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属狗的？

“脱了！”

        绫罗帐下，美人榻前。

        李珏蹙眉俯视着四仰八叉仰躺在榻上抠指甲的小姑娘。

        低沉的声音没有引起对方丝毫反应。

        男子只好俯身凑近，将手搭在榻侧玉枕上，低头看着她，重复一遍：“脱了！”音量高了两度。

        吵。

        华昭移开绘着桃花儿的指尖，不耐地与他对视：“我不！”

        “我让你脱下来。”

        “我说不。”

        小姑娘刚硬气完就见一只手伸向自己。

        “啊啊啊——非礼啦！”她麻溜地把两条腿收回，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忘扯着嗓子喊人。

        声音娇软绵长。

        离得太近，加上压迫性的姿势，仿佛在逼她做什么这个年纪不宜做的事。

        虽是兄妹，但到底男女有别，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要发生什么呢。

        男子黑了脸，合掌去捂她的嘴。

        华昭小脑袋来回扭动：“唔！”

        “陛下？”有宫侍在门外侯着。

        锦鸾宫的人对小姑娘素来谨慎至微，听到动静难免沉不住气，李珏没有计较：“无事，退下。”

        小姑娘挣扎两下就没了动静，李珏正纳闷，忽而感觉到一阵刺痛。

        “嘶——”

        男子条件反射地把手从她唇齿间拔了出来。

        低头去看，她一口银牙锋利得很，掌心内测已然被咬出了一排牙印，甚至有两处渗出了血珠。

        “你属狗的？”

        “汪！”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

        “你……”

        李珏缓缓直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将手上的血连同津|液擦拭干净。

        华昭毫不在意自己所为是否过分，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光影斑驳，炉中升起的青烟愈发缭乱。

        僵持良久，男子终是叹气，晓之以理：“你是去嫁人，又不是奔丧，作甚穿素衣，赶紧换下来。”

        华昭闻言反驳：“前阵子严谢两家结亲，我不也各送了一套桃红婚装过去，人家穿得可得劲了。都是颜色，搞什么歧视。”

        “你还敢提这个！”李珏青筋暴起，“拿我的名义送的，他们敢不接受？”

        彼时小姑娘欢天喜地地跑来，说特意让宫中绣娘做了两套赠人，聊表心意，他听了妹妹的提议，给了御赐的排面。

        哪知出席婚宴当天，见到新郎的第一眼，差点喷饭。

        他道小姑娘怎么转了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还真别说，新郎一身粉嫩倒也上眼。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事，他被太后严氏数落了好几日。

        “是谢家小子告诉我，无论送什么他们都会欢喜的，再者人家都没说什么嘛！”小姑娘不以为意。

        李珏扶额，谢二郎与妹妹自幼不对付，上次玩笑开得属实大了点。

        不再纠结于此，李珏继续动之以情：“你适合红色。记得你以前偏爱红衣，漂亮得很，父皇还夸过你呢。”

        华昭抬起手臂，向他展示自己身上的衣裙：“这样不好看吗？”

        轻盈丝滑的料子上用淡色丝线绣着道道漂亮纹路，外罩一层素色绫罗。

        装饰比较花哨，就连金丝镶边的袖口也点缀着樱色散碎小花，珍珠做蕊，撒在一片雪色中，精致玲珑。

        李珏：“……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尤其是穿在她身上，什么都好看。

        华昭笑。

        娇靥如花，实在让人挪不开眼。

        李珏说不出违心的话。

        “但礼不可废，”他面无表情，“必须换！否则那盒南珠不用要了。”

        华昭收笑。

        居然威胁她，小姑娘痛心疾首地控诉：“五兄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无论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兄长都不会刻意去干涉的。

        李珏：“对，以前是因为我没资格。”

        华昭：“现在就有资格了吗？”

        空气凝固了一瞬，李珏定定的看着她。

        未几，华昭轻嗤一声，懒懒地趴在玉枕上：“我怎忘了，如今五王兄身份尊贵，已经容不下妹妹放肆了。”

        腔调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李珏抽了抽眼角，容不得？所以他手上的牙印是怎么来的？

        小姑娘从小被宠到大，让她安分是不可能的。

        李珏知道，若是顺着她说下去小姑娘怕是会炸毛，安抚道：“阿瑗大可不必顾忌，你永远是大邺的嫡公主。

        不过正是因为你是公主，代表我大邺的颜面，我希望你能收敛些，毕竟和亲不是儿戏。”

        华昭表情似乎有些松动，歪头看他：“五兄那么在乎大邺，何不自己穿上嫁衣去和亲？”

        李珏：……

        不气不气，她还是个孩子。

        李珏压着心思，用嘴巴笑了笑：“莫要胡闹，我穿上又不好看，齐国不会要的。阿瑗天姿国色，定能让整个南齐折服在你的裙下。”

        这个说法显然取悦到了华昭，小姑娘勉勉强强地点头：“好吧，把那件嫁衣拿过来我看看。”她指着不远处精致的托盘。

        “你答应换了？”李珏眼神一亮。

        “嗯。”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妥协。

        只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华裳一一被展开，华昭连连摇头：“不行。”

        “又怎么了？”李珏感到心累。

        妹妹性子刁钻，他让掌衣准备了五六套礼服，结果居然一件也看不上？！

        华昭翘起兰花指：“我刚让人在指尖点了桃花，这些衣服全是凤啊鸾啊，和我的美甲一点儿也不搭，花纹需要改。”

        李珏：“把你指甲上的花给换了不行吗？”

