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无措

两人走到熟悉的分岔口，顾知想起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见此，江俞也停了下来。

        顾知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建设，最后抵着后槽牙深吸了口气，忽然侧身与他面对面，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我能不能去你家待一会儿？”

        “？”江俞呆了呆。

        “我出门太急，没带公寓钥匙，手机也没电了，身无分文。简涟下午才回公寓，在她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暂时无处可去。”

        顾知一口气说出在心里提前组织好的话时，是有考虑过的。

        她觉得她提这要求合情合理。

        毕竟她是因为江俞突如其来的电话才会出门，从而忘带钥匙。

        她帮他找了一夜的猫，他让她去他家待一会儿，等价交换，并不过分。

        江俞也只是诧异了一瞬，很快便应了下来：“好。”

        他尾音不住的上扬，似乎格外高兴。

        冬天的二层小楼跟暑假看到的没什么区别。

        庭院同样的花团锦簇，同样的整洁漂亮，爬山虎蜿蜒而上，永远欣欣向荣。

        江俞用钥匙打开门，把门大敞，退后一步侧身让她进来。

        顾知许久没经过这儿了，也是从认识江俞这五个月以来第一次踏进这栋漂亮小楼，心里难免有几分好奇。

        她没客气，抬腿走进庭院，入眼便是各种绽放得娇艳的花丛。

        其中增添了许多她以前没见过的。

        顾知目光巡了一圈，在一丛长相类似的白黄色中停顿片刻，忍不住问，“你怎么养这么多菊花？”

        这庭院里花的种类极多，一眼望过去就有二十来种。

        可是每种都不多，只有几株。

        独独这菊花，占了四分之一的地方，层层叠叠交织在一块，像极了一张白黄色的绵柔大网。

        “这是小雏菊。”江俞轻声给她介绍，嗓音温软，“那一片是洋甘菊。”

        “这两种是不一样的，小雏菊比较矮，叶片呈匙形，而洋甘菊株型更高一点，有香味，叶片上有二到三回羽状全裂。它们的花状也不同……”

        顾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她忍了忍还是没打断他详细的解释。

        其实说出来挺丢人的。

        她一句也没听懂。

        等江俞那堪比天书般的描述讲完后，顾知随口问了句，“为什么想养这个？”

        这并不是多难回答的问题。

        江俞却足足沉默了几十秒。

        在顾知把视线移到他身上之前，江俞匆匆反应过来，闷头往前走。

        只留下一句有些急促匆忙的话，“花语挺好听的。”

        他的背影难得有些慌乱。

        见状，顾知忍不住挑了下眉，以为戳到了他什么不好开口的私事，便也不再问了，抬腿跟了上去。

        在江俞打开小楼的大门时，顾知终于见到了它的内部全貌。

        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大，一楼是客厅和餐厅厨房，干净简约风，整个装修只用了白灰黑三个色调，家具并不多，只有几样必备的，故而显得有些压抑清冷。

        这跟顾知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按她的想象里，江俞应该会喜欢暖色调，温柔一些的风格，而不会是这种冰冷冷酒店式的。

        江俞似乎也发觉这屋子太空荡，走到阳台前把窗帘拉开，阳光刹那洒满全室。

        他转身看向顾知，“你饿了吗？我去煮点粥。”

        “不用，我不饿。”顾知站在玄关口，看着一尘不染的房子，沉默了瞬开口，“有没有拖鞋？”

        “啊？有的。”江俞这才发现顾知还没换鞋，连忙走到鞋柜前，从里边取了双新拖鞋出来，弯腰放在顾知面前。

        顾知换好鞋后，走了几步才发现拖鞋的尺寸跟她刚好契合，明显是一双女士拖鞋。

        她顿了顿，垂下眼瞥了眼脚上的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二楼有两间卧室，一间没人住过但已经打扫好了，被褥枕头全是新的，你一晚上没睡，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江俞关上鞋柜，一双漆黑杏眸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眸底微亮，嗓音愈发的软。

        顾知避开跟他对视的目光，说：“行。”

        她同意了，江俞嘴角不由翘了下，“那我先去煮点粥。”

