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番外6最初的模样（完）

爱情和亲情如果只能选一样，那么该做什么选择呢？

        李砚并不知道。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以为自己能理所当然的两样都拥有。直到失去了爱情之后，他才内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忽略了李朗很久。在李砚拼命努力的想要留住仅剩的亲情之际，却因为无可奈何的命运安排，让他可悲的同时连两样最为珍贵的人都一并失去了。

        山神李砚的爱情故事以悲剧收场，走上轮回转世之路的初恋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次重逢。而李砚所珍惜的弟弟李朗，令人惋惜的走上了一条充满血腥的复仇不归路。在李砚收到夺衣婆的命令去铲除李朗的时候，在那一剑划破李朗的血肉之后，李砚知道自己已经被迫失去唯一的弟弟了。因为那一剑，不仅带给李朗不可磨灭的伤痛，更带给李砚沉痛的愧疚，同时也斩断了他们之间那份难能可贵的兄弟情谊。

        尽管李砚早已手下留情，但是他也心知肚明，他们兄弟早已回不去从前那种单纯快乐的时光了。曾经纯真善良的李朗，现在却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为了复仇而蒙蔽的善良之心，如今剩下的只有杀戳的快感。

        每当李砚见到李朗现在嗜血残忍的模样，李砚就会觉得痛心疾首。所以，李砚选择了回避李朗，决心跟李朗保持距离。至少这样的话，李砚能够继续假装然后说服自己，只要努力记住李朗最初单纯的美好模样就好。这样的话，仿佛他曾经的美好生活也并没有离他远去。

        可事实上，曾经李砚誓言旦旦说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来守护的爱情和亲情，结果无论哪样，都没成功留下。原来，平凡的爱情与温馨的亲情，这两样对山神李砚来说都是极为奢侈的愿望啊！

        如果可以再度回到过去，就算再次给李砚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并不后悔与初恋峨音相识相爱，更不会后悔与李朗相认相惜。只是，倘若可以的话，李砚一定会尽力的去阻止悲剧的发生。就算以自己失去性命也没关系，只要能换得峨音和李朗的美好生活，那样就已足够。

        ……

        若干年后，往事都成了传说。

        但只有真正被留下的人，始终无法对以前的伤痛一笑置之。

        李砚一直在等着他那不复存在的初恋。曾经无限风光的山神，在现世却成为隶属于出入境管理事务所的基层公务员，不是正式员工，而是特别正式的员工。因为跟三途川的夺衣婆立下了契约，所以必须遵从彼此的约定，而主要的日常工作目标是清除隐藏在‘怪谈’之下的扰世者。在努力工作还债及履行契约的同时，李砚耐心的等着他的初恋轮回转生，苦等了一世又一世，痴心不悔日复一日。这一等，就过了将近六百多年的光阴。

        而曾经捧在手心上疼爱的弟弟李朗，如今却因为当初的那一剑而形同陌路。

        随着时光的推移，已经有太多人死在李朗的手上了。人数之多，恐怕也无法一一算清。几乎都是无辜的人，数也不清的血债。李砚当然知道李朗已经变了。可是在内心深处，他依然记得李朗最初的那个模样。过去的旧时光里，李砚亲自教授李朗功夫，是为了给李朗防身保护自己并让李朗有能力去保护他所珍视的东西。李朗从李砚那里所学到的一身本领，按照李砚的初衷，绝对不是为了让李朗有机会去伤害任何无辜的人。

        可是李朗为什么选择要那样做呢？那样杀人害人对李朗又有什么好处？

        李砚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李朗已经变了一个人似的，但李砚仍然在绝望中保留着一丝期盼。老实说，如果可以的话，李砚还想再次听见李朗亲昵的唤着自己一声‘哥哥’。如果可以，李砚真心的希望能找回以前的那个弟弟，那么纯真善良又乖巧的弟弟。

        李砚还记得，李朗最初那个美好的模样。

        所以，无论现在李朗变得多么凶残，不管李朗做了什么坏事，在李砚的眼里，李砚所看见的李朗，依旧是当年那个善良无辜的李朗。

        在李朗三番五次，不厌其烦的给李砚招惹麻烦之后，李砚也总爱这么回应李朗。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真正的模样。”

        ……

        不同于李砚，李朗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样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自己保存在李砚记忆里的形象究竟是如何的呢？

        也许在李砚心中，李朗应该是那个老是流鼻涕，一直黏着李砚的弟弟。

        或者，也有可能是乖巧可爱又善良，如阳光般温暖，光明明朗的个性。

        可是，其实李砚不知道……李朗自己所认知的，属于他自己最初的模样，不过是个人人喊打喊杀的怪物。一个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根本就不该出生的怪物。那个……本来的命运就该是被遗弃在饿鬼森林里结束生命的……怪物。

