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陆灵骑马赶过来时，恰好看到刚刚那一幕，利落的下马之后，拿着马鞭走到秦王身边，冲着走远二人的背影抬了抬下巴，问道：“那个，就是洛王的女儿，陈瑛？”

        她近半年来，一直跟随神武军驻扎在怀朔，若非这次秦王失踪事大，秦州境内紧急征调部众集结镜山搜寻，她才紧急回来坐镇，王府家门都还没进来过，因此还没见过陈瑛。

        秦王“恩”了一声，抬步走进大门，交代她：“不论皇叔与宗室有何恩怨，她如今落难，目前暂住府里，你私下照顾一些，却也不用太过。”

        “明白。”

        她把马鞭递给身边侍从，突然想起舒桐的话，不禁脱口而出：“原来，今早舒桐说得，她有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妹妹，是指陈瑛啊！”

        秦王本已走出的一步，听到她的话，脚下又稍微停顿了一瞬，回头看了妹妹一眼，浅思一番，就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若有所思的用那一双洞察一切的桃花眼看着妹妹，开口提醒她：“你若是嫌军中太累了，嫁去邻国和亲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陆灵被哥哥看出心思，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笑得丝毫不让：“和亲可以啊，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去哪儿和亲我都愿意。”

        秦王压根儿就不再搭理这个自小主意就大的妹妹，步履矫健的往后院走去。

        “既然回来了，收拾一下给母妃请安去。”

        秦王也不等她回答，头也不回得先进去了。

        就李绎那个心眼多如莲藕的小子，且如今身份尴尬，梁廷内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陆灵愿意，他还不愿意呢。

        ……

        舒桐回到他们暂居的客院里，又被细心体贴的陈瑛帮着操持，她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困倦之时还差点淹死在浴桶里。

        陈瑛不放心她，一直等李绎过来，才离开，回去照顾孩子。

        待王府的老大夫派小徒弟送来熬好的调养汤药时，舒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阿姐快喝了，喝完就能睡觉了。”

        李绎劝着满脸都是嫌弃表情的舒桐，将药碗递给她。

        他也是刚刚洗漱好，换了一身松柏绿的棉袍，乍一看像是风度翩翩青衫落拓的少年书生。

        当初住进这座客院时，担心他随时有毒发的可能，舒桐为了就近照顾他，专门挑了她隔壁的房间住下。

        舒桐闻了一下那碗黑糊糊、号称是补药的东西飘来的味道，胃酸都能反上来。

        私心里甚至怀疑，是不是秦王那厮因吵架没吵赢过她，心存不忿，所以在借机报复她，又或者，那厮是故意借大夫之手提醒她，别想趁此机会攀附他？！

        二人僵持许久。

        最终，舒桐被他盯得无法，只能捏紧鼻子，做出一副大义凛然，孤身赴死的架势，张大嘴巴，将药直接倒进了嗓子里。

        李绎赶忙给她拍了拍背，见她喝完药后还又干呕了一阵儿，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真有这么难喝吗？”

        药难喝他知道，但如她这般，反应这么大，他表示不理解。

        舒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坐直身子，小口小口喝着茶水，等嘴里那股子怪味消散了一些，才心有余悸的跟他抱怨：“太难喝了，不是，光是那味道我都受不了了，明日你能跟大夫商量商量，能不能换个别的方子，或者，咱们换个大夫行吗？如果再让我喝这个，那我宁愿少活两年吧。”

        说着话，感觉嘴里还有那股子怪味，她赶忙又灌了一口茶水进去。

        半晌没听见李绎的声音，舒桐一口喝完杯里的茶水，抬头才发现，李绎身形恍惚了一下，眼睛里透着淡淡的红丝，乍一看以为是睡眠不足引起的红血丝，但舒桐知道不是。

        她赶忙放下杯子，将他快速扶到床上躺下，又将双手搓热放在他眼皮上，嘴里安慰道：“小绎别怕，待会儿疼起来，抓住阿姐的手。”

        若说来此三年，舒桐最害怕什么，之前毫无疑问，是断崖之下，她来时的通道消失，现在，则是李绎毒发。

        自他那夜中毒之后，毒发时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第一次毒发时，正赶上他们从镜山出逃，一路风餐露宿，内心惶惶。

