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孽·溯（一更）

四年前。

        栖沧，榆荚林

        血月来临，难耐到极点之时槿叹引会化出真身。前提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彼时她栖息在一棵几百米内最为年长的榆荚树下，两只蝴蝶触角伸进了掉落在地上的榆荚叶子里，蝶身埋在土壤中，感受着久违的泥土芬芳。

        她的蝶翅覆盖在地面上，上面有一块块形状不规则，大小不一的灰色斑纹。若不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血脉，她都要怀疑自己的祖上是不是有人和大扑棱蛾子结了亲。

        她这样趴在土里已经两天的时间了，头顶上落下来的榆荚串子如一串串铜钱，将她藏得严严实实。

        就算此刻是糯唧唧找来，也轻易发现不了她的位置。

        榆荚林为于石烟桥下的湖边，占地半个栖沧，是魔族和仙界地盘的交界处。

        这样的位置注定它不能够成为一块安生的地方。

        槿叹引的触角随着几声响动从叶子中悄悄探了出来，贴着地面的落叶感受着远处的动静。

        刀剑的碰撞掠起飓风，大片的榆荚被吹动像成千上百万串的风铃同时撞响。

        以一个人为中心的杀戮正在进行，四周不断有人上前与之对抗，统统在两三组招式之后落败。

        一声声的血溅和惨叫不曾停下，重物落地一下一下敲打着被暮光覆盖的大地。一波未平，一波涌上，双方在人数上差距甚远，势必分个你死我活。

        一个两个，有时候也蜂拥而上，血腥味很快就随着风传送到槿叹引埋着的这片区域。

        有闯入者在她的地界上大开杀戒！

        这几年，仙界自封，三界失衡。魔族在不断扩张下，早已不是他们所调侃的那个远房亲戚了。

        现如今魔界虽然还掌握在他们最先一批堕仙入魔的昔日仙友手中，但随着凡间仙修门派的衰败，人间俨然变成滋生妖邪的温床，黑暗的角落越来越多，他们渴望能够形成势力。

        顺着味道，他们摸去了半绛城。

        半绛城，人间叫做鬼城。里面住着大大小小的妖魔邪祟，大多情况下他们有着自己生存的法则，但是也不妨碍他们中间有想要称霸三界的魔头。

        上一个魔头在五万年前的那神大战中被战神一剑劈下了头颅，关闭了半降城的主城城门。

        从那之后魔族一蹶不振，直到大批的仙官堕仙为魔后才有了些生机。这些年在前任执事官的手下也算治理的有条。

        只是随着朝圣而来的妖邪越来越多，再好的领袖也有许多地方无法顾及周全。

        引灵官的栖沧，地处交界，难免会所受波及。

        放在平日里，她定要让这些目无仙界的妖邪有去无回。

        此刻，槿叹引头缩在泥土中，翅藏在落叶下，听着杀戮持续不断，然后鲜血渗入土壤中传递到她的触角上。

        “呜呜呜～”

        混乱中，传来一声孩子的啼哭。

        声音是个女孩，五六岁左右，脚步迈的小，跌跌撞撞从打斗的那片区域往槿叹引所在的方向逃来。

        槿叹引贴着地面的触角随着她细小的步子轻颤了起来。

        “喂！别往这儿来啊。”她心里惊起一片冷汗。

        脚步声越来越近，踩着掉落的榆荚树枝稀里哗啦。女孩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向自己还在厮杀的同族，撕心裂肺的哭声被惊恐和害怕压抑着沙哑难听。

        突然，一串半人长的榆荚串将她绊倒，小女孩重重地摔倒在地面。身后现在漩涡中心的人刀剑停了下来，已经发现了她的位置。

        救命，为什么要边哭边跑！

        槿叹引感到不解，她的眼睛从泥土里缓缓挪了出来，然后，愣住了。

        小女孩趴在地上，半抬着头望向她，丝毫没有因为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大蝴蝶而受到惊吓。

        相反，她好像觉得自己埋在土里这个办法很好，学着她开始刨土挖坑了

        汗！

        她可不想和这些人一起葬在这里，那边的惨叫声已经小了许多，槿叹引听见有脚步声走来，剑锋拖划在地上，像是割裂着金色大地。

        面前的小女孩像是认命一样，也不跑了。她的眼睛盯着她，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她的面容纯净，并无邪魅妖气。

        人间的孩子为何会被追杀到她的栖沧来？

        那女孩用沾满泥土的手指贴在嘴唇上，朝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身难保还不忘提醒她别暴露了位置。