        这世界本来就对安静的人是非常残忍的。

        如果受了委屈，却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权益，那么就注定当个任人欺负的弱者。

        李朗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会沦落到今日的众叛亲离的下场。纵使想要忘却，他却记得比谁都要清楚。当初被亲生母亲遗弃的时刻，那种孤独的背叛感。李朗曾试过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是李砚却出现了。李朗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李砚在关键时刻现身，亲自在饿鬼森林救下他的那一刻。

        打从懂事开始，李朗所接触的人皆对他恨之入骨。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一直渴望着能杀死李朗以真正的摆脱他。曾经，李朗以为李砚是他的救赎。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当李朗发现李砚一声不吭的离开山林之后，再度被抛下的李朗突然觉得自己莫名的凄凉。

        不是说好只要遵守约定就可以的吗？不是说好永远都不离弃对方的吗？

        李朗记得当初的自己是如何抱着小黑狗，带着仅剩的信念在那快要腐化的山林继续支撑下去的。当时的他或许还有支撑下去的勇气，因为当时的他还有小黑狗，而且他记得李砚说过的，他们兄弟俩约定了不离不弃。只要李朗还继续呆在白头大干山林里的范围，无论在何处，只要耐心的等着，李砚一定会回来找他的。李朗相信李砚终有一日会回来的，所以他决心在山林等着李砚回来。那段时间里，李朗甚至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乖巧。肚子饿了，就算想要去觅食也不会离开太远的范围。因为他害怕，如果李砚回来了会找不着他。所以，李朗就日日夜夜的抱着小黑狗痴痴地呆在指定的地点等着李砚。

        只可惜好景不长，当凶神恶煞的人们因为山神的离去，而蜂拥成群地闯入山林范围肆意的破坏和大开杀戒后，李朗只好被迫抱着小黑狗东躲西藏的度日。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深怕被那些人们发现。当时的李朗尽管被折磨的疲累不堪，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怀里的小黑狗，努力的等待着，希望有朝一日李砚能尽早归来寻他。就这样抱着如此信念，又让李朗有了继续等待的勇气。当李朗天真的以为所有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糟糕下去的时候，就在某个夜里，李朗才意识到原来最坏的处境才刚要来临。

        因为人们恶意的在山上四处纵火，山林被毁得面目全非，不复存在了。

        当看到小黑狗痛苦的呜咽，奄奄一息着倒数死亡的时候，李朗经过再三的心理挣扎之后，终于边哭边狠下心让心爱的小黑狗可以得到痛快的解脱。曾经发誓要一辈子照顾陪伴的小黑狗，竟然最后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小黑狗死了的瞬间，李朗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在那一刻死去了。

        曾经茂盛的山林，如今也被烧毁到生灵涂炭的地步。这令李朗连唯一的栖身之所也失去了。而从人们口耳相传的流言得知，山神李砚因为犯了禁忌而被押送去了三途川了。那是管治死魂的地方，相当而然的，李朗认定了李砚是凶多吉少，已经回来无望的了。

        当所有珍视的美好都消失殆尽的时候，对这样的世界还真是一点期盼都没有呢。所以，在寻死的道路上，李朗虽然迷惘，却做得比谁都还要积极。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那么也不应该再有所顾忌或再感到害怕的了。

        所以，就这样一眼晃去，又过了好几年后，曾经瘦弱的李朗也慢慢地长大成人。在历经了这些年独自艰苦坎坷的生活之后，在彻底认清了现实的残酷后，李朗真的就不再感到害怕了，他甚至都不再感到悲伤。因为他升起了复仇之心。当仇恨蒙蔽了双眼，李朗发下重誓要用所有跟仇人有关联的鲜血来祭奠因当年的山林大火而葬生的亡魂。抱着这样的信念，李朗终于执行了他的计划，而这让李朗从中得到一丝复仇的快感。

        原本只是要找相关的人们复仇而已，可是当复仇结束，李朗也似乎丧失活下去的欲望了。就在他浑浑噩噩地来到陌生的人类村庄时，迎接他的是人们唾弃与嫌恶及恐惧，甚至充满憎恨的目光。后来，李朗才知道，原来他报复白头大干山下村庄的事迹已经传遍开来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在血洗山林仇人的时候，那种杀戮的快感还残留在血液里沸腾着。所以，当不曾见过的陌生村民们成群结党的围攻李朗时，李朗反射性的以本能的回击了。然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当李朗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满身是血的被一堆堆尸体包围着。村子里一片死寂的沉默，男女老少，甚至无一生还者。

        李朗后知后觉的颤栗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离一般，眼前一黑的他双脚瘫软倒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都沾满了素不相识陌生人的鲜血，甚至血液还残留一丝余温，这让李朗感到莫名的害怕。