        华昭：“不要，这可是我花大功夫让人做的，手都酸了，我才不想再遭一回罪。”

        李珏抹了把脸，算了，只要颜色对，旁的他也不想再强求什么了。

        可是，“南齐使臣还在等着呢！”

        华昭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等就等呗，差人吩咐让他们继续等便是，又不差这几日。区区南齐，五兄还怕他们不成？”

        说得理所当然，李珏无言以对。

        “……”

        “行吧。”他说。

        李珏走出宫殿，门口跪着两个侍女。

        李珏：“照顾好她。”

        “诺。”两人头低得更低了。

        李珏将手缩回袖袍之中，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叶将军。”侍从推门而入。

        身着甲衣的男子放下茶盏看向来人，示意他讲。

        侍从：“邺君遣了人过来。”

        叶长钦点头，应了对方进来，问：“何事？”

        宫侍作礼：“陛下说了，咱们公主嫁衣出了点问题，需要整改，劳烦将军在此等候几日。”

        叶长钦皱眉：“如此，若是误了吉时怎么办？”

        宫侍保持职业微笑：“咱们公主金枝玉叶，受不得半分委屈，说句不好听的，莫说吉时，就是谁家奔丧，也得等公主对衣服点了头才可走人。”

        叶长钦：……

        大邺华昭公主，他是听说过的。

        作为邺国当朝唯一皇女，邺先主重祯对伊那是有求必应，万分娇惯，许些方面皆亲力安排。

        在其年幼时重祯连上早朝都带着，甚至大兴土木，耗时一年为其建造了纷华靡丽的锦鸾宫。

        编入齐国蒙学教材的《锦鸾赋》便是邺国词人受邀参观锦鸾宫后所著。

        此赋辞藻精炼，风格豪放。

        语言工整而不堆砌，富丽而不浮华，不仅展现了宫宇的宏伟豪华，丰姿盛态，对华昭公主本人也是数不清的彩虹屁。

        北邺先主为彰显对华昭公主的恩宠特意命人将词赋传开，是故各地人皆知邺有宫阙富丽堂皇，公主华昭冠宠无双。

        后来，教养她的邺太后薨逝，重祯便将之同太子一起带在身边，愈发疼惜。

        不仅是邺先主，几位皇子也对她照顾有加，身为胞兄的太子更视其如珠似宝，爱护非常，于邺皇宫可谓众星捧月的存在。

        因此便养成了任性妄为，嚣张跋扈的性子。

        汴京城可是被其祸害了个遍。

        听北地行商传言，曾有店家冲撞了她，当天晚上一把火把人的铺子给烧了！

        那是在皇城啊，料想会被惩戒一番，哪知小姑娘自知闯祸，直接跑路了。

        宫里人寻了小半个月，才将人寻回，先太后抱着就是一顿哭，纵火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对此，叶长钦还曾吐槽，这哪里是公主，分明是养了个祖宗。

        但就在前不久，小祖宗的大邺变了天。

        去岁九月，重祯秋狝，遇刺失踪，同行太子寻而不见。

        邺国朝堂动荡不安，淑妃严氏遂携五皇子秦王安抚众臣，把控朝局。

        不过一旬，重祯驾崩的消息传至大邺国都，秦王李珏继位，尊严氏为太后，并以弑父杀君之名下令缉捕邺太子琮及燕王李璋。

        与之敌对的南齐得到消息，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趁机给北邺下了战帖，两军交战数月。

        齐国准备充分，却没想到邺国虽经历内战，但国力雄厚，不好动摇。

        又逢齐境遭遇大旱，粮草不足，还差点让他国钻了空子。

        终是两败俱伤。

        后来邺国政权稳定，落了下风的齐帝低了头，派使者同邺帝李珏求和。

        愿以两州为聘，求娶邺国公主，此后两国结秦晋之好，休战缔盟。

        邺国内战刚消停，无意长期消耗，且有邻国虎视眈眈，一时奈何不了齐国，便接受下来。

        至此，双方各退一步，冰释前嫌。

        而邺国当朝公主仅有一位，便是这备受邺先帝宠爱、前太子的嫡亲妹妹，九公主华昭。

        李珏不出齐国意料，答应下来。

        叶长钦对此了解甚多，毕竟攻打北邺之时，他的祖父也参与其中。

        而今时他是此番亲迎，迎接北邺公主至齐国和亲。

        作为战胜方，为妹妹钦指一位夫婿的底气还是有的。

        李珏经询问得知齐国太子龄齿适宜，尚未娶妻，便直接将和亲对象选定了。

        齐国太子妃的身份，照理来说，兄妹一场，李珏也算仁至义尽。

        她一个邺国逆贼之妹，得此殊荣，已经很不错了。

        可看今日这架势，北邺新帝对这位公主的态度，不比其父亲在世时差半分。

        难不成齐国真的会抬个祖宗回去？

        叶长钦甩甩头，当下还是先把延时的消息告诉同僚。

        ——

        华昭才不管齐使如何焦急，纠结了许久才将选好的花样递给绣娘。

        好在宫中绣娘都是有眼力劲的，齐国使者在等，她们不敢让新帝为难，加班加点把礼服赶制出来。

        终于到了出发前夕，李珏为众人设宴。

        叶长钦这才第一次见到传闻中荣宠万千的华昭公主。

        也清楚地看到了嚣张二字的具象化形态。

        只见那覆着面衣的小姑娘大摇大摆地走在李珏身后，在宫人介绍到他时，当着群臣的面——吹了声口哨。

        叶长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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