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何用

　　他想让她暂避锋芒，萧竹却赖在他怀里不走，只是初次的相见，也足以定下终身的缘分么？也许两个孤寂灵魂的遇见，只需要刹那的交织，就足以发觉命运的轨迹是否重合。

　　“我抱着你，可用不上劲。”

　　“打败他们，只需要用一只手就够了吧，另一只手，抱着我好了。”

　　“嗨，小聪明，你可真是个天才，我怎么没想到呢？”

　　“因为你是个大忽悠，连自己也忽悠，你连九天都瞧不起，又怎么会瞧得起他们呢？用上一只手，已经算是尊重啦！”

　　“你说的真是太对了！”

　　万剑锋的面上还是平淡如水，不知何时起，他就一直如此，无论是五宗叛离也好，两人狂傲无视他也罢，都是这般沉静。

　　只是他眼中的火，已经烧穿了心中的天，腰间的剑，已经刺穿了理智的心。

　　楚云秋把着剑柄，听着阵外两人的言语，心中半是惊悚半是讥笑。

　　他不过仗着一番机遇，不过修成阴神，连覆海的帝境都没入，怎么敢嘲笑执掌众生命运的九天呢？

　　放在我身上，这等机遇，我也可以，同境无敌，甚至早早迈入覆海！

　　可是，可是......

　　他怎么敢，怎么能，嘲笑九天呢？

　　一时间，远方渺小的那道身影，似乎无限拔高，突破星壁，突破星界，突破界壁，突破一切！

　　冷汗涔涔地冒出，手在发抖，竟然失了对抗的勇气。

　　沈自清这个万年老舔狗却是没这种顾虑，听闻付青锋的狂傲之言，顿时骂道：“魔头，你残害众生，还......”

　　“停，我不同意！”

　　付青锋立刻打断，沈自清都愣住了，别的不说，周朝战争抹杀百万，不是你干的？

　　“我向来没说自己是个好人，你叫我魔头，没什么好说的，你说我残害众生，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你们手里，没有成千上万的冤魂，我是不信的，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就算是灵瑶仙子，恐怕也杀了不少贼子吧？”

　　沈自清“咯咯”咬牙，他竟无法反驳，以他们的境界，移山以下的生灵，从来不当人看，又是杀伐业重的剑修，他的清风剑，乃是血染的清风。

　　只是对方又提到灵瑶，真是故意恶心他，

　　这条老舔狗已经再也无法自拔，也许追到现在，已经不是为了灵瑶，而是为了他付出的时间，付出的心思，付出的名声，那个为众人称颂的“痴情剑客”的名头。

　　于是暴怒立刻升起，几乎无法自制，腰间的清风剑“锵”的一声出鞘，锐利的剑气，横直撕裂天穹，其上附着的怒火，恨不得付青锋碎尸万段。

　　这剑气在空中化作一把斩天神剑的虚影，横立万米，通体青色，杀气极重。

　　不少剑宗修士，在天上一些小的山峰上观望，围绕着诛仙剑阵，像是一圈陨石带环绕行星，此刻全都议论纷纷起来：

　　“是副宗主的太罡绝风斩！”

　　“含怒出手，曾斗败南境移山九重大妖，就算魔头邪功盖世，也不可能......”

　　话还未落，就见付青锋伸出左手，遥遥朝着那道恢弘剑气两根指头一夹，还在天穹之上带着无边狂风劲气的神通，顿时凝在空中，如同一幅静止的油画。

　　沈自清面色泛红，对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怎么操纵太罡绝风斩都无济于事，劈出去的剑气，彻底失了联系，完全被对方捏在股掌之中。

　　付青锋讥笑道：“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含怒一击，破绽百出，你若是冷静对待，我还不至于这般轻松就抓到你的破绽。”

　　凡是超出自己极限的招数，往往都不可控，这其中的操作空间，可大得多，牵连着攻击的精神链接，简直破绽百出，立刻化为精神黑客，直接篡改对方对灵力神通下达的“指令”，现在想让这剑气往哪劈就往那劈。

　　信手一招，剑光倒转而回，狠狠地劈在两仪微尘阵形成的黑白二色屏障上，如同一道闷雷响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片刻过后碎成片片青光消散空中，大阵还是完好无损。

　　然而沈自清却是胸口一闷，受到气机牵引，如同脑中穿锥般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

　　倘若就此，还能闷哼一声咬牙忍下，可是那句“舔狗”，实在是让他无地自容。

　　虽然不知道这词什么含义，单看对方的态度，也能猜个大概。

　　然而他毕竟是残月剑宗副宗主，强忍羞辱与剧痛，一言不发，只是面色惨白。

　　萧竹在付青锋臂膀中指着沈自清哈哈大笑：“大忽悠，你看他好好笑哦。”

