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刁奴

这一夜，注定漫长。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人看了一夜的书，有人失眠到天亮。

        许静檀翻来覆去直到天边泛白了才睡着，睡得还不安稳。

        先是梦见秦慕远哭着喊着要她一起陪葬，然后又是户部的人来清点她的财产。

        “都抄干净咯，一个铜板都别剩下。”

        梦里许静檀拼命挣扎，可是手脚都像是被人摁住了，半点都抬不起来。

        挣扎着挣扎着，抄家的人转过身，忽然变成了昨晚救回来的那个男人的脸。

        他笑的好狰狞。

        “夫人，还有银子么？”

        “没有了没有了！呜呜呜呜，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

        一直到被外头的声音吵醒，许静檀满打满算也不过睡了两个时辰。

        睡的满身疲惫，枕头上还隐约有湿意。

        一定是眼泪，一定不是口水。

        许静檀将枕巾往里一塞，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床头的铃铛。

        “嬷嬷？”

        章嬷嬷就在门外，听着动静当即推门进来：“可是吵着夫人了？”

        许静檀往被窝里钻了钻，撒娇似的问道：“外头吵什么呢？”

        章嬷嬷厌恶的撇了撇嘴：“夫人有所不知，这宅院咱们许久没来，倒是养出刁奴来了。”

        随后便与许静檀说起早晨的事来。

        这处宅子大，厨房离这远，天冷的时候等饭菜送来都凉了，因此许静檀每每来都是用的小厨房，大厨房便专门给下人开火。

        半个时辰前，她估摸着许静檀该醒了，便吩咐立春让小厨房准备早膳。

        谁想半个时辰过去了，厨房没一点动静。

        立春过去一看，好嘛，早膳倒是做好了，愣是不给送来。

        一问，这早膳得先给陈管事老两口送去。

        “夫人这不是还没起？去去去，晚些时候再来。”

        立春一向好脾气，听了这话也忍不住了，便和厨子争辩到她跟前来了。

        许静檀听完，懵了？

        “陈管事是谁？”

        章嬷嬷还没开口，就听外头传来了一道尖细高昂的声音：“你这小丫头片子，怎的这般不懂事，便是你家夫人来了，也得喊我一声表姨！”

        说曹操曹操到，陈管事夫妻俩听着响就赶来了。

        许静檀思来想去，才终于把这两个人从记忆里翻腾出来。

        陈管事，本名陈大，他媳妇儿是秦慕远母亲的远方表姐。

        一表三千里的那种。

        秦慕远出身不高，一朝平步青云，多得是打秋风的亲戚，这俩就是其中之一。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秦慕远只是互利互惠的表面夫妻，平日里都不睡一张床的那种。

        要是秦慕远的亲姨母来了，她许是还要给点面子，一个连族谱都不在一起的表姨母，谁给她的胆子？

        外头的说话声越来越响，许静檀实在是睡不下去了，满脸烦躁的起身。

        一推开门，就见一个约莫五十多岁，满脸横肉的老婆子站在立春跟前骂得正起劲，唾沫横飞，手指头都快戳立春脸上了。

        旁边站着的男人应该就是陈大了，瞧着畏畏缩缩的，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在立春身上乱瞟。

        立春立夏两个小丫头成日里待在府中，哪儿见过这阵仗，气的脸都憋红了。

        看见许静檀出来，纷纷凑了过来：“夫人……”

        却不想那陈婆子看到许静檀之后更加理直气壮了。

        “外甥媳妇儿你可出来了，你来评评理，你那小厨房，平日里也不用，我们老两口用用怎么了？这丫头片子可真是一点不知事儿！”

        “依我看啊，就该发卖出去，正好，我有个侄女儿，能干的很，往后跟着你，也能享享福。”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许静檀冷笑着说道：“我可没什么表姨，您可别胡乱攀扯，小厨房用不用的是我的事儿，怎的今个儿龙椅空着你还得上去坐坐呗？”

