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蛮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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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茫茫。
上空色重如浓稠血糊，带着血的云龙盘桓搅动，缓缓滴下几颗巨大的血珠。
赤珠落地，绽出一地血色。
三人一猫站在这漫天血色当中，只觉得眼膜都被糊了厚厚的一层血稠，看什么都看不清。
叶栖竹拎着剑护在晋琅身前。
他站得笔直，形若血中挺立的竹，连萧闫庄都忍不住抱着猫往他身后缩了缩。
萧闫庄发誓，绝不是因为他害怕另一个金衣少年。
晋琅把萧闫庄的反应看在眼里，黑瞳转了转，压下兴趣盎然，强撑出两分惊惧。
对，惊惧。
常人遇到这样的异事，会害怕。
叶栖竹紧紧握着手中长剑，手背隐隐凸起的青筋彰显他此刻心境。萧闫庄在护自家猫大人的时候表现得勇猛无惧，现下却同蜷缩在他怀中的大白猫——现下被邪气染成大红猫一块瑟瑟发抖。
胆子比针眼儿还小。
也不怪他们，毕竟这地方实在超出认知，尤其两位站出来顶事儿的修者才不过金丹。
话说沧澜宗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又邪又诡。
满目皆红，除了红真是半点余色都没有。
哦，还有黑。
红到极致之处便是浓郁的黑。
这样猩目的颜色叫人下意识屏弱呼吸，生怕闻到的全是刺鼻的腥气。
依稀闻到一些腐烂腥臭的味道。
四人环顾片刻，越看越觉得此处诡秘难测。
面前是一座延绵不断的石阶栈道，栈道依山盘桓，如一头沉睡的巨龙，龙身环绕山体。
山巅坐落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宫殿不仅占据整座山头，还向外延伸不少，大半座宫殿横生至山巅之外，坠在半空。
宫殿底部垂挂着什么瞧不清的物件儿，迎风摇曳。
也就是因为那些摇动的物体，才会叫那遥遥不可及的宫殿，在这个沁红的世界尤为醒目。
荒原遍野，天地辽阔，仅有孤山独立。
满目疮痍，寸草不生，没有半点生机。
大猫朝着高山伟殿呲牙。
灵宠如此反应，萧闫庄更害怕了。他抱紧猫猫又缩了几步，不小心撞到身边人身上去，慌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抬眼便将少年伪装出的笑纳入眼中。
萧闫庄脸都青了，踉踉跄跄朝反方向退去，足下不小心绊到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摔了个底朝天。
大猫反应快，在他摔倒落地前就奔了出去。
不敢跑远。
晋琅瞧他这个反应，邪心又起，又装出小绵羊的乖顺模样，几步跑过去扶他。
“道友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不要过来啊！！
萧闫庄眼泪都眨出来了。
他全身颤抖着被晋琅扶起，想去抱自己的猫，哪知刚要伸手，大猫就直接避开了他，还露出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萧闫庄还搁那失落呢，眼角余光瞥见晋琅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
帕子应该是白色的，只是被漫天血色侵成了红色，瞧着十分狰狞。
“擦擦吧。”晋琅和颜悦色。
他先是本能一缩，听清楚话后，视线落在帕子上，才慢慢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手。
如果不是这红色弄眼，大概能看清他脸色由青到白，由白到黑，由黑转青的清晰全过程。
萧闫庄又开始抖。
尤其是半只手掌上沾惹的黑糊糊的，黏腻的不祥之物传来阵阵腥臭时，他整个人就像丢了魂。
生命无法承受之臭。
叶栖竹看不下去，掐了一道净水决帮着大致清理手掌衣物，待萧闫庄从无尽的羞愧中回过神，便红着脸自己弄了。
所有修士到达融合境界，第一个学的都是净水决。
可就算清理得再干净，大猫也依旧嫌弃他亲爱的饲主。
不愿让萧闫庄抱着，也不愿自己走，最后屈尊降贵蹲到萧闫庄头上。
萧闫庄似乎习惯了自家主子窝在头上，表现得十分坦然。他清理完泥垢，还是下意识拍了拍衣摆上莫须有的尘。
