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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看死不看生


“贫道看死不看生。”这是前主的原话,脱口而出。连声音都不是自己的。末单摇了摇头。

这就是前主给人看相的本事,一语成谶,但看死不看生。

末单不清楚前主的这种本事从何而来。但凡看到将死之人,神形附合《相经》记载,脑海里就自动翻开《检魂索引》。所翻到的页面,正是将死之人的姓名籍贯生卒以及生平善恶等等。

姓名上批的红勾,同样的朱砂尚鲜。

“先生,我上有老父,下有儿女……”行刑人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末单面前。话没说完,已然哭出声来。

“早点回去吧。交待一下后事,还有……两天半。”

末单语调冷漠。对一个砍头为业的刽子手,他没有太多的同情。

“呜……”行刑人呜咽着,任肩上的刀滑落在末单面前。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先生可否告知……小的,是怎样一个……死法。”

“呛……死。”略为停顿,“挂在院子里的驴腿肉就不要吃了。”末单补充了一句。

《检魂索引》合上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画面,挂在院子中的驴腿肉,蛆进蛆出,让人恶心。

行刑人站了起来,一句话没说,撞开人群往外走。

末单没看他,看面前的刀。难怪叫齐头刀。刀身窄而厚实,前端略宽,至刀柄渐窄。刀头平齐,没有刀尖。

看着留一手的背影走远,刑场上的人们都傻了,一阵大眼瞪大眼,又不约而同往台上看去。

知县卢一鸣起初也傻傻的往台下看。

今天的事有点好玩啊,被行刑人的项上人头还好好的长在脖子上,行刑人却哭天抹地走了。

待看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才回过神来。身为主斩官的自己可不是来看热闹的。这事情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怎么收场?

这谁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啊。

卢一鸣目光投注到站在身侧的那个年轻捕快身上。刚才掉落在桌子前的令牌和批签自己飞起来,卢知县当然知道,是这个“捕快”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

但那个捕快并没看知县大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云淡风轻。

“暂且收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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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县大牢。死牢。

隔着牢栅看着听着别的囚犯喝粥,小土儿不停的咽着口水,问送饭的狱差,“怎么不给我们送吃的了。不公平。”

“吃过断头饭的人,自然就断了份供。”狱差说道。

“可是我们又没有被砍……”

“还砍个鬼……”

鬼字出口,狱差自己吓了一跳,他也是跟枉存德吃过驴肉的兄弟。抬眼看到牢房一角,那个没被砍下脑壳的犯人正看着他。

狱狗一声呜咽,屁滚尿流走了。

过了一会,低着头走来,将盛着两个窝头两碗水的托盘放在了牢栅外。尽量和蔼可亲:

“今天的饭食是喝的粥,我特意给二位找来的。先……先生,我……”狱差仍然低着头,上下牙打着架。

“我没看你的相。”末单从牢栅里扔出一句话。

“是,是,多谢先生,多谢先生。”狱差点头捣蒜,仍然不敢看末单一眼,如遇大赦,一手遮着半边脸走了。

啃着窝头,小女孩回味着中午时分吃的那顿“砍头饭”。

一人一大碗白米饭,两个白面馒头,一大钵水煮肉片,一盘猪头肉,两个素菜。此外居然还有一碗米酒。虽然只是半饱,却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一顿饭。

“要到哪天我又陪斩?”女孩问,一脸的憧憬。

“留一手要死了。怕是没有行刑的人了。”

“找一个补上呀,不就砍个头吗?狗肉巷的王屠,看着精瘦的一个人,也霸气得很。只怕杀了上千条狗了,都叫他狗阎王。就连方师爷养的狗子见了他,也瘫成团泥。”

县城的大小叫花都知,被方师爷的大狗追咬,唯一的活路就是往狗肉巷跑。

小土儿说着,没心没肺吞咽着窝头。一脑子颤巍巍的猪头肉。

“你这是巴不得我……”末单正待要发怒,却又忍住,换上一种很温柔的口吻。

“过了砍头的时辰,这头没砍下来,就不会再砍了。三天后改打板子。五两银子,差不多合着打五十大板。”

说着,裂了裂嘴,丝丝抽吸冷气,“一人要挨二十五,屁股怕是要被打烂了。”

“卟”女孩喷出一口水,混合着窝头渣渣,小样子多少有点凌乱,“我我我……也要挨板子?”

