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变脸

大量的祈愿灯升至那片平日载满星辰的天衢，现下比星君布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自从绝地天通之后，仙界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大规模的祈愿盛景。

        “敢问仙官有几盏？”

        此话一出，大家震惊刚刚飞升的这位上仙信徒如此庞大，也下意识的在夹缝中找寻写着自己仙号的祈愿灯。

        这段时日各路仙官不断下凡显灵，大家或多或少都增添了不少新的信徒。

        槿叹引看着大伙儿热热闹闹的数着灯，心里吃瘪又无法反驳。

        如若不是这些年靠着微命的那个算卦摊子给自己强撑着最后一案香火，她早就同那些仙友一样，归凡入轮回了。

        见她咬着唇不说话，上仙一派了然。

        “入我属本是神君之意，你若不愿，我自不勉强。”他好说话地想要成全她继续做一名散仙的梦想。

        “长泩上仙～”旁边传来一声长唤。

        “恭贺上仙飞升之喜～这两日本君不在玉京，还未来得及到上仙的府上道贺，实是失礼。”微命向前一步，同长泩道喜。

        “神君。”微命给玉台上的元祈拜礼。

        神君点点头。

        长泩还礼：“微命上仙客气了，本君近两日也不在府中。”

        他刚得道飞升，正是最忙的时候，到现在还未踏过自己的府邸。

        “是是是，这个我懂，刚刚飞升那几年是最忙的时候。”微命说着话，将一旁拉着脸的槿叹引扯着往身后一推。

        他尴尬地打着圆场：“小孩子，心性不成熟，仙君莫要同她计较。”

        这话身后的‘小孩子’反而不干了。

        “谁是小孩儿？我都快两万岁了，都能做他的祖宗了！”

        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神君听见，眉头皱了起来，刚要出口。

        微命见状连忙揪着她的耳朵大声斥道：“放肆！玉京里何时以年岁排资论辈，照你这个算法岂不是正在西泠海上捕鱼的华年上神也成了神君的奶奶？”

        玉台上的神君闻言胸口一窒。

        微命，不会举例可以不说话的！

        神君扶着头，摆手示意他赶紧将‘小孩子’拖下去。

        “你竟敢揪本仙官的触角？”

        两人来到瑶池边，微命刚刚松开手，槿叹引叫了起来。

        他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声。

        “祖宗喂，你没看见刚才神君的脸有多臭吗？他好心好意给你寻个靠山，你直接给别人甩脸色。

        你没事吧？”

        他盯着槿叹引，觉得她能在天界待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关系户这个名声真不是开玩笑的。

        “他问也不问我，给我安排了个空降当仙司？”

        “不是你之前一直嚷嚷着作为一个散仙，修为不高，还没人指引，这才给你安排了个仙司，怎么反而跳脚了？”

        微命像是看中了她心中所想接着道：“纵使他前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现如今他也是位列十二金台的上仙。

        刚得道便受得玉冠，除了仅存的两位上神，天界就只有他有此殊荣了。

        你可知现在整个玉京上有多少仙官挤破了头想要拜进他的府邸！”

        列席里仙侍端着仙桃开始上桌，槿叹引的目光被盘中红彤彤的仙桃所吸引，闻言转头看着微命，一脸震惊。

        “手无缚鸡之力？”她冷笑了好大一声，““你以为他同你一般是个文官？”

        “不是吗？”微命问。

        槿叹引臭着脸不说话。

        下界的祈愿灯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天衢涌来。短短的功夫，比刚才的五万只，足足又添了一倍。

        “星君呐，快将天衢里你的这几颗蚕豆大的星星收进袖子里去哦，别挡了祈愿灯的路～”

        有仙官看见其中几只灯撞上了星君布的星星，摇晃着差点要掉下去。

        星君吹了吹胡子气得瞪眼。

        “往日里各位都说这天界寂寞空虚冷，天衢黑的看不见五指，恨不得让我将整个瑶池里的星辰捞了都撒上去。

        今日有了下界的灯火，你们就开始嫌弃我的这些小星星了。”

        “哼！”

        他小手一挥，将星辰收回袖子。

        微命不理会宴席里小小的插曲追问道：“长泩上仙飞升不过两日，还未授予仙职，你怎知他会被任命为武官？”

        他从刚才入席便觉得有些不对。

        身边这位‘小孩儿’对于一位刚刚位列仙班的仙人，未免恶意太大。

        虽然平日里槿叹引仗着自己是神君的关系户而嚣张，但称不上跋扈。

        更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给神君难堪。

        槿叹引见好友提出，附在他的耳朵旁小声提醒：“我见他面有杀气。”

