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回家

“后来他死了。”小栓有些愣愣的说。

        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亡。昨天少年还在告诉自己他曾经做过的“大事”，今日就冷冰冰的躺在地上，身边是沉默无声的、与他一般的“乞丐”；对面是嬉笑着、咒骂着少年的凶徒。

        接着，少年被拖走，连一条草席都没有，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但是小栓知道，是和少年口中，以前被打死的“乞丐”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节哀。”陆云月面露不忍，心中惋惜又难过。

        从小栓的描述里，少年从前是个读书人，后来家道中落，双亲接连重病，留下少年和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后来，妹妹丢了，他也被打残了一条腿抓到了这里。

        少年很聪明，即便拖着一条残腿，也靠着敏锐的观察力和缜密的思维成功逃跑了三次。

        只不过，每一次都被抓了回来。他也曾尝试报官，但还算幸运的是，他在逃跑的路上看见了身穿捕快衣服的人和他眼熟的组织里的大汉轻松交谈。他心生警惕，同时也开始怀疑从前那几个成功逃出去的同伴究竟去了哪里。

        他在组织待的时间久，靠着身负残疾却能写得一手好字作为噱头，平日里赚的银子算是最多的几个之一，因此逃跑三次依然没有被打死，只打残了他的另一条腿和左手。

        右手需要写字赚钱。

        也是因此，他记下了夏城里每一条小路。

        有人看见他能成功逃脱又没有被打死，也开始蠢蠢欲动，便找少年取了经验。

        他每一回点劝说许久，确定他们仍要逃跑才会仔仔细细的为他们安排每一条路线。

        后来他们有的回来了——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有的他再也没见过。

        少年原本以为是他们成功离开了，且没有被抓到，可看见眼前这一幕官与恶勾结的场景，突然记起来，似乎再也没有见到的那几个，出去前曾说过要去报官。

        少年毛骨悚然，将自己的呼吸尽力降到最低，直到二人走远了、看不见影子，这才小心翼翼的换了条路。

        不过又被抓到了。

        小栓遇见他的时候，他正策划着第四次逃跑。

        小栓逃跑的那条路也是他告诉的。

        “这条路应该是最安全的。每天‘出任务’的时候，午时是看守最松懈的时候……”少年的声音几不可闻，只有小栓认真的记着。

        小栓流下泪来，“他走了另一条路。”

        除了日复一日对自由的向往以外，少年要逃出去的最终目的是找到他被拐走的妹妹。他们没有别的亲人了，若是连他也放弃，妹妹就真的再也无人在意。

        少年用前三次挨打的经验总结出的计划本来堪称万无一失，但他们这个仓库里出了“叛徒”。

        说是叛徒，或许不算恰当。少年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心中头一次升起无力感。

        他在乞讨的时候更多会趁着暗处的看守不注意的时候讨些吃食，被收走一部分，剩下的便分给仓库里的同伴。

        至少在他看来是同伴。

        他不说对这些人有什么恩情，但至少无愧于心中大道。可也是这群人里，有人告发了他。

        那个眼里早已经失去光亮、只想着靠这“功劳”给自己博一个好些的待遇。选择少年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嫉妒。

        大家都是被困在这一方天地永远挣脱不出去的人，都在浑浑噩噩的生活、浑浑噩噩的承受。少年却不一样，暂时的蛰伏是为了日后的逃离做准备；他身上带伤却能强忍疼痛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张错综复杂的地图；向恶势力低头却永不对命运妥协。

        他眼里有光啊。都是一样被人随意打骂的“乞丐”，他凭什么呢？

        少年的第四次逃跑，本该是天高海阔、山远水长，可就这样夭折了。

        陆云月不禁想，这样一个聪慧过人、心思缜密，善良而有原则、又懂得隐忍不发的少年，若是没有这番经历，该会有怎样的成就。

        “好好休息吧，咱们明天启程。”陆云月一时无言，心中遗憾难过极了。

        ——

        “不知道月娘到哪了。”袁氏揉着面，一边对烧灶的丈夫嘀咕道。

        陆家很早以前就请了厨娘，不过这些日子厨娘回了老家办事，夫妻俩索性就自己弄些吃食。店里都有专人负责，他们两个倒是闲了下来，琢磨完新店的事，不知不觉就又想到了远在他乡的一双儿女。

        “也快了，前些日子来信，不是说已经到盐城了吗？”陆父往灶里丢了块儿柴火。

        “下回可不能让她一个人跑这么远了！这几个月我心里都哆嗦着。”袁氏念念叨叨，却不影响手中动作不停。

        陆父虽也担心女儿，可听了这话也有些哭笑不得，“她哪是一个人，花丫不是跟着？还有好几个护卫镖师跟着，又是跟朱老板一块儿走的，安全是不会有问题的。”他也是这样安慰自己。

        袁氏将包好的饺子丢进锅里，“那可是边城！万一……呸呸呸，没有万一、没有万一！”

        陆父看着火候差不多，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揽过操心过度的妻子，“好了，不会有事的，等会儿……”

        “爹！娘！”一道熟悉的清脆声音传来，叫袁氏和陆父同时定在了原地，接着不敢置信的对视一眼。

        袁氏犹犹豫豫：“我好像听见……”

        陆父点了点头：“我也……”

        袁氏顿时反应过来，推开身边的丈夫拔腿就往前院儿跑。

        “我月娘回来了！”

        陆云月一路小跑着跑进了院子，正好看见娘亲也步步生风的朝着自己跑过来，反应慢了半拍的爹爹紧随其后。

        袁氏远远的便张开了双臂，接着如愿以偿的将离家许久的女儿抱进怀里，声音哽咽：“我儿回家了、回家了！”

        陆父也跑过来，将母女俩一道揽进怀里，眼眶都红通通的。

        陆云月靠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被抱的紧紧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浸湿了袁氏胸前的衣裳，“娘，爹，我回家了。”

        “你这丫头，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爹要担心死了啊！一走就是几个月，我天天想夜夜想、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娘的女儿啊……”

        花丫跟在后面，目光有些羡慕的看着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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