        他俨然是对顾知那句不饿置若罔闻。

        顾知想着他也一夜未吃，便也不太在意，跟江俞说了声，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二楼跟一楼差不多大小，只不过因为修建了墙壁，只有走廊供人行走，便显得更逼仄些。

        一共三个房间，两个房门紧闭的应该是卧室，还有一个敞开一半，顾知站在楼梯最上边，刚好正对那扇敞开的门。

        她随意瞥了眼，从她的角度看去里边一整墙书架上全是摆放整齐的书，明显是个书房。

        她没有偷窥别人东西的爱好，只看了眼便收回视线，丝毫没有推开的欲望。

        两个卧室门对门，就连房门都一模一样，光看着看不出哪间是没住人的。

        顾知没太犹豫，决定打开先打开左手边的。

        她拧开把手，门缓缓被人拉开。

        她随意往里瞥了眼，便反应过来自己随便打开的这扇门是江俞的房间。

        相比装修冷淡风的一楼，他房间显得更有生活气息些，东西摆件也多了不少，但整体仍是白灰黑三色。

        江俞把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就连被子也叠得规规矩矩，床上没有任何乱堆的衣服，干净清爽，跟他的人一样。

        顾知意识到自己打开错门后，便打算重新关上。

        余光却瞥见两道棕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莫名还有些儿眼熟。

        顾知动作一顿，朝刚刚无意瞥见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两只小熊娃娃，旁边还有一只稍大些的白色小猫娃娃。

        被人整整齐齐摆在橱窗里。

        小熊一只粉色一只蓝色，粉色小熊是穿裙子的，脑袋上还有颗爱心。

        另外一只小熊穿着蓝色背心，葡萄大的眼睛乖巧可爱，萌态可掬。

        越看越眼熟。

        顾知忍不住松开把手，走到橱窗前细细观摩起来。

        盯了半晌，她想起来了。

        这两只小熊娃娃是她暑假在新开的游戏厅夹的。

        那时她遇到了个在人海中迷路的小女孩。

        许是看她哭得太可怜，她便带她去夹娃娃，等她家长找过来。

        顾知记得自己给她夹的娃娃里就有这两只小熊。

        结果她没想到最后找过来的是江俞，他跟那女孩认识。

        顾知记得，他当时不知为什么生气了，见了她也没个好脸色。

        于是她便夹了只熊送他，目的是想让他消气。

        她只送了江俞一只，可这儿却出现了两只。

        不用猜也知道另外一只是那女孩送给他的。

        他们也不知有什么血缘关系，关系还挺好，同样有双杏眸，都一样的爱哭。

        顾知隔着玻璃戳了戳那三只娃娃。

        这么一看，还是那只小猫最可爱。

        她移开视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进了他房间。

        橱窗旁边就是书桌，桌上有一本棕色的牛皮本子，被风吹得摊开了一页。

        顾知站着的角度刚好可以把纸上的字迹收入眼底——

        我讨厌你。

        讨厌你身边总是热闹。

        要是所有人都不理你就好了。

        那你就只有我了。

        顾知

        我好讨厌你。

        却又最最最喜欢你了。

        没想到会在上边看到自己的名字，顾知怔愣了许久。

        半晌，她动了动腿，三两步走到书桌前。

        顾知伸手想拿起牛皮本，可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纸面时却倏然收回手。

        她回想起简涟几天前在小卖部说过的话。

        “江俞偷偷喜欢你好长一段时间了。”

        “以年为单位的那种。”

        “听说他房间里还藏了很多关于你的东西。”

        她当时对此嗤之以鼻，半点没放心上。

        可如今亲眼看见，他房间里真的出现关于自己的痕迹，她却退缩了。

        真相就在眼前，可她却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

        比起两人分手冷战，顾知更难以接受江俞曾暗恋过她。

        她想象不出，江俞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暗恋了她很多年，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暗恋的滋味有多苦，可她亲眼见过简涟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就连在睡梦里也念念不忘。

