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炼狱时代

「你想反对？」

        诺亚的愤怒，仿佛有形质的锁链，疯狂地在林漠意识中缠绕。

        林漠从来没有学习过精神力领域的相关技能，在她出生的时代，精神力仅仅是用来解锁机甲，提高人与机甲融合的辅助手段，c3与她的交流也更像是只有虚拟声音没有影像的通话。

        诺亚的精神力联结，从表达意图的通话状态，逐渐在林漠的意识世界产生具体形象。

        狂风呼啸，遍地白雪皑皑，漫天飞舞着巴掌大的雪花。

        诺亚站在狂风中向她伸出了手掌，衣袂猎猎，长发随雪飞舞。

        ——进化成锁链的银色长发。

        林漠不明白自己为何用“进化”二字形容，“变成”不是更形象吗？

        她猛地往后退，再退。

        林漠在意识世界里的自我投影，她依然穿着身上这条端庄华美的红裙，不适合战斗，退却的速度已经远超她正常速度的敏捷，可是还不够。

        锁链瞬间将她五花大绑，拖回诺亚面前。

        「说出你反对的理由。」

        锁链持续不断地绞紧，甚至将林漠提起来离开地面，视线与诺亚平齐。

        「这个决定太仓促了，不符合人类的传统。」

        诺亚的笑容傲慢又淡漠，「人类的传统是趋利避害。」

        成为皇孙的母系基因提供者，既不需要林漠提供身体十月怀胎，也不需要她花费心力时间金钱抚养，等于零成本得到一个孩子，并且父系基因十分优越。

        林漠的拒绝在他看来只是没必要的矜持。

        「我知道我被救醒前，帝国相关研究所已经获得足够的基因样本，我本人的反对并无价值，甚至陛下不通知我，也无关紧要。」

        林漠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心情，被紧缚的手臂开始向外用力，诺亚的锁链似乎并不打算相让，臂膀与锁链交锋之处，血花迸射。

        「但是，我希望由我提供母系基因的孩子，是带着我的爱和期待出生，而不是什么承载思念或者搞阴谋诡计的工具。」

        林漠的血花落在红裙中，渐渐燃起了小小的一朵火焰。

        狂风呼啸肆虐，雪花飞旋切割，甚至诺亚的锁链都冲上来攻击，火焰丝毫不为所动，从林漠的裙裾开始向外延伸，很快就将席卷一切。

        「有趣的孩子……我答应你，他不会是工具。」

        这是意识领域里诺亚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林漠无法回答，她已经被火焰完全吞噬。

        林漠再次醒来仍然是熟悉的病床，脑中无数线条与声音炸开了花，她都有点不敢辨认眼前是不是真实的世界了。

        卫璿望着她的表情似乎有点哀怨，但也许是她看花了眼。

        卫璿将床头升起，递过一杯饮料凑在她唇边，小声提醒，“姐姐昏睡了一整天，帝国宪兵队的苏北沙先生一直在等您，现在叫他进来吗？”

        林漠就着他的手一口气饮尽，“我是受伤了吗？”

        “盖文王子带姐姐出来时，已经是昏睡状态，医生检查说没有任何损伤，判断大概是体力消耗过度。”卫璿将她的腕上终端打开，调出诊断报告给她看。

        房门无声无息地滑开，苏北沙面无表情，带着四名军容整肃的宪兵进来，靴声齐整，带着无形的威压。

        “林女士，这是你要签署的文件。”苏北沙将手里的帝国文件签署专用终端递给林漠。

        林漠还在回想此人是谁，毫无抬手的意思。

        卫璿接手过来拿给林漠看，竟然是向帝国生育管理委员会提交的一份生育申请及相关协议。

        按帝国有关法律，生育后代需要父、母两系基因提供方共同申请，同时应约定抚养权归属。

        林漠心情复杂，她推开卫璿手中的文件，轻声问，“我可以拒绝吗？”

        苏北沙心情不佳，懒得理会这种废话，示意他身后的宪兵之一代为回答，“不能。”

        卫璿也低声解释，“费用及抚养权由父系负责，姐姐只需要同意使用你的基因，父系不会基于育儿方面和您产生任何联系，您没有损失。”

        林漠仍然想阻止这个荒诞的事情发生，她原本是半躺着倚在床头的姿势，此时缓缓收拢了一条腿，蓄势待发。

        虽然她就算能打伤宪兵队长及四名宪兵跑路，也不能阻止这个孩子出生。

        可是新生命的诞生，不应该是一份考虑周到的合同。

        苏北沙全神戒备着她的动作，在她准备爆发前一刹开口，“c3说，你如果真的不同意，可以先见见他再决定。”

        空气中弥漫着峻烈又甘甜的芳香，原来是卫璿看到情况不对，立即安排病房控制系统喷洒了调节情绪的治疗喷雾。

        卫璿的语调平淡无波，在这紧张的气氛里显得尤其突兀，“医生您的体力消耗过度可能会有副作用，比如情绪暴躁，姐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做决定？”

        “不，我要去见见那个擅自决定的傻x王八蛋，现在就去。”

