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路小猫

下课铃作响，两人离开了花房，各自回教室晚自习。

        放学后，早已是九点半了初夏。水斛巷经年繁华又太平，巷子头还有不少小孩踩在石头上用棍子摘桑叶，不少地地道道的四川人喜好夜宵，阵阵辣油味飘香，可林青睢却丝毫没有食欲。

        她不喜欢吃辣，而且她的心情不太好。

        辛矢夷在她身旁走着，少年洁白的足球鞋时而踩过一颗掉落的桑葚，染得鞋上一片淡紫色汁液。

        “青睢，你好像不开心。”辛矢夷说道，他注意到她那双眸子不再与以往一样笑意盈盈了。

        林青睢不否认自己的情绪：“没关系的，每次没考好我都是这个状态，睡一觉、等明天的太阳升起就好了。”

        辛矢夷安心了：“嗯。”

        两人走着走着，望见了前面路灯下站着一位和蔼老人的身影。林青睢定睛一看，方才发现是花爷爷。

        花爷爷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衬衫，手里拿着一个小蒲扇，正在扇风。微风迭送之间，他半长的银白头发也随风向飘摇。他的脚下放着一个盖着薄毛巾的竹篮，竹篮里似乎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动。

        “小白，小青，你们放学了？”花爷爷收起蒲扇，别在腰间，迈着步子走过来，似是习惯性地准备接过辛矢夷肩上的书包。

        辛矢夷微微欠身：“不用了，爷爷，小猫都好了吗？”

        花爷爷笑笑，将竹篮递给辛矢夷：“嗯，都好了，没想到巷子里的小猫儿还挺壮实的，没啥会传染的大问题。你拿回去养养呗，我早把疫苗打了，你要看见有外伤就按时上上药，嗯…没啥别的了。”

        “好，谢谢爷爷。”辛矢夷接过篮子。

        他轻轻掀开毛巾的一角，看见里面足足五双小眼睛直勾勾地向他看去，其中四只猫咪的眼眸漆黑、深邃地像极地的黑夜。而唯有那只叫做龙骑士的小猫，眼眸是冰蓝色，即使是在黑夜中辛矢夷也能一眼望见它。

        因为龙骑士最像林青睢，那股勇敢又执拗的劲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走喽，一块儿去小白的院子，爷爷给你们俩下点儿馄饨。”花爷爷说着，有些自得的笑了起来，又嘟嘟囔囔道：“嗯…小白不会做馄饨，他最不懂酱醋调料什么的脸，还得我来嘛……”

        闻言，林青睢微微一笑，原来辛矢夷不会调味的事情并非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果然，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尤其是某个看上去冷冰冰、但背地里却是个温柔猫奴的美少年！

        路过了林宅，林青睢敲了敲四合院外的红漆门，三两下跟林妈妈交代了下辛矢夷与小猫们的情况，便征得了晚上不回家吃饭的许可，一行人其乐融融地往辛矢夷家住的叁崎巷走去。

        到了辛矢夷的猫咖门外，他找出钥匙将门锁打开。

        猫咖里的一众软萌萌的白团子立刻围了上来，一个比一个亲昵地磨蹭着少年的脚踝。有一只更黏人的小白猫甚至仰躺在他的鞋面上、不肯离开了。

        辛矢夷俯身，将那只过于热情的小猫抱起来。原因无他，除了小猫挡路不合时宜，还有辛矢夷的鞋子因为踩了落地桑葚的汁水，弄脏了猫咪可不好清理。

        辛矢夷道：“爷爷，您把这筐新来的几只小猫放到西边的厢房去吧。”

        “好嘞。”花爷爷二话没有说，便丝毫不嫌弃地将一整个筐子都拥在胸前、朝着西厢走去了。

        林青睢不解，问道：“小白，为什么不直接将新的小猫和这些小猫放在一起？”

        “这屋里的个个不是好惹的主，先所以把小猫放到西厢去，让小地头蛇们熟悉一下它们的气息，过两天再见面也不迟。”辛矢夷气定神闲地解释道，“还有，让流浪猫们先适应下有人爱的日子。”

        无论是人还是猫，在暗巷里苟延残喘惯了，便不适应依偎在火炉旁的温暖了，连被爱也需要适应期。

        这该如何去论？林青睢只觉得它们可怜又可悲，连被人拥在怀里时还要用那长着倒刺的舌头舔舐自己的伤口。

        它不是不懂痛，它只是不懂爱罢了。

        她与辛矢夷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花爷爷像抱着一件稀世难得的珍宝一般抱着那个有些破旧的小竹篮，一步又一步、稳稳当当地将猫儿们送去西厢。他又开了两盒沙丁鱼的罐头，一点点喂给那五只小猫，生怕它们一边喵喵叫一边吃饭时呛到。