　　“哪里好笑？”

　　“分明疼得不行，分明恨得要死，还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哼，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可是啊，这个世界上的修士，大多都是这种人呢。”

　　“不错，还不如邪魔来的畅快，至少邪魔喝血，都笑着喝，他们却要先装饰一番，让人自己献上鲜血来，美名其曰供奉，再虚伪地小酌。”

　　“九天的仙神，也是如此吗？”

　　“那就更可恶了，其实他们也会害怕，也会焦虑，甚至也会死去，但他们却不愿承认，甚至强迫让整个世界都相信他们无所不能，永生不灭。”

　　“做不会焦虑，不会害怕，不会死去的神仙，真是无趣啊。”

　　“的确，并且因为他们，世界变得更加无趣起来，一面瞧不起众生，当做彰显地位的石阶，一面又畏惧众生，害怕后来者的挑战，我要做的，就是揭开他们真面目，再将这牵连不断的可恶命运，彻底斩碎！”

　　两人一言一语的聊着，天上的沈自清面色阴晴不定，对着万剑锋细道了两句：“阴神坚韧无比，尤善神魂秘术，覆海境之下恐无敌手。”

　　万剑锋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静待付青锋的挑战。

　　沈自清虽然一身傲气，但不是傻子，只是为了试探一番，结果对方连剑都没拔。

　　萧竹忽然问道：“你真的杀了周朝数百万士兵吗？”

　　付青锋大方承认：“是的。”

　　“真是一个大魔头，不过真是太帅啦！”

　　“吾虽行黑暗之举，仍不弃骄傲准则。”

　　“你的道路，这样的事也许少不了吧......”

　　“荆棘与骸骨，铺成我的王座，至于花圈与赞歌，留给后人评说吧。”

　　付青锋低头凝视她的眸，女孩穿着一身绿衣，一头海藻般柔软的发丝，用着最青翠的青丝草编织而成，她的眼有种失落感：

　　“还要追随我么？”

　　女孩从他怀里跳出来，插着腰站在碧草上：“现在你是魔头，我暂时不追随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打败了这群正道，变成圣人的时候，我再来找你，我还有很多想问的事呢。”

　　“为何不现在问完？”

　　“美好的事情必须时刻珍惜，经历一点就会少一点，我这次问点，下次问点，每次都觉得有趣，永远也不会腻。”

　　“你不是小聪明，是大聪明，去吧。”

　　“我走啦。”

　　付青锋微笑着目送她远去，消失在碧草间，回到惜花岛上，只留下飘摇的身姿在芳林中摇曳。

　　无聊的正道与有趣的魔头，去哪里寻找其中的天衡呢？

　　是谁规定的佛魔，是谁划分了正邪？

　　抬头看向万剑锋，笑道：“宗主不知还有何挑战？”

　　万剑锋面色平淡如水，丝毫不为所动，一身气势凝练至极，轻声道：“你要坏九天规矩？”

　　“那是你们的规矩，和你们的九天！”

　　万剑锋深深看了下方的付青锋一眼：“我研究过你们的道统，天下众生皆可成圣，物尽其用有教无类，这样下去，天地早晚容不下如此多的修士，届时必然大战爆发。”

　　“混乱与秩序，本就相存相依，我宁可在灿烂的混沌中死去，也不愿永远溺死在编制的秩序梦境里，天下苍生，已经被束缚了太久太久了，我相信每一次混乱都将带来进步，每一次秩序都是一场重生，你还不配对我说教，你只是一个既得利益者，殊不知你也不过是九天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万剑锋的面色终于有了起伏。

　　付青锋拔剑指天，脚踩大地，面上带着飞扬跋扈的张狂，一扫之前所有的隐忍，一扫之前所有的冷静：

　　“没错，我就是要打碎你们的规则，打碎你们这些自私家伙的幻梦，打碎禁锢众生的囚笼，打碎，我的囚笼！”

　　双眼怒视天穹，笑傲道：“来啊，不死不灭超脱七情六欲的神佛，降下你们的神罚，降下你们的伟力，抹杀我吧！”

　　苍天静悄悄的，悬浮的剑山静默地注视着。

　　于是他张狂大笑道：“哈哈，怎地这般退缩？啊，我曾受过你们的刑罚了，连想想也不能，连一丝僭越也不能生出，不能质疑，不能追问......”

　　他忽然又流出两行热泪：“我，我们，这世间的一切，连想想也不能吗？我们只想见见我们自己的模样，我们只想见见这天地的宏伟，我们连想想也不能吗？”

　　“回答我，回答我啊，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苍天静悄悄的，亿万银沙铺成的天河在虚空中流淌，有火有光照耀着白昼，有月有静洒满了黑夜。

　　万剑锋感到一种没来由的震撼，对方分明那么渺小，九天的仙佛，只需一根毫毛就能抹杀他，可他却胆敢挑衅他们，分明只需要顺着这规矩，就足以跻身仙班，你为何不从呢？

　　你不过仗着机缘，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放在我身上，我也能......

