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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世子(二)


是夜,唐斌在木板床上辗转多时,心绪不宁,干脆起身,打算去田里看看被马匹踏过的农田。

        夜深人静,他还没走近,就听到田间传来断续的哽咽声音。

        绕过一排刚栽下不久的桑树苗,就看到一个苗条人影,穿着日常干活的灰衣青裳,坐在田埂头,抱着膝盖,脸埋在腿上,双肩不住耸动。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在她后背一下一下拍着,犹如她小时候生病发烧时一样。

        “小妹,别伤心。哥哥无论去到哪里,变成甚么人,永远都是你的哥哥,永远都会好好照顾你。那什么王府的人若不能好好待我的小妹,我就带着你一起回来这里,决不让你受气受委屈。”

        唐梅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她眼睛已经哭得发红,嘴唇有些干。嘶哑着嗓子问道:“哥哥,你不要去好不好?不要跟那个郡王走好不好?你走了,地里的粮食怎么办?我们说好的,到了秋天,收了麦,交了租,你给我扯布作新衣裳,我们买只年猪,拿大大的猪头去给爹娘上坟,让他们两老也解解馋,打打一辈子没有打过的牙祭。田里的活忙完,我得了空,要给你做几双新鞋,把旧衣服上的洞补一补,保管我哥哥走出去,大小娘子都要偷偷瞧多几眼。还有,还有,我的小鸡,我还指着它们下了蛋,到时候去县城里,给你换几本时新书册回来……”

        唐梅自己不喜欢认字看书,平常唐斌看书,她经过时,时不时笑话一句,好好一个种田的,竟成了个书呆子。

        没想到她居然还想着替他买新书回来看。

        唐斌心下感动,偏过头,靠着妹子脑袋,亲热地蹭了蹭,“多谢小妹。”

        收回手,眼望着月光下平整沉静的田地,缓缓道:“我心里其实也很害怕,很惶恐。我从小在乡间长大,我知道怎么平地整田,怎么播种浇水,可我不知道王府是什么样子,不知道王府里的人每天都做些什么。我刚才也在想,既然小妹这么不愿意,要不,索性我也不去了,就告诉左宗正,说他认错人了,我不叫唐斌。让他们去别的地方找去。”

        唐梅听着,心里越来越沉,她近乎绝望地,等着那个“但是”。

        唐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但是,我还是想去看一看。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有亲生爹娘,他们依然还活在这个世上。我想去看看他们,我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是很和气的,还是很威严的?是说话温温柔柔的,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他们若是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儿子,会不会高兴?又会不会因为我什么也不懂而失望?”

        唐梅动了动嘴皮,涩着声音说:“我见过东阳王和王妃,他们穿得金光闪闪的,像画上的人一样,说话也很和气。”

        “小妹认识他们?”唐斌吃惊地看着她。

        “嗯,你没了记忆的这段日子里,我曾在东阳王府住过。”

        唐斌展颜一笑:“这么说,对东阳王府,小妹倒比我更熟悉?那更不用害怕了。”

        唐梅摇摇头,声音凄苦:“你根本不知道我害怕的是什么。”

        她伸手抹掉眼泪,认真地看着唐斌:“哥哥刚才说的,我都听进去了。王府里有你的亲生父母,你自然该回去,我也不敢拦你。我一个孤女,也没别的地方好去,只能跟着哥哥。哥哥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哪日哥哥不要我了,也不用哥哥费心,我自己去爹娘旁边,挖个坑,躺进去,这辈子也就了事了。”

        唐斌被她说得眼睛也红了,用手背替她擦着不停掉下来的泪水,勉强笑道:“说什么胡话?哥哥怎可能不要你?”

        “既然哥哥愿意对我好,有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我才能安心跟你走。”

        “别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三百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一定答应你。”

        “第一件,这里的屋子田地,都必须留着,可以活卖,但不准死卖。”

        唐斌答应得很爽快:“我的意思跟小妹一样。留着自己的窝,什么时候都还有个退路。”

        兄妹二人此时并不知道,所谓天家宗谱是什么意思,所谓龙子龙孙是什么意思,只当跟周家村集北村一样,实在过不下去了,总能一走了之。

        唐梅点点头,“第二件,爹娘生前想要你娶了我。如今你要去做贵人,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唐斌顿了顿。妹子的目光太亮,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稍稍偏了偏头,方答道:“我本来想着,我是个孤儿,小妹跟了我,两个人势单力薄,做什么都要吃苦受欺负。若是能给小妹找一个好人家,夫婿能干疼人,家里既有慈父慈母爱护,又有妯娌姑嫂扶持,也不求家财万贯,但能一家人不愁吃穿的,才不算委屈了小妹。可如今既然事情起了变化,小妹若是还想嫁我,我自然也愿意给小妹一个交代,也让养爹养娘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若是王爷和王妃不愿意你娶一个又穷又没见识的孤女呢?”

