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尾声

　　哪怕双目尽毁，目不能视，莫离离也能感到周遭空间的天旋地转，像是画布被人揉作一团塞进罐子里。

　　一切稳定下来，已经重获光明。

　　无边的虚空之境，无边的繁星游离。

　　一颗黑星高悬，注视着这座虚无中的牢笼。

　　奇氻的身影出现在虚空之中，漫天的繁星作他的眼睛。

　　江云岚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奇氻向着那颗黑星躬身一礼，面具摇摆，星辰璀璨。

　　随后又对着牢笼中的莫离离与付青锋道：

　　“你好，请容我隆重介绍一下我的本体——伟大的无面之神，灭星之主，九曜星君的死敌，伟大的——后卿。”

　　他嬉皮笑脸道：“我的好本体，你准备的好戏实在是不错，但是花费这么多代价，未免有些浪费了。”

　　黑星不语，奇氻继续扼腕叹息：“破开天道压制已经过于勉强，还要跨越时空扰乱法则，最重要的是，强行从魔神之中分离出来，可是会大大损伤位格的哦~虽然只是这么一小会。”

　　身上的面具像是在诡异的微笑，奇氻不再理会，只是盯着莫离离：“嗯哼，你指望她实现我们的理想？为何不将力量给这位传说之人？”

　　星域轰然作响，广袤无边的亿万光年银河激流湍急，然而其中流淌的却是蔚然群星。

　　后卿的声音断断续续，或者说根本不能算作声音，而是一种时断时续的诡异波段：

　　“好玩......而且......我们......需要......不是......”

　　一串不连续的信息根本不知道传递些什么，但最终后卿还是竭力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们需要东西来桎梏这位传说之人，她是最好的选择。”

　　奇氻若有所思：“所以你就甘心当这个倒霉蛋？耗费本源出来，我的本体啊，你给当枪使还不知道？”

　　“我的选择.....轮不到......先解决......”

　　奇氻摇晃着面具，红线勾勒着莫名意味：“好好好，是我多嘴了，放心，这哪能输啊？”

　　不再理会后卿，奇氻自顾自地说道：“好了两位，如你们所见，这里是一处临时创建的异空间，我们的时间不多，快速解决吧，规则就是你们相互残杀，只能活一个哦。”

　　“你师父赢了就算我胜，简单吧~”

　　“当然，不是真死，不过输了的，就请留下来吧。”

　　奇氻的语气笑嘻嘻的，“留下来”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明说，却令两人不寒而栗。

　　付青锋凝重地看了眼四周，就连无所不在的天劫也消失了。

　　两人手上都出现一把短刀，在武器方面倒是十分公平。

　　修为同时被压制在蜕凡境，谁也不占优势。

　　莫离离紧咬牙关，持刀的手微微颤抖。

　　付青锋面色复杂，牢笼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沙漏，那是计时器。

　　奇氻的话语慢悠悠的传入耳中，逼迫着两人动手：“别光站着不动啊，我觉得无聊的话会缩短时间的哦。”

　　叹息一声，身型飘忽，眨眼间莫离离身上就出现三道刀痕，刺目的鲜血流淌在玉瓷般的肌肤上令人侧目。

　　少女一言不发的握着短刀，却没有半点动作，眼睛注视着付青锋，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付青锋再次冲来，她没有半点抵抗，短刀已经架在喉头。

　　娇躯微微颤抖，却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

　　莫离离无视喉间刀锋的死亡威胁，勉强侧了侧脑袋，贴近付青锋的耳畔：

　　“师父，我赢了就能脱困，凭着他给我的力量，一定能击溃这家伙的神魂！”

　　付青锋思索片刻，也是点点头悄声道：“也是，这里看着吓人，想来也不过是那后卿所为，看样子他已无力再插手此事，届时便靠你了。”

　　奇氻不满地说道：“腻在一块干啥，快点动手啊！”