“唉——”末单抹了抹脸,“你人小,就少挨几板子吧。我三十,你二十。”末单很满意想要达到的效果,捏了捏女孩的细胳膊,于心不忍的样子。

“你三十,我二十?”小女孩看着末单,坚定摇头,“这不公平。”动辄公平二字,自然是跟末单学的。

“那,”末单想了想,咬牙说道,“这样吧,我三十五,你十五。怎么样?”大板是一五一十的算,加减都只能是五的整数倍。

“砍头只是陪斩,但打板子的事,我能行。就你二十五,我也二十五吧。”

“你也……二十五?”

“我当小叫花有些年头了,哪天不挨打。你才入行几天?你是我的人,挨打的事,我得护着点你。”

女孩说着,挑了挑嘴角,找回场子的感觉。

末单直接晒过一个白眼。

“好啦好啦,那就我是你的人好啦。”金灿灿一笑。接着说道:

“末单哥哥,你这才好了没几天,你要是再被打趴了,我可讨不来吃的了。这样吧,我替哥哥多挨几板子。我三十,你二十。”豪迈挺了挺小鸡胸。

营养严重不良外加缺钙,典型的胸椎外翻。还以为挺的……什么?

末单张了张嘴,没说话。眼角有些湿润。本来想整一整小土妞的“没良心”,却差点自己整出眼泪。

穿越的第一天睁开眼睛,是躺在一个昏暗的桥洞下面,全身伤痕累累,像散了架。就是这个小叫花拿了一块布,蘸了水,把水一滴一滴往自己嘴里挤。

甘霖也没这么甜美。

贪婪的抿着嘴唇,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待看清了给自己滴水的是个瘦弱的小女孩,感受到她眼里流出的那份关切,再是一个大男人,鼻子也不禁酸了酸。

其后的几天,都是小叫花白天去要饭,晚上回到桥洞照看他。一个小叫花,能要到吃的自己活命都不容易。何况还要养一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成人。

为了多讨一口吃的,也为了避开弯五他们半路打劫。小土儿每天回来的都很晚。夜影下,摇晃着小身子走回桥洞。怀里,紧紧抱着装着残汤剩饭的土钵。

小土儿说,这样不会太凉了。

从小土儿嘴里,末单知道自己被打伤后扔到河滩上,脸朝下半埋在沙里。

“再晚得一晚,就憋死球掉了。”

是小土儿先托起他的头让他吸了几口气,这才没有球掉。最后还又生拉活扯把他拖到桥洞。

她那么瘦小,怎么做到的?

“死重死重的。”小土儿说这话的时候,撇了撇嘴。

好在,虽然被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但都是皮外伤。颖县离京都不远,算是京都的副城,向被称为大成国第一县。

痛打末单的人,不想直接犯下命案。而是把他脸朝下半埋在沙子里。没有致命伤,憋死球掉不算打死。

这是前主给人看相,“看死不看生”的一次后果。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好端端的走路,忽突跳出一个相士,一伸手把你拦住。

“这位施主,你印堂发黑,元神涣散……”

乌鸦嘴一张,被拦住的人再怎么恼火,就是揪住术师相士打一顿。打过了,也得掏出几个铜板扔在地上。

大成国敬奉鬼神。扔那几个铜板,是冲解晦气。蚀财免灾。

因为这个缘由,江湖上就有了这样一句话,“有被打死的相士,没有被饿死的先生。”

这里的先生和相士,指的都是道士。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以“挨打”换几个铜子儿续命。

但与别的道士不一样的是,前主拦下人来,说的是:“你就要死了。”

乌鸦嘴还特么烂准。

被他拦住的人无一不是回去最多三天就死了。死者家人气不过,找到他,直接往死里打。

而除了“看死不看生”,末单的这位前主一无所长。系统亲爸爸,最最亲爱的系统老婆,乃至狗日的系统,草泥马系统都没有应召唤出现。

末单自己,穿越前学的是古文献专业。为的是冷门中的冷门,考分刚刚上本够得上。但其所学不要说在大成国根本没用,自己毕业后找个工作也不容易。

当了一年半的大学生“村官”,是那种不占编制的“特岗”。整天为村民们鸡乱飞猪乱跑这类事情苦口婆心。

一年半里,他做过的最“狠”的一件事,罚了一个屡劝不听的村民五块钱,为此被主任猛拍肩膀。

“对有些刁民,就是要狠起来。”主任说。这以前,主任总是说他心太软。不适合干基层。

没有人知道,罚单是末单填写的,那五块钱是他自己掏的。刚刚硬化路面上的那几堆猪屎,也是他铲走的。

真正的表彰,是数月连阴雨后的山体滑坡后,他和主任在挨家挨户动员村民转移的路上被埋了。追悼会的规格很高,评价也很高。

而最好的评价则来自“刁民”们,他们哭得撕心裂肺,像死了亲爹和亲儿子。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身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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