕快们的同僚放在心上,残忍冷酷至极,但此时二人还不太敢多言。
因为此子手腕看着还算稳,万一自己一说话影响到他,他一个失手伤到了同僚,可是大大的不妙。
等此间事了的!非将你小子骨头一根一根全捏碎不可。二人跟着进府,心中恶狠狠的诅咒。
……
心情不好,凌琳没跟小奎打招呼,就离开了村落,施展轻功,迅疾如飞,不消片刻,便飞出二十里外,遥见城门出现在眼前。
“早啊,小姑娘,过节还上学啊?”
业阳城,看守城门的,很是和蔼的中年汉子,见到凌琳含笑打着招呼。他与所有居住在城外还要进城上学的年轻人都相熟。
和年轻人结交就是他的爱好,这是一位很热心的长者,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只是是只道他名字里有个华字,便称他为华叔,或者老华前辈。
而这位前辈也是妙人,明明认得每一个人,却从不问人姓名,出手相助这些个后生的时候,他却是不会记错哪个是哪个。对应这些人的代号,则是龅牙小子,大眼睛丫头,元宝耳小老弟……,如此这般。
而凌琳的代号,却是与殷武慕有关……
“今天休沐,我进城是来找朋友的。”凌琳礼貌的回礼,然后解释道。刚刚与师父吵架,没心思再回家,所以连早饭都没吃就赶来了。
城里白天虽然热闹,可对于本地人或者附近村落之人来说也没那么有趣的,毕竟庙会月月都有,只有夜空下绚丽的烟火,才是真真的让人百看不厌,今日天公作美,无风无雨,端的是一好天气。
“呵呵,那真好啊,小心看好身东西,跟你说今天很多外地人进城了,可得注意了。”老华羡慕的笑了,然后压低嗓音神神秘秘的告诫道。
负责把守的城门的兵丁的作用主要是巡查和检查,只要是外来人出示证明就没有不让进城的道理。负责缉拿和防卫的另有其人。
二人虽然已向上禀告过,却不见回复,想来并没有引起上头的重视,毕竟这种东西口说无凭,没有证据,单凭感觉,没法让上头信任。
“外地人?”凌琳妙目眨了一眨,有些不解,这种事本不稀奇,算起来她自己都是个外地人,业阳是苍州的直隶州,虽不算富庶,因有着天下闻名的武学圣地——太武学府,慕名前来造访的人绝对不少,学府里的弟子外地人数量更是占了十之八九,这种事情还需要注意?
“得相信老前辈的眼力劲,适才来的那群老外地,有的真不似善类。”见女孩懵懵懂懂,与华叔一班的另一城卫也插话正色道。
见二人都是这般神色,凌琳也微微紧张起来,认真点头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谢谢两位前辈。”
说罢似模似样,如同真正的武林侠客般,拱手做礼。
“呵呵,心里有数就行,咱习武之人忌讳麻痹大意,但可不拍歹人当面行凶。”华叔捋着胡子,颔首笑道。
“受教,大叔再见。”
见女孩走远,二人相视,华叔压低声音不解道:“怎的不见殷武慕那小子,么放心小媳妇一个人瞎跑?被坏人拐了去可咋整?”
话术不知道凌琳叫什么,但是他认得殷武慕,称呼凌琳,用的便是殷家小媳妇。
青年士兵翻了个白眼,“别乱嚼舌头,人家是师徒。”
“什么朝代了还讲究这个。你小子前朝穿越来的啊?”华叔切了一声,斜眼鄙夷。
青年士兵脸一红,怒道:“老东西,没事少看点杂书,脑子都成浆糊了。你不在意,总有人在意,有些事乱说不得。你不在乎,可对在乎的人来说,那可是诛心之论。”
“孤男寡女,共居一檐之下,没点什么我才觉得不妥。
不了这个,听说没?鬼洞那边又有动静了。”年长者说着话题一转,又开始聊别的。
青年士兵本想与这厮好好辩驳一番,哪知这人聊天不讲武德,自己挑起的话题,自己又先岔开了,愤愤的哼了一声,扭头不打算搭理他了。
“去年这个时候鬼洞就闹过一回,隔着几十里都能听到吼叫声,当时可把知州大人吓了够呛,总捕头和太武院大师傅一并前去,回来声称是普通野兽在洞里嚎叫,那么大的动静是回声闹的,你信吗?”
