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有两意1

　　孙静姝出生在晚清的一个世宦大家，父祖都是晚清颇有势力的名臣，她出生的时候，家里正值鼎盛时期，又是三代里头唯一的女孩子，说是千娇万宠，也不为过。

　　已经是一部尚书的祖父，翻了好几本书，才定下了心爱的小孙女的名字，静姝，取自《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蕴含着一个祖父，对孙女最美好的期望。

　　祖父是那种非常传统的士大夫，克己复礼，不苟言笑，两个儿子对他既敬且畏，可是在面对小静姝的时候，却也只是能够让孙女揪胡子，骑大马的普通老人；祖母是大家闺秀，最是慈和，总是悄悄的给小孙女，留她爱吃的点心；伯父伯母待她视如己出，父亲母亲也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万般宠爱，再加上几个爱妹如痴的兄长……

　　小静姝的童年，是在家人的关怀与宠爱中渡过的，晚清的时局风雨飘摇，腐朽的清王朝的统治岌岌可危，孙家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但外头的形式再严峻，却也波及不到始终家人精心呵护宠爱着的静姝身上。

　　孙静姝无忧无虑的长到十五岁，到了及笄之年，该定下婚事了。家里的长辈千挑万选，最后给她定下了世交吴家那位出国留学的公子。

　　母亲这么跟她说：静姝，吴家夫人素来有温良慈和的名声，她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嫁过去，必定能婆媳相得。

　　祖母也说：咱们女子多是居于后宅，有一位好像出的婆母，是最为要紧的。吴家家风又向来是出了名的干净，听说那位吴公子并没有房里人，洁身自好，这样的人，会是一位如意郎君。

　　就连父亲和祖父，也对吴家公子赞不绝口：此子绝非池中物！他又出国留过学，想来思想应该更为开明，我们的小静姝，虽然表面看着最适娴静柔软的性子，却是柔中带刚，这样的人，也能更好的包容你……

　　所有的人都告诉静姝，吴家公子会是一个很好的郎君。少女的芳心，在父母亲人的交口称赞中，不免起了波澜。

　　两家人挑了一个吉日，交换了信物，也正式定下了这门亲事。

　　定亲后，两家的关系更进一步，时常有些迎来送往，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也一点一点地传到了她的耳中，慢慢的，就入了心。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静姝知道，他长得很好看，因为母亲曾经私下里夸赞过他芝兰玉树；他喜欢喝咖啡，因为来送礼的小厮，在把国外的咖啡豆送过来的时候，曾经说过“少爷尝着这个咖啡香醇可口，特意命小的送过来让……尝尝。”听传话的侍女说着这些的时候，静姝正在翻看着送过来的礼物，听着那句特意被模糊过的话语，她的手一松，东西掉在了地上，就连双颊也变得滚烫了起来，火辣辣的，只是心里却又有掩不住的欢喜；他喜欢洋人的东西，在街上那家洋人开的专门卖舶来品的铺子里，她曾经遇上过他两次，也听身边跑腿的丫鬟，说过几次偶然的见面……

　　她还知道，他胸中有满腔报国的抱复，更有敢为天下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壮志豪情！

　　这样优秀的男子，是她的未来夫君。

　　当听到他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会闪过这个念头，一颗心变得甜蜜又酸涩。

　　她的未来夫君啊，是一个优秀到足以让她仰望的人。

　　只是，由爱故生忧，静姝有的时候也会想，这样光彩夺目的人，真的能看上如此普通的她吗？她缠过小脚，不懂得洋文，没有那么多的见识，帮不上他什么忙……

　　可是，静姝又在心里默默的反驳自己，如果他一开始就不乐意这门亲事，他那样的人，又有谁能勉强？或许……就算是出于父母之命，他才娶她的，那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卑劣，但他既然决定了娶她，便是……有责任的。

　　既然娶了，便不会轻易抛下的吧？

　　静姝并不是什么妄自菲薄之人，他的世界，他所接受的教育，他的观念必然和常年守在闺阁的她有着很多的冲突，但是没关系啊，她可以现在去学的，总有一天，她也能够并肩和他站在一起，帮他分担，和他同行。

　　抱着这样的心思，静姝找上了一向最为宠爱她的祖父，想要找一些洋人的书籍译本，这位睿智的老人，一眼看穿了孙女的心思，却没有揭破，只是乐呵呵的说：“任何文化，都自有其长处，多学一些，多了解一些，开阔一下视野，也是好的。”

　　十六岁的时候，怀揣着对那个人的满心憧憬，静姝嫁到了吴家。

　　只是新婚当夜，却迎来了当头棒喝。他始终保持谦和温雅的风度，和她说话的时候，也始终轻声细语，却没有碰过她。

　　他说，太早生育于女子健康不利，女性的最佳生育年龄是二十五岁，生产也有诸多风险……

　　似乎是怕她多想，他来来去去说了很多很多，但在她听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静姝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今晚不会碰她，他不会和她圆房，甚至是……他并没有将她看成他的妻子。

　　她也想骗自己，骗自己，他只是顾及着她的身子，而不是其他——如果没有清楚的看到他眼睛里面的淡漠与疏离的话。

　　可是她连怨都没办法怨他，因为他到底还是顾及着她的感受的，如果她再傻一点，如果她再天真一点，如果她看的没有那么通透，对他的了解不够深的话……

　　他说的那些话，还是很有安抚作用的，至少，如果是一般的新嫁娘，只会觉得丈夫知道的多，又体恤她，加上对男女之间那些事的心慌意乱，是会完全信任，并且松了一口气的。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静姝的手指甲，悄悄的嵌进了肉里，掌心的刺痛，终于让她从新婚丈夫给她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她低着头，酝酿了很久，想着新嫁过来的、不知事的小媳妇应该有的反应，然后，她听到自己说，多谢公子垂怜。

　　是公子，却不是夫君。

　　既然你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那么，我就不以你的妻子自居，但是请不要完全拒绝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喜欢的样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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