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尘埃落定

“你！你可不要胡咧咧！”李家媳妇忍不住张口骂道，却叫司长制止，示意妇人说下去。

        妇人盯着李家人面色愤愤，她与李小月相处的时间很长，感情也很好，此时自然将所知的全部说了出来：“李家这泼妇，一到张家就颐指气使的，叫小月给做这个拿那个，带着一个比小月还大的儿子蹭吃蹭喝，临走了也要带回去许多吃食，还要骂小月不懂事、不孝顺！”

        司长听此问道：“那张家？”

        “张家自然不同意，可这泼妇旁的不行，嗓门可大的很，不闹的人尽皆知不算完，哪怕张家婆子那等泼辣的也禁不住，只得叫她刮一层油水回去。”

        妇人冷笑一声：“李家是得了实惠，可张家因此，把气全都撒在了小月身上！往日里那张鸣就爱打媳妇，如此更是叫他有了借口！张家婆子还在一旁帮着教训，说李家吃了张家多少东西，就要小月少吃多少还回来！就此饿的小月面黄肌瘦。李家人来一回镇上，小月便要挨饿几天，还要挨几顿更狠的打骂。”

        “大人，您听听他们刚刚说的话，他们连小月平日里过的什么日子都知道，怎么可能不清楚打秋风会给这个女儿带去什么？这样的家人……怎么会为了一个不把她当人的女儿大动干戈？”

        司长也并不意外，他见识多，自然看得出李家夫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无利不起早，说的便是他们了。

        “如此说来，李大富，你二人为何今日才前来举证？”

        “这……这，大人，您可别听这娘儿们瞎说，我那丫头，平日里是疏忽了一些，但那也是我的亲女儿。从前是不晓得您这位青天大老爷，如今知道了，自然要替她要个说法，讨回公道啊！”李父脸色讪讪，连忙辩解道，却越说越理直气壮起来，仿佛这便是事实了。

        “有些道理，这种事，此前各家大都自己悄悄解决了，家丑不可外扬啊！”有人低声附和。

        不等李父露出笑容，就被妇人扭头“呸”了一口。

        “啐！”妇人骂了一句，接着说道：“大人可别被这畜生给骗了！什么从前不知大人名声，分明是他得知小月没了的消息以后，带着尸体去张家要挟，刮了好一层油水！事后银子到手，连个便宜些的棺材都不愿意买，拿了张草席一卷就给丢去了乱葬岗，说什么‘丫头片子死的早，不入他李家祖坟’！”

        此言一出，不知前情的百姓们也都震惊不已。

        要说如今这时候，各家都多少有些重男轻女，大多都将儿子当个宝，是传宗接代的基石，可女儿再如何，也是自己亲生的，便是平日里有些疏忽、委屈，又有哪家能如此糟践。

        自然有些个如李家一样的人认为这不算什么，可在此时群情激奋下，也没人敢冒这个头出来说话。

        “真是畜生啊！”

        “是啊，那可是亲女儿，唉！”

        “……”

        李家人听见门外的喧闹都有些瑟缩，面色青黑，不敢再开口辩解。

        司长顺了顺短短的胡须，面色也微微沉了下来。正此时，去张家拿人的捕快带了张鸣与张家婆子进了门。

        “你就是张鸣？”

        “是，我、我就是。”张鸣在几任妻子和母亲面前惯是一副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样子，此时却弯腰驼背，低声下气的开口。

        司长有些看不上他这副样子，便问道：“旁边这几人你可认识？她们状告你草菅人命，接连杀害了两任妻子，牛翠萍也险些惨遭毒手，你可承认？”

        张鸣目光阴狠的挨个瞧过去，不经意间对上一旁的捕快，却连忙瑟缩回去，口中喏喏反驳着：“这、怎么可能呢，草民，草民怎么会做这种事……”

        “是啊大人！我家张鸣可是个老实的小伙子，那几个丫头命不好才死的早，我还嫌弃她们晦气、败了我家的名声呢！”张家婆子连忙接上，她嘴皮子利索，说出口的话却同张鸣做过的恶事一般恶毒。

        “你！”姜米此前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有司长问话方才开口，此时再也忍不住，分明是这两个人渣害了她姐姐，却要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将自己撇到一边，还说她姐姐……“简直无耻至极！”

        “是啊，人证物证在此，这张家婆子还能颠倒黑白，还要怪人家姑娘……怪不得养出了张鸣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门外的百姓议论纷纷，张鸣听着不断传进耳朵里的窃窃私语，微微低下了头，眼神却忍不住露出瘆人的阴狠。

        “这契约，可是有你的亲笔签名啊。”司长拿出此前姜米呈上前的证据。

        张鸣低着头不出声。他往日里表现的确实如张家婆子所说一般是个老实的，不善言辞，做工又肯下功夫。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葬送了两位花季少女的性命。