        杀气？

        微命看着站在瑶池边上的上仙长泩。

        面上因瑶池里的水光有折射的波纹流动。天衢中橘色的灯火照在他的下颌，边界清晰却不凌厉。

        如冠上青玉，温润，洁雅。所以第一面他便断定这位上仙是位文官。

        现在这破小孩儿竟然说他面上有杀气？

        “我看你怕不是得了红眼病了。”微命总结道。

        “懒得同你说。”槿叹引抱着胳膊，一脸你爱信不信。

        竟然没有反驳他的话？

        微命真是觉得她今日奇了怪了。

        天界无日夜之分，只是有些仙官的府邸动用了万象之术，可在自己府邸的方寸中轮换昼夜。

        现在是人间的深夜，春风宴上明亮堂皇。

        玉台上端坐的神君清了清嗓子，对着前来赴宴的众仙大声道：“众位仙官，今年的抱桃仙我已将它放入天衢中。各位仙官但凭自己的本事获得。”

        话语落，大家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天衢。

        漫天祈愿灯中，有一个粉色盘口大小的仙桃在当中穿梭，长了双小脚十分灵敏。

        “今年的抱桃仙是不是小了点？”有仙官嘀咕。

        微命听见转头望向了槿叹引。

        “你又偷了桃园的仙桃！”他了如指掌。

        槿叹引吐了吐舌头，脸上的表情是谁能奈我何。

        抱桃仙，每逢春日宴上最大的彩头。

        选取每一季桃园中最大的那颗仙桃，神君覆上百年修为，作为宴会的彩头来讨个趣。

        今天这个抱桃仙好像比以往的都要灵活，不仔细看，都看不见它穿行的线路，不像是只注入了百年的修为。

        “神君好大方呀，这个抱桃仙恐怕有千年的修为了吧。”眼神好的上仙，已经看了出来。

        神君招了招手，那抱桃仙停在了最高的那盏祈愿灯上。

        他悠悠地开口说道：“你们也知道，我啊，最不缺的就是修为了。存在得太久，这修为就跟无底洞似的没完没了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仙跟着笑，心想你可真会炫耀。

        那抱桃仙站在祈愿灯上伸出来两只小手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粉肚皮，像个小人一般。

        那盏灯的罩面上写着一行祈愿。

        但愿故人归。

        “无名无姓，这愿望可怎么成全呢。”白飘的那么高了，有仙官可惜道。

        某人的眼睛里可没有什么祈愿。

        微命看着身旁什么时候凑上来的头，眼睛都快瞪地掉了出来。

        抱桃仙这下可真的成了仙了。

        千年的修为！

        “我必然拿下。”槿叹引信誓旦旦。

        微命看了看四周大家跃跃欲试的神情，不好泼她冷水，只能委婉地劝道：“你先冷静冷静，莫要脑热。这里在座大多是你的长辈，你这万年不曾长进的法力实在是拍不上队，你还不如让神君给你开开后门，反正你这个关系户”

        话未说完，身边噌地一下冲出去一道影子。

        “我去也～”

        抬头追，那人已经置身灯火阑珊中。

        “叹引！你又耍赖！！”

        “好你个小蝴蝶！”

        见槿叹引率先进入天衢，众仙官大叫不好，纷纷丢杯弃桃儿，加入这场争夺大战中。

        一时间天衢就像一个巨大的黑锅，众仙官下饺子似的往里跳。

        抱桃仙看着自下而上一个个飞跃着要来捉自己的仙官顿时来了兴致，灯上转了几圈蹦跳着拍着小手。

        一道彩影袭来，抱桃仙小脚一蹬，轻轻躲开。

        “可恶！”

        槿叹引站在最高的那盏灯上，拳头攥紧。

        没想到这千年的抱桃仙同百年的差距这么大，她刚才已经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来做冲刺，却还是被轻易地躲闪了。

        失去了先发制桃儿的第一击，她看着下方已经全面加入争抢的众仙官，她的胜率顿时跌入衢底。

        她余光瞥见那位依旧站在原地的上仙，不知道对方在做何打算，以他这种刚刚位列仙班的来说，一千年是极大的诱惑。

        但他并未有出手的打算。

        “我都说了这定是个文官吧。”脚下传来微命的声音，他也加入了抢夺。只不过以他的速度，只能喝点儿饺子汤。

        微命的话音未落，一束强光刺入眼睛。

        最高的那盏祈愿灯上，陡然爆发出摄人的五彩流光。极光般流转四散，却比极光夺目，耀眼。

        适应了天衢里烛火的温和，这四散开来的流光从高处落下时，众人都下意识地遮挡住眼睛。

        光亮发起的地方，成片的斑蝶飞舞而下。

        速度堪比流星。

        每一只蝴蝶的翅上都有不同位置的灰斑，大小不一。翅膀随着舞动的频率越快光芒更盛。

        有蝶影从肌肤旁划过，下一秒出现细微的血痕，天衢里的众仙大惊。

        “啊啊啊啊啊啊，杀仙啦！”