本来不想说话,奈何又被话题勾起了兴趣,青年士兵下意识道:“当然不信,太武院他们糊弄傻徒弟惯了,以为全城人都是傻子?
什么野兽叫起来能传三十里外去?那定是邪物作祟。
这种事都约定俗成了,还指望朝廷讲实话?反正聪明人都知道咋回事,不知道的解释也没用。”
“真有邪物,我倒是真想见见,我老人家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活的那些个东西呢?
据说那些玩意在前朝,遍地都是。所以方士和修士才是世家大族,能对平民百姓予取予夺。”
华叔捋着胡子,目光望向远方云雾半遮的山岭,表情带着些许向往,不是渴望混乱,而是对神秘的热衷。
传闻中灭国屠天的煞星邪神,故去多年也不过寻常百姓口中的谈资,有着趣味却没有惊恐。时间最是能消磨一切,改变一切,最终清浊难辨,正邪不分,黑白混合成了一色。
……
“所以你说,这几人抢劫,谋杀,侮辱烈士,还擅离职守,罪大恶极……?”
衙门的正堂上,主位空置,左手边一个小桌,师爷就坐在那里边写边问着。
左右还是那两个捕快,传闻中正审可是要站着两排的,足见此番告状,并没有引起重视,殷武慕心中有点失望,他很想把事情闹大,不在乎自己吃点小亏,但人家不给机会,自己也不好表现的太刻意。
“……行了,我明白了!”师爷把笔一放,仰头靠在了太师椅背上,这样四仰八叉,对于文人来说当属不雅。
“你想怎着吧?直说吧。”虽然没有看殷武慕,但话却是对他说的。
“大人,学生所言句句属实,此二位可以作证!”殷武慕拱手,然后看了看那胡渣汉子和健硕妇人。
“没错,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汉子点头。
“那几个衙役凶神恶煞似的,老吓人了。”妇人说话还带着北方雪域口音。
他们都是之前路过,看到殷武慕与几名官差打斗的过程,被请来作证的。这种事寻常百姓会很厌烦,殷武慕理解,所以花了不小的代价,这二人自是喜笑颜开,表示愿意仗义执言。
“呵呵……”潘师爷冷笑,两名捕快也是嘴角上翘。这一副冷漠的表情,让殷武慕看在眼里,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只是笑的很淡,仿佛没有察觉到三人的敌意。
“小学子啊,你才多大年纪,别耍滑头了,跟大人玩手段,你还差得远呢。”
殷武慕茫然不解,道:“大人何出此言,晚生不明白。”
“行了,别文绉绉的了。”潘师爷一甩手,呵斥道:“你一个武学生,又不是文士,装什么斯文,还会吟诗作对咋的?能好好说话不?”
殷武慕还未搭腔,那健硕妇人却是眼睛一亮,哎呦喂,这嘎达有位老乡……
“行,大人听不惯在下说话,那就依您所言,我克制些,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殷武慕颔首道。
“现在,人证……”殷武慕反手一托,迎向那二人。
“……还有物证……”然后又指了指那昏迷的武人。
“……具在,大人该不会是想,包庇属下,不顾律法护短吧?”
“小子!”左手边的捕快闻言一瞪眼,显然是被殷武慕的一句物证给气到了,上前一步就要发作。
“唉!”潘师爷一摆手,制住那人,面带嘲讽的看着殷武慕,本是在他脸上看到些许紧张慌乱之色,可偏偏感到怪异的是,这厮非但不紧张,反而似是有些跃跃欲试,期待的模样,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但师爷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这小子怎么个心思?还敢在大堂里动手不成?那我可真能在这里直接将他拿下办了。老院长来了我都有理。只是……
再度打量殷武慕一番,只觉得这个小子诡异得很,他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吗?
还是别有所图,就是要在这斩妖节当日故意闹事的?
若是后者,他是谁人指使的?有什么阴谋?所图的又是什么?
“你这小子,好生奸诈,所言似是而非,休要辱人太甚,他们是官府的官差,不是东西……”
“这倒没错。”殷武慕点头赞同。
“不许贫嘴!”师爷一怒敲起了惊堂木,宛如晴空一个霹雳,在耳边炸开,让人心跳不止。
离得太远感受不到,原来这惊堂木竟是这般的震耳欲聋,那怪名字中带着一个惊字,惊堂,惊人,也惊心。
“虽说言辞或有不妥,但所作所为,根本够不上打劫,行凶更不用说,你等武人看似出手凶狠,实际上收放自如,不过是吓人罢了,你说他侮辱烈士?
