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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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往仁孝帝的寝宫仙居殿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相熟的宦官宫人跟他打招呼,年节下荷包里装满了打赏的金叶子,每人手里塞上一片,于是不多会儿贺兰浑便知道,淑妃是两刻钟前进的仙居殿,亲自服侍着仁孝帝起床洗漱,这会子两人刚说上话。
遥遥看见仙居殿的飞檐时,来德寿从旁边房中走出来,低声叫他:“郎中先别着急进去。”
贺兰浑便知道,是武皇后先往里面去了,摸出个拇指大的金花生塞到来德寿手里:“里头都说了些什么?”
仙居殿内。
淑妃抹着眼泪:“陛下,贺兰浑无缘无故把王俭打了,额头上砸了碗口大的两个血窟窿,人差点就没了!”
昨夜里变故迭出,闹得仁孝帝也不曾睡好,这会子歪在榻上有些懒懒的:“碗口大的俩窟窿?”
伸手比了个碗口的形状,笑着摇头:“不至于吧,王俭能有多大脑袋,额头上能放下两口碗?”
“陛下还笑!”淑妃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贺兰浑一贯仗势欺人,他也不是头一回打王俭了,陛下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王俭也是,惹谁不好,每回都要惹大郎?”仁孝帝顺着她摇的方向晃悠,“大郎犯起浑来,连朕都拿他没办法。”
“陛下!”淑妃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王俭何曾惹他?是他存心找茬,二话不说就把王俭打了!可怜王俭还没有娶妻,万一留了疤破了相,万一再把人给砸傻了,将来可怎么办?”
仁孝帝噗嗤一声笑了:“朕瞧着王俭本来就有点傻,也不可能再傻到哪里去嘛。”
“陛下!”淑妃又气又急,哭得越发伤心了,“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陛下难道不给我讨个公道吗?”
“好了好了,不哭了,”仁孝帝轻轻拍她以示安慰,又给她擦眼泪,“大过年的,不能哭。”
淑妃趁势握住他的手:“陛下答应我处置贺兰浑,我就不哭。”
“陛下,”刘林走过来低声回禀,“皇后来了。”
仁孝帝下意识地便坐直了,抬眼一看,武皇后正迈步进门,目光在他与淑妃交握的手上一顿。
仁孝帝连忙撒手:“皇后来了。”
“我有件事要与陛下商议,”武皇后瞥了眼淑妃,“淑妃也听着吧。”
淑妃本能地觉得不妙,还没来得及开口,早听武皇后说道:“昨晚大郎去北市查案,遇上淑妃的侄子王俭,那王俭十分无礼,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辱骂大郎,陛下,大郎是朝廷命官,辱骂朝廷命官,按律当杖责二十,□□三个月。”
“陛下,”淑妃抓住仁孝帝的袖子喊冤,“分明是贺兰浑打了王俭……”
“大郎不打他,难道任由他满嘴里胡说八道,糟蹋朝廷的体面不成?”武皇后含威不露的目光在她流云飞霞般的宽袖大衫上一掠,“淑妃穿的这是什么衣服?不合宫规吧?”
去年武皇后与仁孝帝一同临朝后,陆续颁布了许多新规,在后宫这一块,便规定了嫔妃们须得像女官一样,按着品级穿衣,淑妃是四妃之一,品级服是一套简单朴素的深青袍服,只不过淑妃嫌丑,只要不是万般无奈,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穿的,眼下一听武皇后又要挑这个错处,连忙拉住仁孝帝的袖子:“陛下,那衣服太……”
仁孝帝心里也嫌那衣服太丑,笑着劝解:“大过年的,算了吧。”
淑妃一听他这么说,胆子登时大了几分:“皇后也没穿那种衣服……”
“大胆!”武皇后美目一凛,“我跟陛下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哎哟,朕头疼,头疼,”仁孝帝见势不妙,捂着头往榻上一倒,“不行了,朕头疼得厉害,皇后,淑妃,有什么事下回再说吧!”
“陛下,皇后,”刘林上前回禀,“贺兰郎中求见。”
众人便都知道是贺兰浑来了,淑妃脸上立刻带出些气势汹汹的劲头,仁孝帝余光里瞧见了,捂着额头朝里一翻身:“朕头疼得很,皇后啊,有什么事你看着办吧!”
“陛下,”淑妃一下子就慌了,“陛下千万要给我做主啊!”
话没说完,贺兰浑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臣参见陛下,参见皇后。”
武皇后款款在榻上坐下:“陛下身体不适,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贺兰浑上前一步:“昨夜臣到北市查案时碰上了王俭,他嘴里不干不净,骂了臣许多无法无天的话,按律该当入刑,不过臣想着大过年的,不好给陛下和皇后添乱,就小小惩罚了他,不追究了。”
“你胡说!”淑妃气急,“贺兰浑,分明是你仗势欺人打了王俭!”
“天授朝律,辱骂朝廷命官者,杖二十,□□三月,”贺兰浑正气凛然,“臣出手教训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淑妃若是觉得臣办的不妥,那就照律法来办,即刻缉拿王俭归案!”
“你!”淑妃眼看说不过他,一扭身扑在仁孝帝身边,“陛下,贺兰浑颠倒黑白,陛下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武皇后登时沉了脸:“陛下身体不适,你还只管撒泼,成何体统!来人,送淑妃回去,闭门思过!”
