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帝后月如曦的前世

九曲回廊，青瓦红墙。夏日暑气初散，黄昏微凉，她步过长巷，抚过葬了她半生韶华的红墙。

        九重华阙里究竟埋葬了多少妙人的韶华，浸了多少血与泪，没有人能算得清，只知道这里每一寸地每一寸砖下那殷红的土，再好再重的香也掩不住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抄写再多的佛经也渡不了那深埋地下的倩魂

        后庭女子千万，得以善终者不过寥寥数人，更多的不是再尊荣享尽时不明不白死去，便是再失宠无依中凄凉老去。

        她瞧着这红墙，殷红的色儿可不是那魑魅魍魉爱极了的颜色。在可怖的宫城里禹禹独行，兜兜转转却是来了这许氏所居之处。

        在那主殿瞧见了那身居高位之人，那般气度到底是久居高位的人儿。她颔首垂眸盈盈一礼，礼数皆是周全得让人挑不出错，这可是吃人的礼节，她怎敢冒这个险。

        融融月色伴着暧暧雍风拂过九重华庭，挑了挑灯火残芯。金钗珠玉，步摇轻晃落得脆响。幽幽灯光映着那张玉容似那鬼魅瞧不出那秋眸中蕴着的神色。透过窗牖望去，殿外幽色徐徐铺在苍穹之上，掩了瓦釜飞檐错彩鎏金。灼灼灯火映照，青槐弱柳含翠耀金娇花嫩叶点金含媚。殷殷地光灼了她的眸，抬手微挡了那刺眼的光，待应后徐徐睁了如水秋眸。她痴痴瞧着那轮皎月的光辉若一注鎏金渡上檐牙，殷殷流光寒凉入骨无端令人生了寒意。

        瞧着那菱花铜镜里的人儿精致的妆容犹如鬼魅所披惑人的美人皮瞧不出一丝瑕疵。正欲唤那媵人儿卸了红妆，只瞧着值夜的人儿入了殿道赵氏于殿外候着。那弯远山青黛微微一蹙，异色入了眉眼。唤那娇媵传唤那人儿入了殿，拂落衣褶由着媵儿牵引出了内殿，直径往了主位梨花软榻。细细打量那殿上持礼妙人，玉质娉婷面若桃花确是个可人儿，礼节周全无可挑错瞧着谦和拘礼，可又有谁知其心中所想呢？这后庭里人人守矩瞧着温良可人，可真真安分的人儿又有多少？眼前妙人也曾盛宠风华一时不知多少人惊羡她的荣宠，好容易步至九嫔终不是落得这般田地落得个常在卑若草芥不是？折了那所谓的铮铮傲骨，着实可笑的很。到头来又怪得了谁，左不过是高看了自个儿。

        良久唤那人儿起了身，唤瑾瑜备下茶点。捻了过往清风入眸缀了点点笑意却未散了那霜雪

        “已然入夜赵娣不就寝，怎的想着过来这儿瞧瞧了，可是近来落了闲？

        残云舒卷，月照绮户，映朱阁。清风穿堂烛火摇曳间她的笑靥若隐若现。玉炉焚香，红蜡撒泪，偏照画堂冷凄迷。

        在这桂殿兰宫之中，歌台暖响舞殿冷袖，温香软玉谁人舍弃？几多丽人囚于这九重玉宇中，一曲哀怨唱不尽女儿家的愁，一曲悲凉舞不尽女儿家的苦。瞧着哪位人儿进了天子寝殿，众人儿便是趋炎附势，百般讨好，深宫中的虚伪，真真是令人嗤笑。

        起身落坐在这椅子上与那主位人儿周旋。侧目瞧这雕梁画栋的宫殿，那朱甍碧瓦愣是映出了鬼魅。深深宫邸由那白骨砌就，朱色宫墙由那殷红鲜血染成。瞧着倒生了几分凉意

        我端着刚上的茶盏，摩挲茶盏描摹精致纹路。执盏掀盖，细呷一口。落盏却恋那余下的温热，措不及防的冷风穿过。心下百转千回，终是咽了软腔，掐尖了嗓。

        “妾身今日来，便是来看看。这白骨垒称的宫殿，——护得你可安心？”

        三千娇人聚华庭，仅为博得君王笑。世世新人入，代代旧人哭。系这权宠二字又有多少人儿想着入这华殿，又各为其化为尘烟。光顾殿香焚宝鼎，花插金瓶。盆绿艾，折金流苏帘掩映，锦绣屏开孔雀。食烹异品，果献时新。一时奢靡，于这后庭除去中宫再无二处。也难怪这些个鬼魅妙人儿惦念着。

        案上香果，壶内馨香，盛贮这上等清酒。自玩这手中白玉酒盏，闻其殿中人言语。噗嗤一笑，抬眸望向那人。瓷声泠作声：“这咸福姊住着尚安，劳娣犹念姊安。这后庭哪位妙人儿手未浸人血？赵娣也不是那闺阁不谙世事的少女，这九重腌臜你该清楚。今儿后庭哪位的尊荣那点儿不是血染骨砌的？你我皆是这九重食人鬼魅，踏过生人骨，染过娇人血又有谁比谁干净？何必端得一副清高作态。”

        我自轻笑着散了一室幽静，眸里揉进几分嘲凉

        清酒离了那梨花软榻，执樽前至其身，自添了杯饮尽。细细品了入喉的辛辣，带那酒劲儿过了。

        “这九重的人儿如这杯中酒，入喉辛辣令人回味儿，可啊过了这儿劲儿便是过了，索然无味。”

