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地狱颂

　　纽曼·约尔是公爵城堡里的老管家，他的家族世代追随伊丽莎白家族，亲眼见证了这个兴盛的公爵家族的崛起与式微。

　　他虽然是位老人，腰杆却从未弯下，穿着合身的西装，既不瘦小也不臃肿，白发苍苍的面上有种智者的意味，皮肤还不算太干皱，放进舞会里也许能吸引一些喜欢老爷爷的年轻女生？

　　他本人是位子爵，因此地位崇高。

　　前任公爵过于沉迷声色犬马，以至于上个世纪的黄金时期没有抓住，反而碰上了大萧条时期，家族权势一落千丈。

　　这位老管家曾为此伤透脑筋，幸好女公爵伊丽莎白·罗斯夫人是位励精图治的贤明之辈，在血之挑战中战胜了上任公爵，也是她的母亲，这个冷酷残忍的仪式，从上古时期接触血石开始就已成立，哪怕是在文明开化的现代也没有废除。

　　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家族。

　　不过哪怕是不普通家族中的不普通管家，看着那位公主般的少女时，也会感到自惭形秽。

　　纽曼站在金碧辉煌的长廊中，过道上的画像曾是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大公，他们或者她们都是伊丽莎白家族的领袖或者同盟。

　　红毯像是玫瑰花道，须发皆白的老人西装笔挺，站在其上，犹豫着是否敲响面前的门。

　　这扇楠木门用精美的花饰雕刻纹路，酒红色的刷漆显得有股冷傲感。

　　如同里面的人一样，高岭之花，拒看尘世。

　　不过老管家还是轻轻敲了敲门，因为午饭时间快到了。

　　里面传来一声不带感情的清脆声音：

　　“请进，管家先生。”

　　一身黑色西装的老管家踏入了房内，很简单的陈设，床、衣柜、书桌，甚至没有女孩子喜欢的布娃娃，也没有漫画书，小说，杂志之类的，屋内的装修素白如纸，只在阳台处两朵优美的玫瑰娇艳欲滴的在阳光下散发着芬芳，鲜艳的红色使得素白的房内有了些许活力。

　　娇小的少女坐在书桌前，背对着老管家，她的背影是带着点稚气的样子，不像是一位十五岁的少女，反而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老管家止住脚步，离少女大概三米的距离，两人都不说话。

　　少女穿着一身白净的连衣裙，蕾丝花边的长袜裹住那双娇嫩中带点微肥却又恰到好处的美腿，小脚穿着两只打着精致蝴蝶结的小靴子。

　　她就那么坐在那里，阳光照在一身的白色上，为她露出的侧脸打上一层金辉，显得神圣而又美好。

　　老管家心中感叹，不管见到多少次，他还是会选择驻足凝望一会，无关任何男女感情，只是人类欣赏美的本能，尤其是他们这个崇尚优雅与美的国度。

　　那头及腰的如雪般白发带着微微的银光，又夹上一层金辉，像是天使的羽翼。

　　“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一定不会让那些臭小子碰她一根手指头！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就算是皇室王子也不行！”

　　女孩似乎在写着什么，奋笔疾书，天鹅羽毛制的复古的笔是旧时代写信常用的，现代社会早已不用它来记事，仅在一些贵族家中还用它进行着优雅而无用的仪式。

　　老管家心知这时不能打扰，只能等待女孩写完，虽然她写的字，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懂，就算是放进互联网文库搜索也找不到对应的字体。

　　他们问时，得到的回复是：

　　“我自己随便想的暗号。”

　　他们都松了口气，总算这个精致的仿佛不是人类能拥有的女孩有着同龄女孩子的一些特征了——

　　喜欢在小本本上写些秘密。

　　其实这暗号不是莉莉自己想的。

　　它是另一个宇宙，另一个文明的文字，这颗星球上当然没法解析。

　　莉莉终于写完了她的著作。

　　她重新检阅了一遍：

　　【超能世界与非超能世界的划分，取决于有无天然存在的、普适性的、可供生物自主提取利用的能量，且不经任何加工，能直接为精神信息所操纵影响。

　　譬如该世界，虽然存在电能与热能，但生物体本身无法直接利用，仅存在个别物种可直接利用，不具有普适性。

　　该宇宙应当是以物质信息为主，没有超能干涉的世界......才对。

　　如果在一个非超能干涉的世界中，出现了超能干涉，是否意味着——

　　[上位存在]干涉了这个世界？】

　　【我们来寻找所谓的大先知的奇迹之力，却苦苦无有任何线索与头绪，翻遍历史与神话，双子创世神的设定都是如此之多，可是无论在哪也没有找到半分塔瑟卡文明的影子......】