几个宦官涌上来,七手八脚拉起淑妃出了门,仁孝帝只是闭着眼睛不做声,忽听贺兰浑说道:“方才纪观主在张良娣的佛堂里找到一片焦木,可能与昨夜的妖异有关。”
仁孝帝一骨碌坐了起来:“如何?”
“那焦木上有一个火焰图案,第一个死者蓬娘的遗物中也有,”贺兰浑道,“臣已带纪观主看过蓬娘的遗物,看纪观主的模样,似乎有些棘手。”
“你让她放手去查,”武皇后颔首,“有什么需要就报给我。”
“东宫出了这种事,朕很担心阿瀛,”仁孝帝叹气,“要么把徐景升调回来?有他在东宫,朕也能放心些。”
徐景升,太子妃徐知微的胞兄,现任眉州刺史,天授朝有名的后起之秀。贺兰浑低着头,余光里瞥见武皇后神色温和:“昨夜我见过纪长清的手段,可说是万中无一,我已命她和大郎一同查办此案,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朕实在是不放心啊,皇后,”仁孝帝握住武皇后的手,“还是让徐景升回来吧。”
“又不是什么大事,”武皇后微笑着扶仁孝帝躺下,“陛下身体不适,好好休息吧,一切有我。”
……
贺兰浑回到刑部时,刑部尚书苏德真也得了消息从家中赶来,神色和煦:“贺兰啊,节过得怎么样?”
“挺好,”贺兰浑躬身行礼,“尚书公安好?”
“挺好,挺好。”苏德真神色越发和煦了。
他今年六十有六,原本在光禄寺卿的闲差上等着告老致仕,谁知去年武皇后临朝,竟把他升到刑部尚书这个紧要的位置,苏德真原本还想不通武皇后为何如此安排,直到天授朝头一个纨绔贺兰浑突然调到刑部,他才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是个出了名的好说话,马上又要致仕,更不可能多事,那贺兰浑是武皇后最信重的外甥,势头正猛正要往上走的,让他这个可有可无的人来做上司,贺兰浑才好大展拳脚。
果然,贺兰浑到任后就没有一天安生过,他精力旺盛又有武皇后撑腰,大案小案个个要破,没案子就从大理寺、从洛阳县手里抢,闹得刑部那帮人忙得几乎吐血,大理寺那帮人看见他们又跟乌眼鸡似的,苏德真心里觉得不成章法又不敢说,此时带着笑只管闲聊:
“这场雪下得好啊,青苗正是缺水的时候,一场雪下来,今夏的收成先就有了一半,可真是天恩眷顾,陛下和皇后福泽庇佑啊!”
贺兰浑知道他的习惯,说正事之前总要寒暄一大篇的,笑道:“是啊,陛下和皇后福泽深厚,庇佑万民。”
苏德真下一句,果然开始说正事:“贺兰啊,听说昨夜宫里出事了?别的案子你想揽我也不拦你,但这次事关宫眷,不好办啊,你还是不要插手吧!”
“晚了,”贺兰浑咧嘴一笑,“皇后刚把这差事派给我。”
“啊?这,”苏德真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前头八桩案子还没了结,你又揽下一桩?”
“不是八桩,”贺兰浑笑意更深,两手交叉比了个十字,“昨夜凌波宅也死了人,现在一共十桩案子。”
“十桩?”苏德真满脸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蔫得像个霜打的茄子,“这也太多了吧!大理寺刚参奏过咱们积压案子没破,你再揽事,岂不是又要落他们的口实?”
“随他参去,怕他不成?”贺兰浑满不在乎,“尚书公,张良娣的案子牵扯颇广,还得麻烦尚书公出面办几件事。”
“什么事?”苏德真越发头疼了,“我也未必能办。”
“能办,”贺兰浑笑,“我得查查宫里的桃符有哪些人经手,劳烦尚书公跟太常寺打个招呼。”
太常寺管着宫里的桃符制作,苏德真皱眉:“问这个做什么?”
“桃符可能有问题,”贺兰浑三言两语说完了昨夜的情形,“除了太常寺,东宫、张家甚至张良娣常去的佛寺都得有人协调审查,东宫和佛寺我来办,太常寺和张家就劳烦尚书公……”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贺兰浑!”
贺兰浑回头看时,王俭正从走廊尽头的敛尸房往这里跑:“你要不要脸?竟敢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状!”
昨夜他跟着贺兰浑入宫后一直在忙着验尸,方才突然听淑妃的宫人说贺兰浑告了他,还连累淑妃被罚思过,此时抡着拳就要打:“今天不打死你耶耶就不姓王!”
贺兰浑闪身躲过:“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王贤侄啊,”苏德真生怕他俩又打起来,赶紧劝架,“有话好好说,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误会个屁!”王俭一蹦三尺高,“贺兰浑,有种就跟耶耶真刀真枪打一场……”
“尸体验完了吗?”贺兰浑打断他,“别跟我说你还没验出来童凌波怎么死的。”
“呸!”王俭啐了一口,“耶耶肯定能验出来!”
“那就是还没验出来喽?”贺兰浑笑着摇头,“不至于吧,我把手下最老练的仵作都叫回来帮你,你还没验出来?王十二,你到底行不行?”
“你不行了耶耶也行!”王俭最经不得激,掉头就往敛尸房跑,“等着!”
贺兰浑跟着他走进敛尸房,四角填着生石灰,阴冷干燥的气味,童凌波的尸体停在最中间的窄床上,头发从床头垂下,边上又拆下来一个假髻,贺兰浑心中一动:“王十二,把她头发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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