        “槿叹引你竟然为了一个桃子亮杀招！！！”

        ‘饺子’们炸开了锅，吵嚷沸腾。

        众仙官见她如此疯魔，怨气满溢。但是又顾及着神君的脸面不好发作，只得四处闪躲，避让这些翅膀带刃的斑蝶。

        打斗中，有部分蝴蝶被击晕，随着人间的夜风卷到了一旁的雕栏上。

        有一只飘到了长泩面前。

        白绒绒的薄翼泛着透明，有些淡色的花纹。不规则的斑点或大或小长在上面，像是小孩子的脸上生了雀斑。

        他眼神一顿伸出手，这只奄奄一息的斑蝶落在掌心。

        他顺着光亮望去，天衢中，成片的蝴蝶用翼围成了一个圆形的结界，像一张半透明的网将抱桃仙困在里面。

        而槿叹引站在最高的那盏灯上，胜券在握。

        她穿着一身五彩的流砂裙，裙摆的四周绣着各种颜色的花瓣。五颜六色同她撒出的漫天蝴蝶一般，绚烂夺目。

        长泩眼里的流光转瞬即逝，下一秒，他的脚便蹬在了祈愿灯上。

        “你要抢？”

        槿叹引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身影大吃一惊，本能地想要出手。

        却被身后一股力往前振了半个身位。

        脚下的灯晃了晃失去了平衡。正在她要惊呼时，挥起的手臂被握住，腰间被一只胳膊揽起，她在长泩的帮助下站在另外的一只灯上。

        偷袭的仙官扑了个空。

        原本最高的那盏灯，被打翻了灯芯，几番摇晃后从天衢坠了下去。

        “好你个乌邢，竟然偷袭我！”槿叹引对着偷袭未果的百越台刑官大骂。

        乌邢满不在意：“你都出杀招了，难不成还要我让着你？”

        他看着站在槿叹引身后的上仙长泩讽刺道：“这才刚拜入上仙门下，就有人替你撑腰了？”

        意识到自己的胳膊还被别人抓在手里，槿叹引连忙挣开，往前一跃跳到旁边的一盏灯上，警惕着看着这个方才突然出现的上仙。

        手里一空，长泩的视线寻着身影撞上了她的眼睛。

        “我可没说要拜进你的门下。”她冷冷地撇清关系。

        “我知道。”他答。

        下一瞬，三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个被蝴蝶困住的抱桃仙。

        只一秒，身边起了风。与天衢下卷来的春风不同，寒冷地让周围的空气凝结出水珠。错愕间，这位新任上仙已经振开了那道槿叹引布下的结界。

        漫天的祈愿灯随着这股寒风飘动起来，像是突然振醒了沉睡的萤火虫群，飞舞着同醉酒般的蝴蝶撞在一起。

        那抱桃仙轻而易举地被他取在手上，停止了闹腾，像是哇哇乱蹦的小孩，遇见了威慑极大的大人，顿时安静。

        他的腰间隐隐显出一把长剑，银光流转，眨眼又消失不见。

        “还真是武将啊！”微命在不远的祈愿灯上站着，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震惊得张着嘴。

        至于槿叹引所说的杀气，刚才在他的脸上也捕捉到了分毫。

        “就知道你会来抢。”

        槿叹引看着他手里的仙桃，不意外地说道。

        但是凭刚才这人拉了自己一把，她眼里的恶意淡了一份，脸色还是九分的难看。

        “那还要用杀招？”长泩两步来到槿叹引面前，看着她问道。

        “凡事都要尽力一试，我以为你刚登仙位起码要收敛收敛。”

        “你认识我？”

        他的眼里映着祈愿灯的烛火。

        “我怎会认识你？”槿叹引皱眉否认。

        他的睫毛颤了一下低垂着。

        “我凡姓符，名长泩。”他轻声说道。

        槿叹引眉上的皱又深了一层，他没事吧？自报家门做什么？

        下一秒，怀里一重。

        低头，抱桃仙乖乖地躺在她的怀里。

        她顿了顿，再抬眼，只见对方眼里只剩下清水不见分毫冰刃。

        符长泩看着她，说道。

        “我初来玉京，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仙官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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