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湖心亭，一碗酒

一场以有心算计无意的碰撞，终于以不欢而散为结局。

        沈千秋提着一大袋专门为林蒹葭购买的零食菜品，快步返回。

        果不其然，还刚只到家门口，他便看见那道婀娜多姿的倩丽身影，静静伫立门口，就像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正在乖巧的等候自家在外劳作了一天的丈夫的归来。

        沈千秋嘴角勾起一抹好笑的弧度，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实在是逗得忍俊不禁，不光如此，更弄得一眼就瞥见他这抹坏笑的林蒹葭，倏地嘟起小嘴，连连逼问是不是觉得她今天没化妆就出来见面，显得不好看。

        沈千秋居然大着胆，回了一句是。

        惹得面前的林大美人，当即暴跳如雷，像是只抓狂的小猫，立马就要蹦到他的身上又掐又挠。

        沈千秋连忙逃进厨房，五指对天发誓，今天一定为林美人做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火锅出来。

        一脸嫌弃的林蒹葭，这才露出好看至极的笑容，眯起那双秋水长眸，像是位打了胜仗的将军般，得意洋洋的道了句，

        “这才，差不多！”

        “咕噜噜······”

        等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下肚，眼见着秋雨连绵多日的天气，居然在这晚间时节，倏地放晴。

        沈千秋难得主动向肚子已经撑到不行的林蒹葭主动提议，入湖煮酒赏秋。

        意犹未尽的林大美人欣然应允，两人一拍即合，赵信则提前去为二人备好船只。

        沈千秋身旁跟着这位温驯如同宠物猫的林大美人，不经意的惊鸿一瞥，眼瞧见这丫头此时此刻，正眉目含春，心有所想。

        他心里也是一动，前脚才踏上燕子湖堤，后脚这边湖水就如浪翻涌，不仅如此，整座湖水，都一时开始晃荡起来，同时无数锦鲤跃出水面，有如千帆过尽，当即让林蒹葭惊叫连连。

        林蒹葭读过不少书，唯独对鬼神一说，从不相信，但眼前诡谲奇景，却是让她感叹万鲤相迎之余，紧紧蹙起眉头，半天也想不透其中缘由。

        沈千秋笑而不语，转身招了招手，

        满脸姨母笑的赵信，立刻在水面上撑着一艘乌篷船快速划动过来  这个家伙，每逢遇见这种事，就是这般叫人恨得牙痒痒的憨样，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呵呵傻笑。

        沈千秋细心安排林蒹葭上船，坐下时，湖面已经不再涌动热闹，相反渐渐平静。

        到了船内，赵信麻利架起一尊火炉，适时添加干柴，准备生火煮酒。

        酒不是江南道这边文人雅士喜好喝的黄酒之类的低烈度酒，而是北境特产的一种烈性白酒。

        这种用塞北大地上初冬收割的第一批小麦酿造的白酒，酒面上时常会浮起让卖相确乎不好看的酒渣，再论滋味，未喝之前便已是酒气逼人，等闭上眼睛焖一口，初入口时便火辣无比，直烫喉舌，再一回味，荡气回肠，通体舒畅，常年身处北境寒冬之下的北野儿郎，往往就好这一口。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玩意，不光暖胃还暖心，那股火辣辣的感觉，叫人心底踏实！

        但这种北境特产的烧刀子真正扬名，却是得益于一位从南方省份怒发冲冠而北上投军的儒生秀才所作《渔家傲》的第一句“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此句词，极为北地士子称道，然后广为流传，最后被燕京诸多文坛名士叹为神来之笔，一时间也就在整个龙阳帝国涌起了股冬日豪饮烧刀三百杯的风潮。

        林蒹葭虽然也极喜这首总能让人生起万丈豪情的豪放词作，但对这面前被文火温的不停咕噜作响的大半坛烧刀子，却是极为忌惮。

        不是什么打心底里讨厌酗酒或者是想在沈千秋面前故作矜持，只是因为这烈度高达四五十度高烈度白酒，对她而言，实在是这辈子，都可能无法挑战成功的难题。

        但林蒹葭还是逞强似的灌了自己一大白，但下一秒，当场就被极度辣嗓的白酒呛得剧烈咳嗽，到最后，只能被对面大笑的两人安抚着放下了酒碗，悻悻作罢。

        剩下的大半坛子烈酒，自然被沈千秋跟赵信两个豪饮而尽。

        却不料，确乎是低估了这凉地白酒的林蒹葭，酒劲却慢慢上了头，不胜酒力的她，醉眼朦胧仰面半躺，然后展出五根兰花般的玲珑葱指，指了指沈千秋，最后风情旖旎的掩唇一笑，像是酒后吐真言道：