        陈婆子没想到许静檀会呛她，愣了一瞬：“你这说的什么话？”

        “听不明白就去外头医馆看看脑子。”

        “你，你这小丫头片子，你就不怕我告诉你婆婆去！”

        许静檀低头随意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毫不遮掩自己的不屑：“那您可得抓紧着点了，这会儿去许是还能赶上早膳。”

        陈婆子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忽然想到了什么，趾高气扬起来，“我可是听说你带了个野男人回来，不知检点的东西，这要是让我那外甥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许静檀听的有些烦了，正想叫人来把他们赶出去，就见刚刚一直没说话的陈管事忽然凑了上来。

        “都消消气，我说外甥媳妇儿啊，今个儿这事儿，我家那口子也有错，外甥媳妇儿来了，这小厨房自然是要紧着你用才是。”陈大黏糊糊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许静檀，要不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就是比乡下的丫头片子好看。

        “这样，依我看呢，大家都是亲眷一场，让那丫头给我们陪个不是，咱们坐下，一块儿吃了得了呗。”

        许静檀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什么品种的懒□□？

        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陈大见她不说话，便以为她要答应了，竟是准备直接上手来了。

        许静檀一惊，猛的后退两步，章嬷嬷眼疾手快，直接甩开陈婆子，冲上来一巴掌甩开了人。

        “你好大的胆子！”

        陈婆子一看陈大摔在了地上，当即就要上来厮打。

        “你这死老婆子，你敢打我当家的！看我不撕破了你的脸。”

        章嬷嬷也算是养尊处优了这些年，哪里敌得过陈婆子一身的横肉，立刻吵着外头喊道：“还不快来人，将这两个刁奴拖出去！”

        然而，不少下人围了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的。

        很快，许多丫鬟小厮围拢过来。

        可一看到这情况，瞬间迟疑起来，互相推诿着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

        陈婆子仗着自己老夫人表妹的身份，在这宅院里作威作福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今天他们但凡上前一步，被这两人嫉恨上，日后可有的受了。

        虽说夫人是主子，可在老夫人面前到底低一头。

        没有人相信陈大两口子会被赶出去。

        许静檀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些下人的想法，没想到自己不过半年没来，这院子竟是要姓陈了。

        “你们可想清楚了，这宅子姓许，你们的卖身契，一张张的，可都攥在我手里呢。”许静檀冷笑着一个个扫过他们，“日后有没有活路我不知道，可我今日便能将你们发卖出去！”

        许静檀的声音像是过了冰水一般，冷意刺骨。

        很快就有人脚步动了，被主家发卖出去的奴才，是没有好去处的。

        “我呸！你们听她胡说呢！这女人不守妇道，等过了今日就要被休了，就算把你们发卖出去，到时候我跟老夫人说一声，赎你们回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眼见着刚刚出来的那几个人又缩了回去，眼神闪烁。

        见状，陈大夫妇俩愈发得意起来。

        陈大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灰，狞笑着上前就要拉扯许静檀：“外甥媳妇儿，怎么样，这会儿给你姨公我道个歉，咱们坐下好好吃顿饭，这事儿就过去了，都是亲眷，闹这么难看做什么？”

        许静檀这几年就没受过这种气，当即嗤笑一声：“那我要是不呢？”

        “瞧瞧。”陈大扭头对着众人嘲讽道，“娇小姐就这点不好，不识时务。”

        说着嘴里还发出了啧啧声，状似惋惜道：“外甥媳妇儿要是不道歉，今个儿可就不好收拾了。”

        若说之前还忌惮点，在知道许静檀带回来一个野男人之后，他是半点也不怕了。

        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便是出去说了什么，还有谁信？

        眼看着陈大的眼神愈发令人作呕。

        章嬷嬷和两个丫鬟都有些慌了，手心都沁出了汗，可半点不敢显露，只想着到时候闹大了怎么护住主子，怎么出去喊人。

        然而许静檀却依然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冲着所有人扬了扬。

        “本夫人知道你们上有老下有小的，都担忧日后日子不好过。”