　　他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茫然自语道：“我能吗？”

　　下方的男人如神如魔，在大地上疯狂的仰天咆哮着：

　　“来啊，狂雷，曾击碎了我的血肉，烈火，曾烧融了我的神魂，可我还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我将永远在这里，看着你们！”

　　似乎终于被激怒了一般，天上忽然汹涌起闷雷滚动之声，如同雷神的战车轰隆隆地碾过高天。

　　最终，还是没能降下，似乎留下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天边远远消逝。

　　“哈，原来神也忍不得一点不敬，忍不得一点违逆啊，那又为何，非装出一副无欲无求的圣洁来呢？”

　　狂怒的男人消了狂怒，轻声自言自语道：“为何世上会有神仙呢？为何天下万物的生死都要由他们过目掌管呢？为何容不得一点，自主自命的凡物呢？”

　　“我们要的不只是苟且的匍匐着啊，我们要的是活着啊！连这点微末的请求，也不能答应么？”

　　所有人所有剑所有草木所有一切都在聆听，或沉思或愤怒或冷漠或退缩。

　　那人抬眼看向万剑锋：“我是魔，我是恶，我是罪，来吧，灭尽我吧！哈哈，负尽苍生罪，铸我不死心！”

　　万剑锋默然抬起剑锋。

　　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是正还是邪？

　　人说的全是谎言啊全是谎言，让剑来澄清真相吧！

　　巍峨而高悬穹顶的藏剑峰震鸣不已，发出清脆而锐利至极的剑鸣声，响彻流霞之间，响彻长空万里，就连四把仙剑都为之震撼。

　　藏剑峰上无数沉寂万载未曾出鞘的剑，开始绽放灵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盛，直到连天也盖不住这锋芒，连地也受不起这神威。

　　万剑锋高举长剑，借用大阵与宗主令，施展出前所未有的万剑归宗。

　　藏剑峰上每一把剑都曾有一个传奇故事，将它们曾经的主人的意志刻录下来，永远永远的留在藏剑峰上，那些铁血柔肠，那些肆意洒脱。

　　它们沉寂太久了，传奇染灰，不愿堕落啊不愿堕落，可是谁来唤醒它们的锋芒呢？谁能唤醒它们的锋芒呢？

　　数万把神剑划开星野划开紫冥，在天上形成一道无边的剑河，每一把剑都欢呼雀跃着，每一寸锋芒都闪耀着灵光。

　　下方有着前所未有的强敌，前所未有的狂妄，前所未有的......

　　骄傲。

　　那就来吧！

　　万剑锋高举的剑一点点落下，每下落一毫，都无比吃力，面色发白，手腕颤抖，可他的眼中，却是无比的兴奋。

　　能感受到整座藏剑峰都在激动，那些先辈的意志正随他征战，哈哈，那个魔头，你能挡我一人，你可能挡藏剑峰万载传承的意志？

　　付青锋感到无与伦比的压力与危机袭来，天上浩浩荡荡的剑海，每一把都足以崩碎大山，如同天柱倾塌，诸神降罚，要将他绳之以法！

　　忽然笑着握紧洞冥剑，剑灵有些紧张的冒出来，盯着天上的剑海，盯着那如同天神般的万剑锋。

　　“有信心吗？”

　　“主人有我就有。”

　　“嘿嘿。”

　　右手搭在剑柄上，左手按住剑鞘，拧腰沉身，等待着审判的来临，闭上双眼，默立在苍茫大地之上，有风吹过，树叶摇动。

　　一切全都死寂下来，大阵、仙山、山河、五宗......

　　能听到的，只有天上的剑鸣，嗡鸣如海波，呼啸如山风。

　　万剑锋的剑终于落下，伴随一声响彻群山，响彻天地间的威严号令：

　　“斩！”

　　天空之中，有流星降下？亿亿万的银沙，亿亿万的雨滴......

　　不，不对，那是一把把撕裂长空撕裂一切的神剑！

　　此刻，万剑归宗，山无棱，天地合。

　　付青锋的声音，似乎湮灭在了无穷无尽的爆鸣中，如此微弱，然而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天地何用？不能被席。”

　　“生我何用？不得自在。”

　　“灭我何用？不移此心。”

　　“我剑何用？”

　　呼啸而下的数万剑阵之中，传来一声狂妄无比的大笑：

　　“破尽迷障，斩尽仙神，不减我狂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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