　　【师父不知所踪，我很担心，我该怎么办呢？】

　　【至少得需要获取些足以自保的力量！】

　　【去哪里寻找超凡的力量？】

　　在之后她留了页白，用来解答疑惑，不过暂时没有答案。

　　她继续审视下去，一个字一个字的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有着金灿灿的辉光在眼圈边缘，像是蝴蝶在眉梢抖动翅膀。

　　【如果将宇宙视作一个个独立的系统单元，想要进行其中的穿梭，至少要保证自身的信息结构能够适应该宇宙的“纠错系统”。】

　　【由于不同宇宙的规则不同，在不考虑其他手段的情况下，纯靠自身信息适应，至少也需要法则体以上的存在形式。】

　　【暂且将法则态与超弦态的中间状态命名为“介态”，初步推测是“快子体”，即“超光速存在”，至少需要介态才能独自承受这种来自整个宇宙信息处理系统的强行改造。】

　　【混乱的本质令我不死，底层信息却已被更改，可是为何力量用不出来，是因为原初信息还残存着其他宇宙的痕迹吗？】

　　【火种里记录的科技只在法则态以下，其上的寥寥无几，不同宇宙间的底层逻辑与基本常量都不同，我无法适用于这个宇宙......】

　　【我想我需要一个契机开启我的力量之门，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她收回目光，将日记本翻到扉页，也不回头，轻声问道：

　　“纽曼管家，请问有什么事吗？”

　　老管家立刻恭谨答道：

　　“小姐，餐厅已为您备好午餐，还有......”

　　他顿了顿，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罗斯夫人将为您举行仪式，您将接触伊丽莎白家族长存不灭的秘密。”

　　白发的少女用她澄蓝如空的眸子凝视着扉页那句话，她感到那个机会来了，她早就觉得这个家族里的高层，有点......

　　不普通。

　　让我来看看隐藏在世界表面下的东西吧！

　　她合上日记本，最后看了眼扉页的话：

　　【Without  you，  every  day  is  an  empty  dream.】

　　我会找到你的。

　　......

　　女孩优雅地小口小口吃完最后一勺鱼子酱，用白绢擦了擦小嘴，起身离开红布椅，佣人立刻开始收拾餐桌，动作有序整齐，像是在收拾百人宴会的大厅，虽然这宽敞大厅里只有一个人在吃饭。

　　美丽的女公爵站在少女身旁，两人的身高差的有点多，以至于公爵看向她的女儿时，有种她还未长大的感觉。

　　她笑着摇了摇头，莉莉岂是没有长大，简直是早熟的不能再早熟了，出生起就显得智慧与冷静并存——哪怕在“天使”后代里，也是少见的“神明”之子。

　　神明神明，神而明之，生而明之。

　　她相信这个女孩会带领伊丽莎白家族走上一个新的巅峰。

　　女孩扯了扯女公爵宫廷长袍的袖子，抬起她湛蓝的眸子：

　　“母亲，该走了。”

　　罗斯回过神来，笑说：

　　“好，走吧。”

　　纽曼老管家领路前方，穿长廊走旋梯下高楼，古堡中的圆窗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

　　一座美丽的私人庄园。

　　阳光、林木、松鼠、白鸟。

　　这样的日子，碧草茵茵，杨树与樱桃树在风中金光中摇动着它们的枝叶，松鼠在树洞中探出小脑袋，知更鸟与山雀在歌唱，三色堇绽放着它的美丽与活力。

　　走在古堡中的少女有点目眩神迷，这样的祥和的美好的景象......