        很快就要喜当妈的林漠咬牙切齿，狠狠从他手里抢过文件。

        这一次探访c3的行程更长，至少三个小时以上，应该是已经转移了关押他的监狱。

        林漠这次待遇稍好一点，没有手铐，依然有封闭视觉、听觉的头罩，她抱着文件，在昏昏欲睡间被人推进了一个陌生的，充满危险的房间。

        关于危险的警觉来源于她长期积累的战斗反应，她掀开头罩的同时向急速向后退了一步，但还是迟了，没有躲开c3锁死她咽喉的手臂。

        c3微一发力，两人一同摔倒在地，林漠的手肘借着摔落之势向他的肋下狠狠砸去，c3吃痛之余，两腿卡紧她的髋关节，利用腰部力量将她的颈部绞死。

        两败俱伤。

        林漠说不出话，只得在地上拍了三下。

        这是近战对练时认输的信号，c3稍微放缓了肘部的力道，少年清越的声音里全都是得意，“服不服？”

        “服你妹……熊孩子下手没轻重，疼死老子了。”

        c3这是近战训练时常用的绞杀技，别名又叫断头台。林漠被勒得眼前金星乱冒，肝火旺盛，也忘记装模作样，原形毕露地骂了几句。

        “你说这些俚语都是什么意思？”

        c3大约是从来没有听过这类骂人的话，不忙着推她起身，就这么个接近背后抱的绞杀姿势，好奇地问。

        林漠不想给他翻译，没好气地掰开他的胳膊，翻身起来，唬得c3兔子一样跳起来做出防守姿态。

        “说吧，这事你怎么想的。”

        林漠遇袭时已经将文件终端丢开，此时捡回来，扔给c3，“我们根本就不熟。”

        两人见面总共三次，每次都是生死相搏，第四次就讨论共同申请一个孩子这种事，也确实是诡异。

        c3立即摆一个虚假的纯真笑容，“我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有生之年最后一天，遇到喜欢的人当然要抓紧时间。”

        林漠想不到他的演技如此优越，几乎要被酸掉了牙，两人没营养地斗了半天嘴，最后还是一起坐下来看文件。

        两人倚着墙壁，林漠枕在c3肩膀上，c3侧首挨着她，仿佛真正的小情侣一样喁喁细语。

        c3和林漠演戏的目的，当然是想用精神力与她沟通。

        这次他开始尝试与林漠建议精神力联结，立即觉得重心不稳，栽进了她的意识世界。

        这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全新世界，蓝天白云，无边无际的青草地，远处云端隐约能看到巍峨的雪山之巅。

        林漠穿着款式特别的作训服，懒洋洋地站在他面前，仿佛随时可以跳起来与他打一架。

        c3练习了两年，才能在意识世界创造出完整的景象，万想不到林漠刚开始接触就能完成，他心生嫉妒，上前抓住她一阵疯狂摇晃，「上次你的意识还是一片混沌！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漠回想上次在意识世界中与诺亚的争执，如实说了情况。

        「父亲不会这么善良帮你开启意识世界的，你准是遗漏了什么东西。」c3似乎完全不信。

        林漠对于精神力、意识世界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概念，「我在想，是不是精神力可以在对抗中提升强度？我们要不来试试吧。」

        c3立即阻止了她的决定，「不行，‘主脑’对我的监管升级了很多，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们快说正事。」

        两人的意识沟通远比语言要快捷得多，林漠没到他竟然这么急，立即问他情况。

        「我暂时突破不了主脑的封锁，也不能联系之前熟悉的外人，有件棘手的事情要你去做。」

        c3说的是一件事，但听起来像是一个庞大的任务群。

        他要林漠尽快想办法加入“贝塞尔退役军人俱乐部”，领取标号为md233的任务前往图卡纳矮星系，回程时带五十公斤“卢卡斯定制的铱金”。

        林漠立即明白要个孩子这出戏，只是他召唤自己的伎俩之一，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凭什么？」

        c3的脸上仿佛写了欠揍二字，他得意洋洋地笑，「是谁说要誓死追随我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林漠已经攥紧了拳头，「你先和我说说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是为了把我搞来找你？」

        「主脑对我监管升级，意味着搞它的难度升级，随时间推移它还会继续迭代升级，我又困在这鬼地方，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之光你不该做点什么？」

        「说孩子的事……」

        c3无奈切换了哀怨模式，「姐姐，你从被发现起到有意识苏醒，全身上下都被帝国科研所切片提取过一遍了，说不定现在就有不止一个你的复制品躺在培育箱里。

        「你现在能在外面，无非是它们想研究三百年前人类会发生哪些社会行为，我们得想办法干掉主脑！夺权才是硬道理！否则……怎么死你都不知道！」

        林漠被他描绘的情形震撼到了，「你……」

        「我的复制品应该也不止一个……抱歉你醒来见到的完美世界，是炼狱。」

        c3颓然低首，他没想到下一秒，林漠狠狠抱紧了他。

        意识世界里明明没有五感，他却无端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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