　　莫离离挥动短刀，招数破绽百出，付青锋演技拙劣地脚下一滑，不得已错失了这个机会。

　　少女不再是之前的不抵抗状态，短刀雪亮的锋芒虽然并无章法，却招招冲着要害。

　　付青锋如同喝醉酒一般勉力支撑，原本无孔不入的招式如今漏洞百出。

　　奇氻像是看不见一样，自顾自地点评着：“好，就该这样！”

　　少女的刀锋即将割下付青锋的头颅，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心中怎么也下不去手，只在付青锋脸上割出一道深深伤痕。

　　付青锋叹息一声，索性垂手将短刀藏在身后，空门大开，洒然地走向少女：“杀了我吧，你也听了，不是真死，失了雷劫，我无论如何也不是奇氻对手。”

　　少女面色煞白，死死地咬着嘴唇，持刀的手不住的颤抖。

　　“师父......我，我做不到......”

　　付青锋缓缓走近，少女惊恐的想要后退，理智却逼迫她向前。

　　最终，短刀刺破肌肤，浅浅的血迹流出。

　　付青锋看着莫离离微笑：“就这样捅进去，不要犹豫。”

　　奇氻在外边哈哈大笑：“诶，就该如此嘛，师徒两人迫于无奈相杀，怎么想都觉得煎熬啊，现在看来，你师父可比你理智得多啊！”

　　莫离离颓然地后撤一步，低下脑袋看不清神色：“师父，我只有你了，要我杀了你，实在是......”

　　付青锋张开双手轻轻拥抱少女，嘴角扯起一抹奇异的微笑：“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呃！”

　　他话还没说完，少女已经抬起头来，短刀以不符合玲珑娇躯的力道从下颈灌入，用力一拧，将整个脑袋搅成一团浆糊。

　　停留在少女背心处的寒芒无力的落下，付青锋无头的尸体软烂的倒地，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莫离离一脸。

　　奇氻大笑的声音已经凝固。

　　莫离离一脚踢开付青锋的尸体，冷眼看向奇氻：“我赢了，兑现你的承诺。”

　　对方乱舞的面具慢慢静下来，语气中没有懊恼，而是好奇道：“你如何发现的？”

　　“师父绝不会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然后拼尽全力地杀了你，不管能不能做到。”

　　奇氻像是欣赏完一出大戏：“你们两人还真是奇特......之前的犹豫不决原来都是骗我的，不得不说你演技真好。”

　　莫离离冷笑一声：“是你演技太差了。”

　　星空在坍塌，黑星伸出无数锁链禁锢住奇氻，他没有半点反抗，只是好奇地问道：

　　“真是一场好戏，我很满足，真没想到会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莫离离头也不回地向着渐渐成型的虫洞走去，只留下清冷的话语：

　　“你有很多机会都能杀了我，但你只想着玩乐，你想欣赏我的痛苦与绝望，你太自大了，根本没将我当成对手。”

　　“你说这是场公平的比赛，我却连规则都不清楚，你模糊不清的说辞，只是在迷惑我。”

　　“这东西根本不是师父，既然是公平的比赛，那么一定是你亲自上阵！”

　　“太过自大就一定会露出破绽，在你自以为完美谢幕的时候，就是我翻盘之时。”

　　奇氻沉默片刻，向着渐渐消失的身影摇摆着扭曲的身体：“的确，如此......你够资格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公平了。”

　　莫离离身子顿了一下，头也不回：“我会杀了你，一定。”

　　奇氻被铁链越缠越紧，每一张面具都在微笑：“拭目以待。”

　　......

　　大阵崩塌之后，江镜明立刻行动起来。

　　只是哪怕空间遁法，也是姗姗来迟，除了声势渐渐低迷下去的灭世火山，曾经繁荣发达的江海城，修士向往的好去处，民众眼中的天堂居所，已经彻底变成一片废墟。

　　方圆万里，连带着绵延数千里的山河草木，都被大战的威势湮灭，只剩下大大小小的天坑，裸露的山岩上一株小花艰难地开着。

　　一块灵力刻印过的奢华玉柱还在岩浆上漂流，只是马上刻印就要消磨，这件价值不菲的建筑也将融化。

　　像是这座城一样，无数的辛哀悲苦，无数的欢合喜庆，无数的爱恨情仇，已经统统化为灰烬，岩浆潮水一般袭来，又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遍地的灰烬记录着其中的苦痛与折磨。