        “这样吧，今日谁能将这俩老货扔出去，我就将谁的卖身契还给他，还附带五百两银子。”

        谁还能跟钱过不去呢？

        许静檀一直信奉，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要是解决不了，那就是钱不够多。

        不过这个钱，自然是不能由她出的，谁的钱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果然，下一刻，陈大夫妻俩就被围了起来。

        五百两银子，足够一个穷苦人家过上八辈子好日子了。

        “你们别听她胡说！你们！”

        陈婆子还在奋力的吼，可一群急红了眼的人，是半点也听不进去了。

        钱只有一份，先到先得。

        许静檀就站在门口，悠悠的看着这一幕。

        余光一瞟，就瞧见陈大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正举着一根棍子朝自己走来。

        小垃圾还想搞偷袭？

        正打算叫人过来，却听见一声惊呼。

        “夫人小心！”

        “嘭！”

        许静檀被人一把护住，棍子也顺势落下。

        一回头，却是昨日捡回来的那个男人，此刻他正一手护着她，一手挡着棍子。

        棍子恰好打在他的手臂上，霎时通红一片。

        可他恍若未知，反而如释重负一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夫人没事就好。”

        可是……

        许静檀挠挠头：“可方才那个距离，我本来也不会有事……”

        “……”

        陈大已经被人拖下去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显得略有些尴尬。

        男人上扬的嘴角缓缓落了下来，垂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无所适从。

        “夫人，是我鲁莽了。”

        是这样没错，不过这样说显得她挺无情的。

        正要委婉一下，章嬷嬷冲过来了。

        “哎呦夫人可有被冲撞了？”

        确认了许静檀没事之后，才看到楚衍，原本白皙的手背，已经是红肿不堪。

        “多亏了小郎君了，这伤可得好好看看，可不能留下疤了。”

        楚衍心虚的瞟了一眼许静檀，见她没反应，才冲着章嬷嬷笑道：“无妨的，我一个大男人，留疤算什么，只要夫人无事便好。”

        于是章嬷嬷更加欣慰了，谁能抵抗一个乖巧懂事又漂亮的男娃子呢。

        “你这孩子，可真是实心眼儿。\"章嬷嬷笑的合不拢嘴，\"昨日的伤还未好呢，赶快回去好好歇着。”

        楚·实心眼·衍：“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是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找我便是。”

        说着还看了一眼许静檀。

        许静檀挥挥手：“去吧去吧。”

        目送着楚淮卿离开，章嬷嬷欣慰道：“这孩子可真不错，日后若是一直恢复不了记忆，留下当个小厮也成啊。”

        ……

        不过两句话功夫，就已经从‘小郎君’变成‘这孩子’了，许静檀真怕过几天章嬷嬷就直接收人家当义子了。

        “嬷嬷可别被骗了，一个陌生男子，被马车撞飞了八丈远，身上毫发无伤，就摔坏了脑子，才一夜功夫，就能起身走动了？”

        章嬷嬷一听，愣住了。

        “这，许是年轻人，身子骨强健。”

        “身子骨强健的年轻人，被一辆慢悠悠跑着的马车，撞飞了八丈远？”

        “……”

        饶是章嬷嬷再不想相信自己刚刚看上的男娃子是个骗子，也不得不承认，许静檀说的对。

        “那夫人的意思是？”

        许静檀沉下声：“瞧他的样子，应当不是为了钱，恐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不知他是偶然撞上咱们，还是刻意盯着咱们的马车。”

        章嬷嬷满脸惊悚。

        “嬷嬷你回头派人去趟官府，问问近来可有什么犯人逃跑的或是还没归案的。”

        “这么多巧合，总得查个明白才行。”

        “夫人要查什么？”

        门口，男人端着早膳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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