        “你，姓沈的大猪蹄子，一个与我从前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现在却，莫名其妙成为了我每天都要见面的人？行啊，沈千秋，你的撩人手段，可真厉害。要不今天我们打个赌，你我之间，此番再痛饮三百杯，谁要是先醉了，谁就背谁回去，大猪蹄子，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不划算？”

        沈千秋细眯起英俊的眸子，笑而不语。

        他脱下身上那件赵信为他专门披好的价值千金的白狐皮裘，然后默默上前，将已经酒劲大发的林蒹葭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林蒹葭倒还是在挣扎，抢着要拿碗，如同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

        赵信并不担忧沈千秋制服不了这匹已经美到了极致的野马，想他家少帅，这七载戎马岁月，在北莽纵横驰骋了几千里来回，其座下驯服过的彪悍野马，几近不计其数了，眼下这匹只是颇带点野性的小马驹，又岂会在他的话下？！

        最终，林蒹葭只能在对方不断箍紧的厚实胸膛中放弃了挣扎的念头，开始冷笑连连道：

        “哼，你以为我醉了，其实并没有，只是想看看你这大猪蹄子，会不会趁人之危罢了，沈千秋，所幸你赢了，不然的话，本姑娘今天一定送你去皇城里当太监。”

        沈千秋唰一下迅速穿好衣衫，也不重新披上狐白裘，就哈哈道：“幸好幸好，都吓出一身冷汗了，漂亮女人的话，果然不能信！赵信，赶紧去撑船，咱们回了，今儿个，我可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沈千秋后怕无穷，满脸懊恼。

        在一旁撑船的赵信因为这场杀机纵横的试探一个劲乐呵。

        匆匆上了岸，沈千秋愤恨而走。

        林蒹葭嘴角含笑，将沈千秋留给她的这件狐白裘细细披好，顺便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一个人看似随口道：

        “沈千秋啊沈千秋，袁婆婆总跟我说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我今天这个小小的试探，却没能让你露了馅，但总有一天，本姑娘一定要把你的狐狸尾巴给揪出来了。这辈子，你别想逃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可远远地，对面沈千秋只看似仓皇地对她喊了一声绿林好汉们的行话“风紧，扯呼”，便再也不过来接她下船，带着手下狗腿赵信就跑远了。

        披着白狐裘的林蒹葭驻足原地，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懊恼还是喜欢。

        ······

        待她一个人幽幽下船，湖风又起，浓浓白雾当中雾气翻涌，湖中假山如同海外的蓬莱仙岛般飘忽迷离，刚刚在人的眼前清晰片刻，就倏地又被掩隐在白茫茫雾气当中，气象万千，姿态瑰丽。偶尔湖中会翻腾起十数道如同军阵般的恢弘雾气，冲天而起，最后又徐徐跌落飘散，化作丝丝缕缕游丝，拂面而来，是这燕子湖畔最令人心向神往的一景。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林蒹葭身后的黑纱老妪，伸手遥指那瑰奇景象，道：

        “这副景象，比起当年我大秦帝国的武陵山来，还是要差上不少，想那时我大秦皇族百余子弟，每逢清明时节随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上山，便可一边遥听山顶万佛阁的那面千钧大钟悠长鸣响，一边亲身感受着身旁足可让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雾气沿梯上山，不消过分在意是否会迷路，即便是闭着眼睛只沿着上山栈道一路前行，等听完佛家寓意消除一百零八烦恼根的大钟响完一百零八响，山顶，也就到了。”

        “只是我们，已经好久不曾回去过了。”

        袁秋水和林蒹葭相视一眼，两人目光中，景象一如当年的沧海扬波，雪球滚地。

        林蒹葭慨然出声，嗓音醇厚中正，透出刚才那股烧刀酒特有的浓烈与豪迈。

        “袁婆婆，这里就你我两人，最多加上天上的我爹我娘，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我对沈千秋，确乎是喜欢，但也仅此而已，往后，就再也不可能了。我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的是什么，我也知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要做的是什么，我林蒹葭，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此生只为复国报仇而生，其他的，不在我的人生之列。袁婆婆，放心吧，这条漫漫无垠的路，蒹葭一定会陪您矢志不渝的走下去，绝对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丢下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袁秋水点点头，良久后才叹息苦笑道：

        “蒹葭，苦了你了······”

        林蒹葭怒目道：“苦甚！再苦也苦不过我大秦三十万户亡国百姓！”

        那刹那，袁秋水的一双浊目，似乎陡然湿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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