        陆云月盯着他微驼的背，目光冷凝。她在得知几个姑娘的遭遇以后，已经不想知道这个人为何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只和身边的人一般，希望他早日被绳之以法，好叫那两个姑娘早些安息。

        张鸣不善言辞，张家婆子却不愿自己宝贝了几十年的儿子有什么闪失，连忙掰扯道：“这个、这个契约，还不是姜家和李家那群人，您也不是不知道，这两家人忒不是东西！知道死了闺女，带了一大群亲戚跑来我家讨钱，非说是我儿害死的，我们也是被闹的没办法，只得使钱消灾，这才……”

        “哦？”司长放下手中捕快递过去的口供，分明是张家邻里作为人证的口供。众口一词，苦主皆已经去世，唯二前来报官的，一个是为了钱，一个也只是苦主的妹妹，并无利益牵扯，因此，可想而知并无虚假。

        “本司派人寻访了人证，大娘，你可不是一个被人一闹就妥协的性格啊？”司长已经有了结论，此时微微一笑，接着沉下脸来，“何况你如此宠爱这个儿子，怎么会叫他背一个杀人犯的名声？”

        “这、我……”

        张家婆子仍要辩解，不等说下去就被打断：“不必说了。张鸣，你殴打虐待两任妻子致死，重伤多次现任妻子牛翠萍，草菅人命，品行恶劣，罔顾人伦！先行羁押大牢，择日问斩！”

        “大人！不要啊大人！我儿知错了，就给他个赎罪的机会吧！”张家婆子一听急忙叫起来，此时倒是真心实意的掉了眼泪。

        却不知司长还未说完：“张刘氏，你明知张鸣杀人害命，不仅不加以阻拦劝解，反而助纣为虐、协同作案，念你年事已高，便收押牢中服刑五年，家产充公，以儆效尤！”

        “好！”

        “真是大快人心啊”

        “不愧是青天大老爷！想不到，咱们这位司长竟是如此正气凛然，是我镇之福啊！”

        “翠萍这丫头我还认识，唉，可算是苦尽甘来了。还有那两个姑娘……大仇得报啊！”

        张家婆子立时瘫倒在地，没想到自己竟也会被判刑，口中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不过是几个丫头片子，不能为我张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我儿打两下又怎么了？”

        姜米和翠萍自打听见这判决便紧紧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太好了，小米！”

        此时两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这人已经没有未来了。她分明也是个女人，却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迷失了自我，心甘情愿将自己当做工具，她们还能有什么话好说呢。

        张鸣始终面色阴沉，盯着翠萍的眼神狠毒的像是要渗出水来，却不敢有何动作。如今得知自己难逃一死，终于改了脸色。

        他还不想死！

        可不论如何呼喊“冤枉”，如何认错，早已无力回天。

        门外一阵欢呼久久不停，随着张鸣与张家婆子被带去监牢再也见不到才稍稍停歇。

        张鸣听着那些为他的死亡而欢呼的声音，逐渐委顿了下来，脸色仓皇。

        他后悔了。

        倘若当初和妻子好好过日子，是不是他如今早已有儿女承欢膝下……

        可他忍不住，他平日里在码头做活，工头为人贪婪又狠辣，拿到的工钱都要被剥去一层油水，稍稍干活慢了些便要受一顿毒打。

        他愈发怨恨，却不得不忍受着，这份工作的工钱还算丰厚，他不敢承担改换环境的压力和未知的不确定。

        刚刚成亲的时候，他也是高兴的，和那位小妻子很是甜蜜的过了段日子。

        那面容他如今回忆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了。

        脑海里都是她躺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那日他又被工头教训，郁气难平，回到家里便多喝了几杯。他还记得，他那小妻子给他煮了醒酒汤，却被他不小心碰洒了，摔碎了碗。

        他想起了工头嚣张的脸，渐渐和眼前的女人重合。他不敢反抗工头的暴力压制，此时却忍不住将魔爪伸向了瘦弱单薄的妻子。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起初还酒醒后他还有些愧疚，悄悄买了伤药回来，可时日愈久，他便愈发沉迷于掌控一个人的性命的感觉。

        妻子年岁小，身子又弱，根本反抗不得，更何况，还有他娘在一旁做帮手。

        就这样，他死了一个又一个妻子。

        直到栽在这一任妻子手里。

        她怎么能反抗呢？她凭什么反抗？

        不过是一个女人，只要有银子，他想娶多少娶多少！不就是死了？换一个便是！

        可如今轮到他即将面对死亡，才忽然知道什么叫恐惧。

        他悔不当初。

        可一切都晚了。在死亡的威胁下，那点可怜的悔恨，如何抵得过两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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