        微微抬了眸直视那人儿，附耳言：“娣那纤纤玉手敢道未曾沾半寸猩红？”

        烛火明灭，那零星的晖晕只粗粗勾勒了倩女曼妙的身姿。眸里映的是她的芙蓉玉面，耳畔是她字字珠玑。眸里一泱春水柔色，眼底却是瞧不见的深色。

        一阖宫门入，早已要化身修罗夺命。这十指纤纤本是如玉般清白，现在却是渐染蒨红的玉笋。我早已看惯了百鬼夜行，我不惧那锁魂鬼魅，绕是那牛头马面来抓我也全然不惧。在这后庭，唯有那蛇蝎美人登上高位受人谄媚。那些个天真烂漫的可人儿哪儿个不化作一道道怨灵？唯在这黑夜中苦苦寻求她们所谓的公道。然这九重天内从来没有公道这一说，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被那朱红大门挡隔在神霄绛阙内，谁能知晓这富丽堂皇的琼楼玉宇是以白骨雕砌，以鲜血染色，夜夜鬼魅横行的人间炼狱。

        我微蹙了青黛堆砌了青峰，皓齿朱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绯线。我起身抬眸与她平视，语意渐凉褪去那虚伪的温柔。

        “如您所道，深宫之中没有哪位是干净的。当然，徽宁也不例外。纵使血染素手又如何？徽宁未曾悔过！”

        我攥紧了袖下素手堪堪压住了戾气，直径往那殿外去。似忆起什么来回头勾了几分讽意

        “森森白骨堆砌的繁华您可要攒紧了。风水轮流转，哪天可能您这富贵可就说没就没。”

        抚过那青葱十指纤纤宛若无暇青瓷从不沾染那寒凉阳春三江水。临世本为乐府舞姬，自幼受着那世人阿谀夸耀，为那俊才如月高捧着。入了华庭如故居位受佞。生做伶人艺姬，承袭了那芙蓉玉面。尚得君恩居于咸福其中尊荣却是难言。这该道是许娇三生的幸么？

        宸妃宸妃，宸字几人所望而不可得。宸兮，君王尊意。纵观后庭除去那中宫皇后又有谁及我？

        闻着妙人儿所道，樱唇染笑。若初入时，阿娇怕耐不住这性。若不惩治了殿中娇女倒奇了。奈何入而后庭久，看尽那不见血色杀局，沉了性子却未泯灭那身戾气狠绝。听那冷苑厉声透天，观其御苑中万花艳，恐是那娇人儿血染。朱墙碧瓦青石阶，染了多少阴魂戾气。可谁怜那薄命红颜？只不过紧着跟前荣华，自古红颜多薄命尤其是那不知轻重之人。

        杯酒沾满，浅酌几许。只道清酤惟与此，垂始难拥那须逍遥。

        她盈盈笑着好似听了出笑话，凤眸斜睨瞧了眼殿中人娇音泠作缓缓道出：“劳娣处处替姊担忧，娣所思的怕是等不来了。姊能至今，可非倚芙蓉玉面与那见不得人的狐媚术魅惑帝王心的。只是不知赵娣何时能再翻身？”

        这些年于这九重忍受了不知多少的苦痛折磨，无人知晓。这龙楼凤阁又是怎么一点一点重新雕刻我的眉眼，眼角眉梢尽是生生敛了丝丝风情妩媚。

        她的秽语还不尽污了我的耳，此时听来只是觉得万分刺耳。玉面漾开在龙楼凤阁打磨的娇柔，唇角微勒染稚气的乖戾娇纵。

        “就算是狐媚术和芙蓉面，陛下中意了便可。于这九重若无君宠卑若草芥您怕是不知。”

        “妾身看也看了，如今夜已深，妾身也该回宫了。妾身先行告退。”

        珠玑伴随着我的脚步声落地。我呀，终是被这深宫中的鬼魅拿走了良心啊。我的眼角眉梢，终是被毒淬了骨。

        闻那人儿言狐媚妖术又如何帝喜便可。执杯素手微顿，唇勾几分嘲意。霜雪覆了秋眸凝了一汪秋水。

        “春恩终会尽，于这儿庭中谁人能长承春恩不绝！春恩绝，韶华尽。权宠权宠，权字当头。唯有强权于这九重才可长存！”

        青瓷素指松，白玉杯盏落。碎玉声泠泠，却跌入了沉寂。

        谁道那人儿说得不是？九重伶人唱尽风华，一朝荣宠众人捧，一朝落难可不是人人皆能踩上一脚？狐媚妖术留得住一时春恩却是留不住一世。自是守着那骨子里的傲谋得强权。孰知这君恩染了多少美人血，咸福华殿青阶台下堆了多少生人骨。

        闻其殿中人言退，不多语。只待那人儿去，独浅酌酒。唤之媵入於内殿。

        贵髻服委青丝散，一袭素衣裹娇身。洗尽铅华，玉颜如画却若素稿尽显憔悴。

        讽意入了眉眼，一生尊荣不过转瞬。

        这咸福华庭玉置谁知阿娇所想？入这华庭前谁不愿得一双人，白首到老儿女膝下承欢？入这华庭后谁不以恩胜权染尽美人血？

        望镜中人儿解其倡优笑。自镜自叹，傲似阿娇何以屈膝伏小做那无骨谄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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