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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117章


天边日光朦胧,残云飘散。

        参天古树苍翠欲滴,一片枯叶落下。

        苏正则缓步走在草地上,怀中抱着小灰猫,腿边跟着大橘虎。他还是一袭白衣,抬手轻轻地抚摸着猫头。他还是那样好看,尤其是眉眼。

        清冽干净,像是雪山的冰川永不融化,又如茫茫夜色中暗淡的星光。

        这是许令姜逝去的第五年。

        苏正则平静如水,推行新政,处理朝事,整治大宣,这些利国利民的事,他做的很好。可今日,他彻底放下了朝政,皇帝开始亲政。

        这些年,面对周围人的关怀,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可没人相信他,只因为他太过平静,对于许令姜的死太过平静,除去那夜守灵,除去最初几月的荒唐,他真太过平淡。

        太医今日把脉,说他气血虚,需要进补。可是他真的有好好活下去。

        风吹过,秋千微荡。

        苏正则看见坐在秋千上的许令姜,一如既往地朝他招手,双腿耷拉着,在空中摆荡。

        他缓步走过去,坐在另一个秋千上。微弱的阳光倾洒而下,脚边的小灰猫与大橘虎卧着,享受着惬意。

        苏正则转头想与许令姜说话,可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又消失不见了。他忘记问下次见面在哪里,心中慌乱,可他又不害怕,因为许令姜一定会出现的。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许令姜就在他身边,在去年冬日那场大病初愈后,许令姜就来到了他身边,时不时与他讲话,陪着他处理朝事。

        午后,苏正则走出王府,赶到霍府。霍玄青娶的妻子生下一个女孩。他今日答应女娃陪她玩。

        走进霍府,苏正则看见脸色淡然的霍玄青,突然想起那串海棠手链,手链一直放在霍家祠堂里面,他想要,可霍玄青不愿给。

        “皇帝才亲政,很多不懂。你至少还要坐镇,而非每日陪阿齐无所事事。”

        “我从两年前就谋划,皇帝已经能够处理朝事,担负大宣。”苏正则朝着跑来的霍齐笑了笑,“小将军也同意了。”

        霍玄青微皱眉头,他不止一次从苏正则口中听到“小将军也同意了”,这些年,他看着苏正则平淡无奇地活着,千篇一律的生活让他看得麻木。

        去年冬天,谢致远传信给他说王爷大病,朝堂不稳。他不想踏进京城,可坐在皇位上的是姑祖母的孩子,也是霍家的孩子,他不得已重回京城。手握重兵,镇守在皇帝身边,打消了某些人的心思。

        太医说苏正则的病好了,可他觉得没有好,甚至更严重了。倘若许令姜还在,一定不希望苏正则是如此模样。

        “她真的没了,再过几月就是她的忌日。王爷不到三十,白发竟比我还要多。”

        苏正则闻言,放下霍齐。他抬头看向霍玄青,刚想说话却瞥向站在不远处的许令姜,她站在廊下,紫藤花垂落,挡住了她的半边脸。

        “操劳过度,我已放权,等着皇帝大婚后,我想去南阳住下。澄园许久不住人,我怕会荒废。”

        霍玄青见苏正则一直盯着紫藤花走廊,眼含笑意,嘴角微翘。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想,转头看向走廊,廊下无人,缓缓开口道:“王爷,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苏正则看见许令姜突然消失,脸色瞬间凝固。又听见霍玄青的问话,眉头微皱。他知道这些时日看见的许令姜都是幻觉,可是没有这些幻觉,他真的撑不下去。

        “没有,她不愿入我的梦。”

        苏正则摇头,他不想让人知道他能看见许令姜,倘若他们知道后会请来法师,那样许令姜会受到伤害,不能出来陪他。

        “我……不太信。”

        霍玄青眉头一皱,看见躲到草丛后的霍齐,挥手让侍女带下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王爷放过自己吧,令姜真的不愿你这样。她……”

        “我走了。”

        苏正则不想听那些话,放下手中的拨浪鼓,走出霍府。他走在长街上,望着来来回回的行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清漪园。

        许令姜死后,春莲重回清漪园。她放弃了自由,守在这里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如今掌管着京城的几间铺子,偶尔去照料赵怀清与叶婉那个生来体弱的女儿。

        许令姜名下的所有遗产都归于苏正则,连带着那个印章。印章是许令姜独属的,也是调遣暗中势力的令牌。

        苏正则坐在案前,手中紧握着印章。他看着印章下的“正”字,微动手指轻轻抚摸着。“正”字刻得很丑,歪歪扭扭的,可这是许令姜亲手刻的,也是她对苏正则深埋心中的情意。

        春莲抬手敲门,听到声音。她推门走进书阁,看着眼中满是怀念的苏正则,鼻子一酸,轻轻抽了抽。

        “王爷,用些晚膳吧。夏莲几人送来账本,过会王爷核查完,我就派人送回去。”