呵……,到不知令堂高姓大名啊?这业阳城中也有烈士?”师爷冷笑这般说道。
手下人嘴巴不干净,爱打架,爱骂人都是有的,但是师爷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只要是能镇住市井里的那些不轨之徒,就是被其同化了一些,失掉了体面和尊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如说这是一种牺牲,可以看不惯,却不能加以指责,因为他们是为州衙,甚至可以说是朝廷办事,才变得如此的。
只因为面目可憎就要受到惩罚?那今后脏活累活又有谁会去干?
诚然这种事,提倡与认可不得,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必须的。
这是对这些捕快们的补偿,微不足道的补偿而已。
不能再因为这点事,对他们苛责。
师爷知道了这人侮辱了殷武慕的娘亲,并不觉得有错,市井中人,每天不是张口就问候人家母亲,听起来恶劣,但是这么做的人多了去了,还要都抓起来不成?
只是若这小子的母亲真的是个烈士,这事闹大,还真有点麻烦。
毕竟同样是作为牺牲者,捕快的那点牺牲和烈士一比,就太过微不足道。
只是师爷依然确信,殷武慕在说谎。
业阳是东洲居中之地,不似北国边疆,是没有机会征战沙场的,诛杀魔道邪徒,近些年也少有发生,牺牲的几个他都记着,身份也都知道,哪一个会和这样的小子有关系……?
“家母复姓东方,名扶摇。”说着殷武慕狠狠正反抽了自己六个嘴巴,直打的双颊紫红,嘴角带血。
周围人目瞪口呆,连个证人都有些畏惧,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离他远一点。觉得他是发疯了,要咬人了。
“直言母亲名讳,大逆不道,自罚而已,诸位莫要在意。”
拇指抹去嘴角血迹,殷武慕直直逼视师爷,此刻已有些肃杀之意。
显然一提到母亲这一位也动了火气,若是再敢含糊言辞,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青衣掌门,呵呵……,好大个名头。”
师爷略作迟疑,见了这少年的目光,便知装傻不得。
一个门派最后的一点骄傲,哪怕外人再怎么看不上,门中自己人,也是视如珍宝的。
少年人最爱冲动,一个弄不好,这小子暴起杀人或许都有可能。
想到这师爷不禁有些后悔,没多唤几个捕快前来护驾。
就两位也不知能不能制住这太武学院弟子。之前他可知一个人打了五个,虽然四个是外编,功力不强,那捕快可是货真价实的。
“……你到底有什么条件?不妨说说。”几个属下,潘师爷是保定了。
殷武慕这人,潘师爷也想让他进大牢,虽说他是个学生,日后能报效朝廷。
但进牢里吃点苦,也是好事,知道知道人心险恶,对今后的人生定有着不错的感悟……
只是涉及到了从龙门派后人,这件事不得不从长计议。
这小子要是会做人,退让一步,我就不和他计较了,可他要是敢放肆……。
潘师爷心中发狠,第一次的生出了歹心。
之前哪怕是准备押此子进牢,也是想着这是教他做人,不算歹心。
而此时,他是已经将殷武慕视作了祸害。既是祸害,那除去也是无妨。
不过是沾了祖上光辉,对朝廷没有半分功绩的二世祖,胆敢行凶捕快,逼迫公堂,实属罪大恶极。
且此子还这么年轻,再多几年怕是行刺官员,诛杀良善的事也是做的出来的。
“依法办事,这几人当从重处理,判刑进牢。”殷武慕认真说道。
“哈哈哈哈……,你倒是仁义蛤?”师爷大笑,没有官腔,好似聊天,然后笑容猛地一收,又是一拍惊堂木喝道:
“你公然行凶,污蔑官差,行贿诬告,又该当何罪,不过区区武生功名,还真以为自己能肆无忌惮,枉顾朝堂威严?”
殷武慕反驳道:
“衙门的威严是朝堂威严,我武生烈士的威严更是朝堂威严,师爷这般说辞,是犯了糊涂,还是强词夺理?”
“小贼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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