        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干了什么？

        李朗有气无力的抬眸，发现一个死不瞑目的陌生人正瞪着自己，这令他忍不住浑身一颤。七零八落倒在李朗身边的尸体，有些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子的。

        就在李朗的脑子还处在一片空白之际，一阵吵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李朗下意识的戒备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意外地发现为数不少的官兵手持武器朝他奔来。

        “杀人重犯，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领头的官兵怒喊了一声。

        李朗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时候，他竟然也沦落至此境地了。

        李朗看着那些来势汹汹的官兵，仔细的歪头思考了一番，或许能痛快地死在这些官兵的手上也不错吧？李朗笑了笑。然后，在刀枪飞舞的瞬间，却又本能地作出抵抗。李朗微微一愣，心想也许是因为求生意志和身体都比他自己的头脑来得诚实。当敌对官兵的鲜血飞溅到李朗的脸上时，那一刹那，李朗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想要继续活着。

        原来他终究会感到害怕。他并没有麻木到连恐惧都失去的地步。

        他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也害怕死亡……

        弱肉强食的世界，与其等着被欺侮猎杀，倒不如他成为狩猎剥夺的那一方。也因为如此，一无所有的李朗，就这样带着仅剩的求生意志，漫无目的的血洗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如果得以死亡便是解脱，一了百了。可是，倘若还能一息尚存，那就让他保留残命继续等待一个奇迹，看是否李砚会遵守约定回来寻他。

        可是，令李朗万万没想到的反转竟然是三途川的神委派了李砚过来刺杀自己。

        原来李砚还活着，他没有死……这本该是件好事，但是原本还沉浸在兄弟重逢喜悦的李朗，却被李砚的一句话冻结了全身的血液。

        “拿起你的剑吧。”李砚颤抖着唇发下命令的时候，李朗完全惊呆了。接着，李砚似乎又开口说了些什么，但李朗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李朗只看见李砚的嘴唇动了动，在还未从错愕中惊醒过来之际，李朗就见李砚早已动作迅速的朝自己奔来。

        李砚的样子还是李朗最初见到的那个模样。高大威武的模样，威风凛凛的，那凌厉的攻势曾经是用来对抗外敌并保护自己的。李朗在一刹那间，脑海浮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他仿佛见到了李砚自带耀眼光芒的朝他走来，在饿鬼森林里救下自己的那一幕。

        当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李朗才后知后觉李砚的长剑早已划破了自己的血肉之躯。

        “为什么…？”李朗心中满是疑问。曾经宠爱自己的哥哥究竟跑哪儿去了？

        “哥哥……”李朗双脚一软，歪歪斜斜地跪倒在地。

        “朗啊……”似听见李砚痛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算如此，李朗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怨恨李砚对他这般残酷。或许这就是他该有的报应吧？毕竟那些无辜的人枉死在自己手里，于情于理，如果李砚是三途川派来执行任务的人，那么自己本就是罪有应得，不是吗？

        李朗原本以为自己怕死。可是在真正濒临死亡的瞬间，李朗在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真正的怕死。原来，他所害怕的是，在直到死之前都无法再见到哥哥李砚一面。

        现在，他终于见到了。而能够死在李砚的剑下，那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在千旋百转的思绪间，李朗只觉得浑身发冷瑟瑟发抖。恍惚间，仿佛伤口也不那么痛了。他的感官该麻木了才对，可是为何没有伤口的心脏却疼痛难耐呢？

        “哥哥……”李朗还抱着最后一丝期盼，他希望李砚能够抱一抱他，又或者只是再让他瞧多一眼也好。不是刚才那种带着凌厉杀气的眼神，而是印象中的哥哥那温和宠溺的笑容，就算只是一秒也好，哪怕只是再让他看多一眼……

        李朗苦苦撑着自己的身体，用仅存的信念咬牙挺住最后一口气。他还在等着，希望能等到再见李砚最后一眼。

        “哥……”李朗发出凄凉的悲鸣，却在倒下的那一刻才发现李砚背着自己走远了。

        没想到，李砚最后留给他的也只是背影而已。不知怎的，李砚决绝的背影竟然在某一刻，和当年母亲把自己抛弃在饿鬼森林里时的那个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又一次被遗弃了呢。

        李朗发现自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用空洞无神的双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然后，慢慢地回忆着自己过于漫长的一生，慢慢地等着自己的血液变冷，慢慢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再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李朗无力的牵起嘴角，显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真好。他终于又记起来了。

        记忆深处里，李砚曾对他许下的承诺。

        那时候，紧紧牵着自己小手的哥哥是这么笑着对他说的。

        “朗啊，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的。”

        这就是李朗心目中……

        哥哥李砚令人印象深刻的，最初的模样。

        【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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