        她比谁都清楚，江俞能有多长情。

        平时记笔记用的本子，他能一连用三年，即使纸边泛黄也仍爱惜着。

        男生热衷更换的游戏键盘，游戏主播家里能有数十套，可陈行曾告诉过她，江俞的键盘用了五年，现在还在继续使用。

        她随手送的娃娃，能大动干戈的放在橱窗里保护数月，甚至不敢摆在床上。

        就连他身上那套校服，穿了两年也还是那套，即使看上去还是新的。

        光是这些细碎的种种，顾知就足以为此震撼了。

        要是江俞真的在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甚至瞒着所有人喜欢了好多年。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初中是个多混的人。

        所以完全不敢想象，他这几年的喜欢到底有多苦。

        ……

        顾知躺在绵软崭新的床上，明明大脑昏沉，却再也没了睡意。

        她只要一闭眼，眼前就会浮起那页清隽漂亮的字迹。

        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每个字都在向她传达着少年小心翼翼却又满怀委屈的情愫。

        她忽然想起什么，拿过一旁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搜索软件。

        她缓慢的，打出一行字。

        ——小雏菊和洋甘菊的花语分别是什么？

        没有太过犹豫，径直摁下搜索。

        画面出现一个正在打转的圈儿，几秒便跳进新界面。

        这短短几秒格外漫长，顾知不禁屏住呼吸。

        屏幕缓缓显现出一段字——

        小雏菊（daisy）：深藏在心底的爱。

        洋甘菊：逆境中的坚强，苦难中的力量，以清新的姿态治愈世间因有她而总是希望不灭。

        短短两行字，顾知却足足看了五分钟。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退出界面，重新在搜索上打下一行字。

        待看清新界面上的字迹后，顾知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她回想起许久之前的某晚，江俞半真半假的玩笑。

        “你信吗？”

        “其实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

        “知，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她当时不以为意，如今回想起来，少年温软缱绻的嗓音里分明早已浸满了喜欢与依恋。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被人轻轻叩响。

        江俞刻意放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醒了吗？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还没醒吗。”江俞低低嘟囔，忍不住侧头看向对面的门。

        门掩着，能从旁几窥见一点缝隙。

        房门被人打开过了。

        江俞掩下眸，遮住眼底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紧张。

        身后忽然传来声响，门被人从里边打开。

        江俞心里一跳，急急收敛住情绪，转身看向她。

        顾知头发披散，有几缕垂落到身前，弱化了眉眼生人勿进的冷漠傲气，多了几分清浅的柔和，“不是要吃东西？”

        江俞第一次见到顾知散发，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掩藏在细发下的耳朵微微发红，移开视线低低应了声。

        “走吧。”顾知率先走向楼梯。

        江俞乖乖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中间隔了两步的距离。

        这么一看，顾知倒更像是这栋屋子的主人。

        再次回到一楼，江俞让顾知去餐厅找位置坐，便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一碗虾仁蔬菜粥，以及几叠小菜便摆在她面前。

        顾知瞥了眼桌上的食物，抬眼：“你不吃？”

        “啊？”江俞愣了几秒，有些受宠若惊，他小声道：“我等会儿再吃。”

        顾知听出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没说什么，径直道：“再装一碗，一起吃。”

        两人面对面坐着，小菜被顾知移到正中央。

        顾知说完那句后，便没再开口了，微垂着头默不作声喝粥。

        江俞本身也不是个会提话题的人，见顾知不说话，便也跟着闷头吃东西。

        不过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

        顾知拿出充好电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

        她看向对面还在慢吞吞喝粥的少年，开了口：“简涟差不多回来了。”

        言下之意，她该走了。

        江俞舀粥的动作一顿，搁下勺子抬头，形状漂亮的唇微微抿起。

        出乎意料的，他什么也没说，轻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

        顾知已经走到鞋柜前换鞋，等换完鞋直起身，她才重新抬眼，嗓音平静，“这一个上午，麻烦你了。”

        江俞不知何时搁下碗筷，走到距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

        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应该的。”

        顿了顿，他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你…有没有进过我房间？”

        顾知听出他语气下的紧张忐忑。

        她敛下眸底的情绪，嗓音平静无波：“二楼两间卧室，我当时不知哪间没人住，便都打开门看了看。”

        她没说谎，本来的目的就是如此。

        江俞神色肉眼可见松懈了下来，点了点头。

        顾知将他的神情映入眼底：“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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