　　还有家人。

　　真正关怀自己的，家人。

　　曾经自己多么渴望啊。

　　可现在，我已不是“人”了。

　　抱歉，你们感动不了我了，我的世界早已灰暗，除了他再无任何事物能点亮。

　　自己是否长大了？

　　少女不知道。

　　人长大了就没有太多的感情可以给别人，用来温暖自己都觉得稀薄，因为这个世界冷漠而凛冽，而她将全部的感情献给了那人，换来永世恒久不变的羁绊。

　　她就这么跟在罗斯身后，穿过古堡的地下密道，仿佛去往中世纪传说中的地下教堂，举行神秘的仪式。

　　这条密道显然时常翻新，合金的墙壁与大门，机关也换成现代化的智能设施。

　　究竟什么东西在等待？

　　她不知道。

　　她静静地望着罗斯的背影，心中恍惚。

　　曾经，她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对她而言，是痛苦不堪的回忆，父亲，则令她恶心，家，是她的地狱。

　　当她从地狱中爬出来，她用恶魔的力量亲手虐杀了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都是一样的恶魔。

　　当她缩在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瑟瑟发抖时，她就会想起父亲压在她身上的令人作呕的酒气，哪怕没有被玷污，也令她感到一种极度的寒冷与恐惧。

　　伴随恐惧升起的是种极度变态的怒火，她曾这样想过：

　　冷漠的人类，连自己的同类也不怜悯，所谓的家人也只是场可笑的骗局......要是活下来，我一定会狠狠地碾轧这群生物，让世界杀戮成灾。可是没有人会来救恶魔啊……

　　她活下来了，有天使救了恶魔，天使背负着背弃天堂的罪孽，恶魔叛反地狱灭世的宗旨。

　　被逐出天堂也好，被地狱唾弃也罢，只要相依为命，在尘世的命运之轮中沉沦就好了。

　　她望着渐渐趋向古老风格的密室通道，仿佛时空断带了一般，从现代来到了神秘的中世纪，火把在两侧火盆里燃烧着，摇曳的火焰令她有种不安。

　　她默默祈祷着：

　　拜托，如果真的有全知全能的神，请不要让我再次陷入令人作呕的阴谋与骗局中......再来一次的话，我真的会，毁灭一切！

　　三人来到一扇古老的大门前，上面刻着天堂、地狱、恶魔、天使，圣洁与堕落交织，唯一不变的，是在战火中哀嚎的人类。

　　她凝视着门上的绘图，古老的浮雕风格，本该是宗教类的画，却刻意把恶魔与天使的形象模糊，只能凭着黑色或者白色的光焰区分，或者恶魔额头的狰狞长角与破溃的双翼，天使的圣环与洁白的羽翼。

　　而人类的形象则鲜明很多，除了痛苦，除了求饶，还有......

　　反抗、愤怒。

　　管家静默地站立在门侧，对着母女二人弯腰施施然行礼：

　　“夫人，小姐，觉醒之处到了，按照规定，我不能进去。”

　　罗斯点了点头，平日里优雅高贵的女公爵此刻面色凝重，脸上带着一种朝圣似的痴迷与虔诚。

　　她曾在此获得力量。

　　她曾在此击败她的母亲。

　　这里曾让她登上巅峰，也让伊丽莎白家族起死回生。

　　她希望，神能让她的孩子，超越她，引领渐渐跟不上时代的衰微的伊丽莎白家族登上新的巅峰！

　　家族里的年轻一辈，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Virtues潜力的血纹觉醒者了。

　　她闭上眼，对着浮雕壁画默默祈祷：

　　“我的主，圣灵，请您赐福于您忠实的仆人，派遣天使引领我们恢复昔日的荣光。”

　　她祷告许久才睁开眼，最后看了眼门上的古老壁画，推开沉重的大门，大门里传出仿佛来自旧时空的神圣祷告声，仿佛那里藏了太多的秘密，有关天使，有关恶魔，有关神。

　　这幅门上的奇特风格的壁画，叫作——

　　《地狱颂》

　　纽曼看着两人进去，将大门轻轻带上。

　　他分明已经十分苍老了。

　　可是他拉动这沉重的大门，却显得如此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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