        苏正则点头,看着摆在眼前的菜肴,没有一点胃口。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吃下几口,筷子伸到松鼠鳜鱼的盘子上,手一抖,筷子掉落。

        他叹了口气,挥手让春莲撤下饭菜。

        春莲叹气道:“王爷,多用些吧。这些时日,你一直如此,这样很是伤身。”

        苏正则充耳不闻,擦拭着手中的小狼木雕,桌上还有很多旧物。这些旧物承载了许许多多的回忆。他每一次看见这些旧物就会想起以前的事,身边也只有这些旧物能够安抚他疼得无法忍受的心。

        书柜上面架着青霜剑,摆放在那处一动不动。当年青莲带走青霜剑,足足三年不曾现身。只是偶尔会来一封信,可是无论苏正则怎么顺着线索找去,都找不到青莲。

        信中提到许令姜是死于心悸,无药可医。又劝苏正则不要深查,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回现身给众人一个说法。

        青莲回来过,交代完一些事,就殉主了。

        苏正则拿起珍珠花簪,这是他托傅家重新制作的,真正送出去的簪子早已随着许令姜埋在静安寺后山。

        想着想着,他突然想起来滕止落,滕止落哭着问他,有没有给许令姜多穿点衣服,哪怕气势不如人,还是指着他的鼻子,问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他。

        那时,苏正则没有一点力气去回应任何人,他在人前太过平淡,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敢表现出痛苦。

        或许是肩上的担子太重,他开始放弃自己,废寝忘食地处理朝事,渐渐地,他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安抚自己。

        抬眸看向墙上的画像,画中的女子站在花海中,眼神柔情似水。他忘记这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了,他每天都在画。王府、清漪园、澄园,这些地方都有许令姜的画像。每一幅画都是许令姜,或笑或哭,各有姿态。

        苏正则起身走向画像,抬手摸了摸许令姜的脸,这张脸还是那样年轻美丽,可他已经变老了。记得在南阳,他们说好一起变老,到头来,只有他在变老。

        他轻步走回案前,提起笔蘸上墨,又看向许令姜,笑了笑,写下今日的书信。写完信,娴熟地封号,打开手边的黑木盒子,轻轻放入。

        这件事,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把所有想说给许令姜听的话都写在纸上,把发生的事也写在纸上。

        谢致远、霍玄青、顾元敬、师既明、孙子卿、秦秋濯、沈初静、林景安、叶修远,还有很多很多人,笔墨最多的是大宣,也是皇帝。

        大宣繁盛,百姓安居。这一切都是他们想看到的样子,若按照计划,他们早已成亲,去四处云游,看各国风情。

        苏正则垂下眼眸,望着案桌上的账本,打起精神。他伸手拿过一本,扯过桌角上的算盘。手搭在算盘珠上,缓缓拨动。

        清脆响亮的算盘声响起,春莲守在门口,抬头望着弯月,眉眼间尽是散不去的愁意。

        又一日,苏正则盛装打扮,看见吉叔拖着病重的身子站在庭院。他快步走过去,“吉叔,回去歇息。我回来与你说宫宴上的事。”

        “没事,我就是想出来看看。”

        吉叔扯着嘴角,看见苏正则日益消瘦的身子,不知如何劝导。其实没有办法劝,是王爷自己不愿放过自己,深陷泥潭,不想出来。从前觉得好事多磨,可如今觉得成不了的事不是好事。

        望着走远的苏正则,吉叔老泪落下。将军与王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即便将军还活着,也不可能在一起。

        董太妃已薨,王爷势必要守孝三年,难道这些时间不够将军查清霍家之事吗?够的,届时将军知道害死她双亲,灭了她全族的人是宣荒帝,怎么可能会心安理得的与王爷在一起。将军一生的不幸是因宣荒帝而起。将军本该在万千宠爱下成长,本该受到霍家真传,成为比肩齐钰将军的女子。到头来,却受尽苦楚,艰难曲折地活着。

        吉叔看见苏正则的背影消失,眼中满是心疼。将军与王爷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上一辈人的孽债全都报应在二人身上。

        上一辈人的不幸也降临在这一辈人的头上。

        这边,苏正则走进皇宫。今日是皇帝成亲的大喜之日,是难得的好日子。他缓步走在甬道上,认真地看着一切,等结束之后,他要写下来画下来,留给许令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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