        那只蓝眸白猫——龙骑士的视力似乎格外卓越，隔着西厢与大院的一道门槛，便准确无误地将视线锁定在了不远处的林青睢和辛矢夷身上，那双冰蓝眼瞳即使在夜里也是雪亮有神的。

        辛矢夷发现了它这目光，不过没有在意，陪着林青睢，两人一并跨入了厅堂的双开雕花大门。林青睢不经意间一抬眸，还看得见庭院里梧桐树上、一根红色的丝带迎风飘扬，那是她许愿月考前三的丝带，只不过没有灵验。

        “树洞猫咖”里的猫儿们向来黏人又可爱，两个人刚在厅堂里坐好，便有几只白猫儿跑过来，嗷呜叫着磨蹭两人的腿。林青睢随意抱起一只在怀里，奈何撸猫技术太差，没一会儿小猫便溜走了。

        “唉，小白，我的许愿丝带还在呢？”林青睢望着梧桐树，许多枝干上都有蓊蓊郁郁的淡紫色花朵，但系着红色丝带的，唯有那么一枝映着月光的。

        “是的。”

        林青睢无奈地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微卷的墨色马尾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唉，可惜我的愿望没有达成呢…嗯哼？我怎么还有点委屈呢。”

        辛矢夷镇定地将怀里的猫轻轻放在了地上，淡淡道：“一次考试失利，让你意识到自己效率方面出了大问题。”

        “可你好像对这次的因祸得福不太满意？”少年猛地抬眸，淡棕色琉璃般的双眼看得林青睢心里一惊，这让她联想起了雪域的鹰。

        “不不不，我很满意呢！真多亏了你的树，如果没有它……”林青睢慌忙摆摆手，这么多年，乖巧二字一直是她的代名词。只不过，乖巧乖巧、乖中带巧，有的时候，她也是有些许圆滑的。

        “哦？”辛矢夷半眯着眼，少年那狭长的丹凤眼偏偏望着她，饶有兴致地问：“冒昧提问，你的许愿真的虔诚吗？”

        沉默半晌，林青睢终于开口，说道：“嗯…不是实打实的真诚，我也不太信任所谓的树灵，我怕它不偏爱自己的信徒，但我没有不敬它的意思，我只是…做无神论者太久了，小白，抱歉。”

        辛矢夷轻叹一口气，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厅堂门前，倚在门楣上，望着那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月光与灯笼暖黄色的光芒交相辉映，勾勒了少年的侧影。

        初夏，被雨水打落一地的梧桐花尚未清扫，氤氲满园清香。

        “青睢，拜神就是拜自己。”辛矢夷说道，他望向九天清月的目光很平静，心如止水之时的语气也很沉稳，字里行间透露着难得的赤诚，“求树灵无非就一面镜子，让你看得清自己的心境。”

        “如果你的内心笃定自己能赢，那在你心无旁骛寻求保佑时、你的内心便容不下质疑的杂音了。因为拜神时所求庇护的双选项、此时已经是单选项了，你根本不会因为担心神明不偏爱而变得不虔诚。”

        “所以你不可能是抱着势必要赢的心态去许的愿，你其实也在质问你自己：胜算有几成。而且那种声音振聋发聩，让你无法不忽视，所以你摇摆不定，究其原因还是对自己不信任、底气不足。”

        辛矢夷转过身来，那双眸子在月华的照耀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这也侧面反映出了，你的学习模式出了大问题。不过还好，现在已经快要解决了，你应该感谢树灵。”

        林青睢听了这一番说教，虽然很有道理，但再好的人参汤喝多了也会营养过剩，她暂时无法将这些大道理全部消化掉，只能一边默默记住、一边硬着头皮说道：“嗯嗯，感谢树灵，下次见面一定会给它磕三个头哒～”

        又被这个小姑娘调皮地敷衍了。真奇怪，明明他以前从不对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明明之前对她也有些冷淡，可当他将这个小例外交给她时，她却不怎么看重了。

        辛矢夷不了解女孩子，但他很了解自己这个青梅竹马，有的时候只需她一句话、他便听得出她的注意力是否在线。

        眼下，辛矢夷几乎已经笃定她没有好好听自己的话了。

        “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说的道理吧。”他说道，可事实上他并不指望她能明白。

        算了，爱听不听，随便她咯，反正最后吃亏的可不是他辛矢夷！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呕心沥血教给她的，无论是学习方法还是为人处事的道理，这都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在给了她，不说涌泉相报了，他又不贪心，因为他只希望她能越来越好。

        他只想，那个叫林青睢的女孩儿可以活成一枝向日葵，永远热烈地盛放在光里。

        啧，这该死的老父亲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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