先转头小心谨慎地瞧了晋琅一眼，在后者和善的目光下，将视线放到叶栖竹身上。
“道友，这是何处？”
半刻钟前，他们还在沧澜宗啊！
叶栖竹脸色也不好看。沧澜宗灵山秀水，福泽宝地，不可能会藏着这样邪气纵横的秘境。就算有，老早也该被他的掌门师尊…或是迴渊天尊觉察并铲除，断不会留着这样的后患。
莫非与前些日子混入沧澜宗的魔修有关？
叶栖竹心道，是了，是他失职。
逮到人后，并未进行二次搜寻，兴许埋了许多隐患也说不定。
晋琅仰首望天，瞧不出更多的古怪，便出声询问：“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出去？”
问得好！
他也想知道呢。
他们是被那池沸腾的红水吸进来的，若能寻到相似的传送点，说不定就能从这儿出去。可这儿四周空空，只有一条路能走，就是眼前那条盘踞山头的栈道。
不知前方何等危险。
晋琅觉得自己有必要推动一下时间线的进展，这俩人一猫在这儿磨磨唧唧半天是能原地生花是怎么着？
他思前想后，找了个理由催促：“大师兄，你是不是还得去比试？”
提到这个，萧闫庄也想起来了：“我也是，我明日还有一场比试呢！”
晋琅点头：“那我们得尽早出去，不能耽误了时辰！”
“……”萧闫庄和他的猫一块儿噤声，一猫一人不用对视，心里都想着一件事儿。
这家伙绝对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提到百宗大会比试，叶栖竹也难免生出些焦虑，可他被困诡境，又暂时想不到离开的法子，心再急也没有用。
就在他们还在为如何离开秘境干着急的时候，趴在萧闫庄头顶的大猫忽然弓背炸毛，尾巴竖直，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尖锐的爪子差点把萧闫庄头盖骨都给掀了！
叶栖竹随机横剑身前，站至最前端。
猫猫炸毛的方向正是栈道入口。
朦胧迷诡的身影由远至近，渐渐显现。
先是清脆的铃声，阵阵作响。
晋琅听见铃声，瞥了一眼萧闫庄。后者却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来者身上。
纤长，瘦弱的女子身形。
衣袂飘飘，步伐轻盈。
撑一柄淡色的玉伞。
伞沿挂有几吊脆铃，铃铛随着步伐轻轻摇摆，发出清心净魄的好听声响。
瞧清来者面容的叶栖竹眉头逐渐趋紧，似乎带着几分疑惑。
半晌，他猛然瞪大眼，话像是卡在喉咙似的，断断续续：“你！你是…”
一位绝世无双的美貌女子，清冷，美艳，让人一眼便挪不开目。
她头戴长冠，素色的束须与青丝一并垂于肩测，身上穿着的该是套浅色的衣裙，衣服款式同沧澜宗一贯的道袍不尽相同，虽然被漫天红染成了粉色模样，却依旧不失气度。晋琅印象里对着女子莫名的熟悉，却始终记不起来她是谁，直到对方开口说了一句。
“沧澜宗内门弟子？”
无人瞧见晋琅眼瞳微缩。
叶栖竹犹豫的那个模样，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女子抬了抬伞，又发出一阵叮呤当啷的悦耳声响，随后问道：“你是谁的徒弟？”
叶栖竹未答。
他无法断定眼前人便是传说中的那一位，再加上，拉他们下水的声音正是一个女子。
谁知道眼前人是人还是鬼。
执伞的女子也不恼，冷眸在他周身转了一圈儿。
“水灵根？倒同迴渊一样，是个好苗子。”她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能清楚传到其他人耳中，“只是迴渊轴得很，不喜同他人扯上太多关系，你该是山钶门下的弟子。”
叶栖竹惊了一瞬，忙道：“您莫非是…悯冬师祖！”
悯冬？！
悯冬仙尊？
山钶真人与迴渊天尊的亲传师父！上一任沧澜宗掌门！
她不是早五百年前就殒没了吗？怎得会出现在这儿？！
萧闫庄不敢吱声，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瓜田里面乱跑的猹，就怕被人记起来自己不属于这片瓜田，猛地给他来那么一叉。
听叶栖竹爆出喊出自己的名讳，悯冬仙尊面上倒是没什么反应。她转动手中铃铛作响的玉伞，念念有词：“难怪她会如此反常，想来是因为感知到你们靠近。”
“她？”莫非指的是拉他们入水的那个女子？
悯冬颔首，又说出一个惊掉众人下巴的名字：“另羞婳。”
上一任妖尊。
不是早五百年前与悯冬仙尊同归于尽的那一位吗！！
“嘶……”萧闫庄觉得牙疼，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