        那人越走越近，剑被再度被举起，像是杀热了剑灵，有尖锐的剑鸣呼啸。随后毫不犹豫的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朝着女孩所在的位置劈了过来。

        她不能够独善其身。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槿叹引后背上的蝶翅血脉狂涌。周围的榆荚树尽数抖动起来，一只巨大的蝶从树底下钻出，迅雷之势来到了女孩的身前。

        蝶翅将小女孩包裹住，那一道呼啸劈来的剑气生生劈在了她蝶翅延伸的地方。

        挥剑的人怔了一下，趁着这短暂的功夫，槿叹引咬牙提着小女孩，消失在那人的视线之中。

        打斗她不行，逃跑她第一。

        带着足足比自己的真身重了七八倍小女孩，她颇为骄傲的逃亡的速度也变的可惜。

        在飞跃石烟桥上的时候，后背的伤口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突然撕裂，她眼瞳一黑，连带着小女孩重重的跌进了湖底。

        她原本想要装作看不见的，但一条生命就这么在自己的面前认了命，她的心里又泛起了涟漪。

        她抱着女孩逐渐沉入湖底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

        嘿嘿，我的地盘我做主！

        符长泩顺着血迹追到湖边时，湖水已经恢复平静，镜子般的湖面上只有几片漂浮的树叶，那只突然出现掠走女孩的蝴蝶早已消失无踪。

        他片刻的失神导致放走了那只蝴蝶以及那个小女孩。只因为那只蝴蝶的翅膀上的灰斑同那年在霁雪观中指引他的灵蝶无尽相似。

        手中的剑滑落在湖边的草地上，身上因为厮杀造成的伤口在持续不断地冒着鲜血。

        他面对着满湖汪水，方有片刻喘息。他的眼睛已经在战斗中杀红，掺杂着血水，分外狠戾。

        他追赶这批魔族群落整整两日，一路厮杀不知道沿路的地界以及方位。

        刚刚那些是被种下玫瑰疫种子的魔族，因为外表与常人无异，不知内情的会以为他在杀人。

        他刚才看见那只蝴蝶的一刹那，心中有片刻惊慌。那应该是引灵官养的蝴蝶，它会不会将它所目睹的她呢？

        他从不惧怕任何人的眼光。

        但他惧怕神明的审视。

        他的眼神从狠戾蜕变成茫然。

        那年陡山霁雪馆中，他用几枚果子求得引灵官显灵，银蝶带着他找到了晕倒在浅水滩中的母亲，他赶到时母亲已经气息微弱，多耽搁半日，便会活活饿死。

        可惜，原本就痴傻的母亲，自从这次之后病情更加严重，时常哭喊着看见食人的玫瑰花。每每发作，惊恐之态彻夜不断，一日一日直到整个人彻彻底底的疯了。

        他真的成了疯子的孩子。

        但是他依旧感恩那日神明的指引，最起码他陪了母亲两年。母亲，原本是他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支柱。

        从那天起，他的脑海里又多了一份信念，一丝光明。

        但之后，不论他带了多少新鲜的果子，霁雪观里的神明再也没有显过灵。那些他放在供盘里的果子很快便不新鲜，他就漫山遍野地找新鲜的果子洗干净后供上。

        直到后来母亲去世，他一个人将她下葬，然后离开了桃李村。

        他想过找一个修仙门派修习仙法，那时他才了解到仙界绝地天通的诏令。通天之路已经被堵死，仙门衰落，妖邪肆意，不少修仙人士改修魔道，以妖为尊。

        可就是这样的市风下，绝境中，他都从未想过要走魔界的道。

        他不愿与信仰的神明违背，于是他选择做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另类，取丹人。

        取丹人说是一个组织，他们独来独往，说是派别，他们修炼章法杂糅。他们靠着挖取妖邪的法丹为生，供给各大门派提高术法，以求自保。

        仙门靠着妖族的内丹维持门楣，这怎么看都是一件荒唐的事，但在那样的乱世之中，没有人来问责你的是非对错。

        开始，他只能拼着性命去搏杀一些最为低微的妖邪，后来随着他能力的提升，他开始猎杀一些值钱的高阶妖物。

        每年上元时他都会赶回桃李村祭奠母亲，会在霁雪观里给引灵官点上一盏祈愿灯。

        他没有什么心愿，他只想知道那个违背天界律例私自应了他祈愿的引灵官会不会受到惩罚。

        少年怀着满腔的虔诚，只想问候一句。

        上仙安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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