        李绎疼的失去理智时，动静闹得很大，最后险先将他随身携带的匕首扎进自己身体里。

        舒桐当时被吓坏了，又担心那些刺客听到动静，发现他们。她和陈璟将李绎拖到一处废弃的猎坑里，身边也没有绳子，那一晚，自己将他紧紧抱了一夜。

        在他被剧痛折磨的丧失理智时，她肩头上肉差点被他咬掉。

        那是最为严重的一次，待李绎之后醒来，看到她肩头血迹斑斑，还紧紧地抱着自己宽慰说无事时，他自责消沉了好些时日。

        此刻听到舒桐又这般安慰自己，李绎躺在床上摇摇头，咬牙忍住从骨头缝里传来刺痛，尽量平整语气对她：“阿姐，你去找绳子把我捆起来吧，今晚你去我房间休息。”

        舒桐怎么忍心，他平日里再是沉稳聪慧，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放在平常人家里，正式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岁数，如今被害如此，在被剧痛折磨时，还一心为她考虑着。

        “你别说话了，保持体力，阿姐今晚就在旁边守着你，你哪儿不舒服赶紧跟我说。”她嘴里说着，双手赶紧扯开被子，将他连胳膊全部裹进去，又找了两条干净的毛巾放在他耳边备用。

        “疼的时候，别使劲儿咬牙齿，我会把毛巾塞你嘴里，以防咬着舌头。”她说完，给他擦了额头的汗珠，拍着他颤抖的身体，知道他现在难受，强迫自己大脑运转起来，赶紧说些什么，能让他转移一些注意力。

        “对了，你还记得，陆启让我们来秦州找温时瑜给你解毒吧，之前我怕你难过，一直没敢告诉你，来秦州这么多天，我其实连温时瑜的面都没见上。”

        她说完这句话时，李绎听到她笑了一下，心里更难受。

        他努力睁开眼睛，忍着剧痛，只轻声叫了一声“阿姐”，他想告诉她，没关系的，找不到温时瑜也不是大事，别难过。

        可是只一声“阿姐”之后，他疼得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舒桐听见他低低的“闷哼”声，将自己冰冷的双手再次搓热，放在他眼睛上，说道：“你别动，你听我说完。老话说，福兮祸所依，这次我虽然被摔下水潭，受了点伤，但好巧不巧，救我的那户人家，正好认识温时瑜，还给我了一个能见到温时瑜的信物，你说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好事！”

        听舒桐将自己那般危险的经历当做好事，只为给他换取一个解毒的机会，李绎心痛难忍，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他眼角渗出了泪水，舒桐叹了一口气，伸手给她擦掉，接着说：“你呢，什么都别想，等我把温时瑜找到，解了毒，你有个好身体，才能回梁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知道他的不甘心，自也是知道回梁国以后，他不会一帆风顺。

        出生皇族显赫又如何，小小年纪就被迫送出母国，被困在镜湖山庄多年，他每日认真读书，勤练武艺，都是在为随时能回国做力所能及的准备。

        舒桐守了他大半夜，看他神色渐渐平静，已不似开始那般痛苦，便没再打扰他，给他简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把被子扯松盖在他胸口处，让他睡得舒服一些。

        等忙活完，她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了，躺在窗边小憩的贵妃榻上，也不再翻箱倒柜找被子了，顺手扯了一件披风胡乱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的瞬间天晕地转，立时便昏睡了过去。

        ……

        再次又意识时，她睁了几次眼睛，都觉得好刺眼，伸手盖在眼皮上，缓了一会儿，耳边听到陈瑛温温软软的声音。

        “阿姐，你醒来了吗？”她伸手把舒桐挡在眼皮上的手掌轻拿开，见舒桐依旧一脸困倦，眼睛也是半睁不睁的，担心的问：“阿姐哪儿不舒服吗？怎么睡了一整晚，看起来还是如此疲累？”

        舒桐轻摇头，打了一个大哈欠，用力睁了睁眼睛，被她扶着坐起身，问道：“什么时间了？”

        陈瑛给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听她懒洋洋的声音，回道：“阿姐看看外面的日头，晌午都过半了，再有一会儿，天估计都要黑了。”

        原来睡了这么久啊！

        舒桐被她照顾着，反应慢了一拍，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小阿念呢？”

        “今早陆灵过来，送了两个乳母还有嬷嬷过来，说是帮我照顾孩子，孩子现在她们照看着。我本不打算收，但你和阿绎如今身体都这般不好，我实在不敢大意了。”

        舒桐见她又要有红眼角的意思，赶忙笑着宽慰她：“收了就收了，你们同宗同祖，血缘亲戚，再说人家陆郡主也没别的意思，不必想那些多余的。”

        说着，又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只是累了，睡几个好觉就缓过来了，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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