幸得悯冬仙尊并未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只是淡声道：“当年我同她血战十三年，熬至灯枯油尽。最后只能选择祭出魂灵，将她封在这蛮窟里，任肉身消殒。这两日她隐隐有破封之相，我作法将她镇压，却还是牵连到了你们身上。”
“罢了，你们不过是被她拖进蛮窟里的无辜小辈，勿要在此处久留。”她转过身去，示意叶栖竹等人，“随我来。”
沉默一顷，叶栖竹长剑入鞘，攥在手中，跟上了悯冬仙尊的步伐。
一行人纷纷追随其后。
栈路难行，他们走得提心吊胆。叶栖竹本想殿后，又担心前路有别的什么险境，便持着剑领在前头，萧闫庄看了看披着菜瓜皮的大佬，自觉殿后。
他不敢让晋琅走在自己屁股后头，太他妈吓人了。
大猫也是。
悯冬仙尊走在最前头，伞面遮去大半身子，叶栖竹离得最近，不自觉被伞面绮丽的细纹吸引。
“叮叮叮”
随风铃动，叶栖竹视线有些恍惚。
总觉得伞面上似乎有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正对他笑。
瞧着瞧着，他满腔的疑问被悠扬铃声携去，虽意识一块儿，逐渐飘忽——
“请问…”晋琅少年清脆的嗓音一如碧石落水，漾出的涟漪将叶栖竹顷刻间唤醒，身后大猫和他亲爱的饲主亦是如此。
晋琅似乎未能觉察出异象，依旧在说话。
“您同我师尊是什么关系？”
不知是叶栖竹先停的步伐，还是前头引路的悯冬仙尊被这个问题问住。
一行人停在栈道，叶栖竹不自觉退两步，握紧了剑柄。殿后的大猫悄然落地，除了‘无知无觉‘的少年，大家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叶栖竹只觉得额间冒出涔涔冷汗，方才险些被迷了魂，若不是小师弟出声，他怕是已经中招了。
可是…小师弟怎么…
罢了，此时以后再论！
他屏息凝神，只瞧见伞面微微倾侧，悯冬仙尊半回过身。狭长的凤眸睨向晋琅，“师尊？”
“怎么？”悯冬寒声，“你也是山钶的徒弟？”
“不。”晋琅笑道，“恩师名讳，迴渊。”
他背后，一人一猫倒抽了口冷气。
你他妈认真的？！
“你说的可是迴渊天尊？”萧闫庄按耐不住了，情不自禁问了一嘴。
只看得见背，不见脸色，萧闫庄胆子似乎会大一些。
哪知悯冬听见“迴渊天尊”四个字，神情变得十分古怪。她慢慢攥紧伞柄，静若止水的脸慢慢变得扭曲。
口中振振有词：“天尊…天尊？他配得上世人称他天尊？”
“镪！”叶栖竹拔剑，横首直对。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冒充悯冬师尊！”
她眼角睨了叶栖竹一眼，转动伞柄，引起一阵叮咚脆响。后者便觉得全身僵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就是悯冬。”她念了一句，又加重语气，重复道，“我就是悯冬！”
而后转至晋琅，目光狠厉：“你！过来！”
她绝不是悯冬仙尊！叶栖竹寒意攀骨，却无法动作，他咬了咬牙，拼尽全力挤出几个字：“小…师弟…快…逃！”
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晋琅莫名背上了种带着俩孩子一破宠的沉重感，都不知道这群彩笔队友该怎么帮。
他静观其变，只杵在原地不动，等着悯冬下一步动作。
果然，后者按耐不住，主动朝他出手。
晋琅身体被一股滂沱之势拉拽，不受控地飞向前去。他还想着以己为饵，只要能近悯冬身侧，他就将血莲祭出来，杀她个措手不及。
计划甚好，却横生意外——
一柄银光烁烁的长剑划破这浓郁的血色，横空而来，正正袭向悯冬。
她伞面旋动，摇出震天繁铃，弹开了扎得晋琅叶栖竹等人耳朵疼。
又被一阵凌厉的脆鸣击破！
晋琅整了一瞬，这声音他听过。
是剑吟！
他正要回身，却见清目亮眼的雪影从头上掠过，翩翩落至身前。
与晋琅印象中的高大身形略有不同，来者竟是一位个子同他差不多高的白衣少年。
叫晋琅更不能理解的是，他分明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与迴渊一模一样的水意……
被白衣少年破招的“悯冬”面露凶光，她拧着眉，一字一顿，似要将眼前人挫骨扬灰般，咒念着他的名字。
“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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