        “若没有养爹养娘,我本也只是田野上的一缕孤魂罢了。这个道理,我自然会去与他们解释。”

        唐梅又点点头,神色稍有缓和,却没有立即提第三件事,反从别的讲开:“王府里头,有好些个小姐公子,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但是,他们跟你,多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那日在涞州你见到的那个很好看的,是王府的二公子。另外府里还有个三小姐,很是冷淡,不怎么待见穷人,但也没有刻意为难过我。这两个,据说是有些地位的。另外还有好些,我没见过。听说小的就跟着他们娘,养在旁边几个大院子里。大的就自己出去过了,也没见他们怎么回来,也没见府里怎么提到他们。我听丫鬟们讲,他们都是些歌姬侍妾生的,地位低下,人数又多,王爷懒怠见他们,统统按普通宗人宗女打发了。还有好些,王爷压根不认是他的种,转手就跟他们娘一起或是发卖,或是送人了。”

        唐斌对自己这没见过面的父亲顿时心生不喜。

        唐梅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下来缓口气,仔细酝酿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听唐斌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唐梅心头巨震,抬头看着他。

        唐斌笑道:“在涞州城,不仅见过那位二公子,还有个送书给我的郡主,你忘了说她。”

        唐梅攫紧衣襟,慢慢道:“对,还有那位郡主。我要你答应的第三件事,就是远着她,有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要靠近她。”

        “为什么?”唐斌大是不解,“她为难过你?她曾经对你不好?听她那日赠书的语气,倒不像是个不讲道理的蛮横人。”

        “她,她,她是个很坏很坏,表面上却装得很好很好的人。”唐梅颤声道,“我很怕她,哥哥,这世上我最怕的人就是她。她比一切凶神恶煞加起来都还要可怕。”

        唐斌见她说起这位郡主,当真是面色煞白,嘴唇哆嗦,声音里是浓浓的悲伤与恐惧,心里大为怜惜,对这位尚未见过面的郡主妹妹有些厌恶起来。

        唐梅向来胆大包天,什么时候被吓得这么历害过?那位郡主也不知道是怎样的阴险恶人,单单只是想起她,就叫人害怕得浑身发抖?

        伸手拍拍她发抖的手掌,温言道:“多谢小妹提醒。我去了王府,一定会小心这个郡主。”

        “不是小心,你一定要远离她,最好是一眼都不要看她。”唐梅固执地,急切地、不讲理地坚持。

        唐斌好笑起来,见她对这件事偏执得厉害,只好哄她:“好好好,一切都依小妹。我见到她,就假装自己是瞎子,眼里没她这个人。她要是跟我说话,我就假装自己是聋子,哪怕她会狮子吼,我也一概过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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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斌在月光下哄唐梅安心的时候,崔滢也正在窗前,望着院子里高大的合欢树怔忡出神。

        左宗正虽还没到青州,却已命人传了口信来,只说有圣旨,却没说具体内容。整个东阳王府不知所以,上下不安。

        她对这一天的来临,本已做好心理准备。可是今夜月光如水,洗得一地白砖如下了霜一般,在这初夏的夜里,生出幽幽的凉意来,她夜半从梦中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只好再次推敲自己的退路,力求万无一失。

        宗正验明正身之日,对王妃泪眼婆娑的请求,务必温和坚定拒绝:自己若还只是一个普通郡主,说不定倒能以义女的身份,侍候王爷王妃膝下。可如今名位已高,风头过盛,宗室上下,成千上万的宗子宗女,都睁着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就算身份妥当,都不免因为偶尔的行差踏错而被人非议。如今身份不明,若是恋栈不去,以自己的性子,将来必定横生事端。

        王妃纵然不舍,东阳王必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王府这头一旦了结,王妃尚存眷顾之念,必定在馈赠上不遗余力。她这些年手头攒下的俸禄赏赐也颇丰,一并带走的话,也是一笔不小的资财。

        只要时间安排妥当,便能赶在夏季季风到来之前,随南下的木材商人一起赶至剌桐港,随商船出海,顺风二十余日可到占城。稍作盘桓,再登船南下,十来日便可到爪洼国。

        她早已遍阅古人笔记,又找了青州城里的南洋木材商人、香料商人详细询问过,爪洼国如今正是主明臣贤的太平盛世,民风淳朴,商业繁盛,中土之人多有侨居此地,成家立业的。且此国四时常夏,天无霜雪,地不用种,便有产出,民众日子过得悠游,竟有些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上古遗风。

        其国中,女子亦能经商,亦能与男子自由交接。“宴会则男女列坐,笑喧尽醉。……市贾皆妇人,婚娶多论财,夫丧不出旬日而适人。”(元·异域志)且与中国为商,来往不绝,不至于完全断了故土消息。实在是十分符合她要求和喜好的地方。

        若能在彼椰影婆娑之地,置一方田地,治一行营生,闲来随船出海,四方遨游,兴余著书立说,传诸后世,这一生,倒也逍遥自在。

        尖哨子是一定肯跟她走的。山月海月,她到时也会询问她们意见。

        她仔细推敲了好几回,甚至把怎么面对王妃,怎么含泪陈说,怎么变卖行头,怎么收拾行李,都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却仍是毫无睡意。

        心底里一个声音如同闷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宗正到来之日,便是崔泽回归之时。

        她要面对的,不只是王妃,不只是宗正。

        她所隐隐期待的,暗中惧怕的,心思百结中夜不寐的,是那个人,那个温暖了她一世,如今前尘尽忘的少年。

        他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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