　　江镜明站在还算完好的一小处废墟上，另外两位大人物神情凝重的打量着四周。

　　有人在这里放了一件东西，他很熟悉的东西。

　　俊美到妖异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淡然微笑，不知道是因为这惨烈的事故还是因为往事。

　　一个小泥人，他曾经亲手捏的，也曾经亲手送给了她。

　　明天就是年关了，如果按照往年的话，这会应该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烟花爆竹在天上炸开团团喜庆图案，各家都在春联上写满对来年的美好祝愿吧。

　　月光静静的抚慰着一切，无数年来这颗行星都是如此温柔又平等地对待着这颗星球上发生的所有，无论悲泣还是欢颜，无论生离还是死别，它的光阴随着时间一同抹去所有伤痕，只余下故人的回忆。

　　此刻这里再也不会有任何欢声笑语了，留给这广袤大地的除了累累伤痕，只剩下座座马上就要建起的坟墓，埋葬着无数或有名或无名的冤魂，当然，有名的总是要压在无名的人身上。

　　生死面前众生平等，可是有的人就连死了也要高人一等，仿佛他的尸骨理所应当在虚构的地狱中继续奴役着他人。

　　无数无名尸骨埋在一具有名的尸骨身下，这就是王侯将相。

　　江镜明手指微微用力，泥人被捏的有点变形，却没有破碎，足以见得制作的细心。

　　隐约能见得那是江云岚的模样，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妻子？还是玩具？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脸上无悲也无喜。

　　转身恭敬地向着两位面色凝重的移山境大能行礼道：“两位大人可有发现？”

　　青鸾宗主与雾州侯点点头：“不错，确实有点。”

　　极目远眺，看向这苍茫废墟，失去大阵的防护，鹅毛大雪已经慢慢覆盖上来，岩浆正在降温变成岩石，很快这里就会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洁净的雪花将掩盖一切肮脏。

　　“根据残留气息来看，江云岚曾想要召唤魔帝前来，可惜遭人阻拦失败了，对方的气息完全无法测算，想来是同归于尽了，这等威能，至少也是移山境六重天以上的强者了。”

　　江镜明倒吸一口凉气。

　　魔帝！

　　真让这种存在降临，不说四境，西境极大可能堕入魔域！

　　江云岚竟然能请动魔帝，记载中从来没有魔帝会如此屈尊降贵，他们要么出现在低等修真星球，要么出现在高等修真星球。

　　低等星球一打一个准，能够转化一片。

　　高等星球虽然难啃，可是一旦转化成功也是收获颇丰。

　　像四境这种不上不下的大陆，既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又没有物超所值的收获，完全是费力不讨好。

　　不过无论如何，江云岚失败了。

　　这就够了，从此这个威胁他将再不放在心上。

　　只是那个冒出来的强者又是谁？移山境六重天，在西境完全可以横着走，就是他找来的两位大人联手，也不见得是其对手。

　　摇摇头，既然同归于尽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青鸾宗主说完便是飘然离去，只余下一句话传入江镜明耳中：“报酬记得送来。”

　　雾州侯拍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此功我会替你上报，你好生准备，我近日夜观星象，隐有星祸之象，荧惑星闪耀，九曜暗淡，卯宫上移，巳宫抵火，已是灾厄之兆，恐怕风云要起，趁此乱世，你我协力筑一番功业！”

　　江镜明自然知道对方所指，放下心事笑道：“大人不必担忧，我随时可以渡劫，只是为求安稳罢了。”

　　江云眯了眯眼睛，这个下属就犹如一条阴险的蛟龙，虽然能力极强，可是威胁性也极高，让他稳下根基升到移山境，很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

　　沉声开口：“就近日吧，夜长梦多，没那么多时间等了。”

　　江镜明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听不出任何变化。

　　“是，大人。”

　　乌云蔽日，拦下皎皎月光。

　　一瞬间天地陷入黑暗，周遭只剩下死寂。

　　守得云开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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