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熬的是姜茶还是人

“你怎么来啦。”
  视线从运送尸体出宫的小门收回，舒颜转过身，小声问身后的人。
  楚舒颜的个子，正好到段镜寒的肩，一张消瘦的小脸在日头中显得温暖柔和。
  “昨晚你没来，我过来看看。”
  段镜寒眼睫微颤。
  这是第一次在白天相见，比御膳房昏暗的光芒中见面看得更清晰。
  少女穿着浅红色宫装，布料很旧但干净，一双眼睛明亮如流星，倒映着他。
  而他，穿着太监的衣裳。
  段镜寒从来没觉得衣服这么不合身过，太小了，太小了，挤压着他，压迫着他，几乎要夺走他的呼吸。
  难以喘/息中，段镜寒局促地扯了扯衣角。
  下一秒，他的衣角上附上一只纤弱的手。
  舒颜目光铮铮：“段镜寒，冷宫吃人不吐骨头，我一定要离开那个地方，到时候，我将你讨过来。”
  “好。”没有丝毫反驳的，段镜寒应了是。
  男人不自在地扯回衣服，重重捏着那一角，仿佛那里灼烫得快要燃烧，而他正在尝试捻灭。
  段镜寒：“饿了没？”
  舒颜：“饿了。”
  段镜寒：“去吃点东西。”
  快要入冬，更深露重，御膳房的灶膛燃起柴火，时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捂热了室内，捂暖了人心。
  舒颜还是藏在老地方，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偏瘦的脸靠在上面，盯着段镜寒忙来忙去。
  安心等待被投喂。
  有点老夫老妻的感觉。
  从前数世，只要他会下厨，厨房便必定是他的地盘。
  她进来，他会一本正经地说“油烟大，不好”之云让她出去，哪怕被她亲到忘乎所以都要坚持。
  想到当时的场景，舒颜眉眼含笑。
  姓宋的那一世，他们一个是作家，一个是女星，结婚多年始终无孕，双方家长都有意见，媒体也恶意揣测，而宋镜寒站了出来顶住了所有压力。
  后来她才知道，姓宋的偷摸摸去医院检查过身体，确认他自己没有问题，怕她难过，瞒了一辈子。
  真的是，她去医院查也不会有问题的好不好？下界试炼，黄泉怎么可能安排孩子啊。
  “笑什么？饿了？”
  “怎么会，我才吃过唉，窝在这儿都觉得有些积食不克化。”
  段镜寒垂眸：“要不要起来走会儿？”
  舒颜摇了摇头：“万一有人进来，来不及躲，挨板子的！宁肯积食，不能挨板子！”
  本不该夜半升火的御膳房里，他们连说话都得压着声音，轻声细语。
  蒸笼已经冒烟，散发出诱人的米香，段镜寒看了眼道：“糕点要好了，我出去替你看着人，你走一会儿。”
  舒颜无奈地摊手：“脚麻了。”
  又是脚麻。
  恍惚间，段镜寒觉得她可能在骗他，想法转瞬即逝，他有何可骗，即便是骗，也随她。
  段镜寒甚至认为他才是不要脸骗人的那一个。
  小姑娘被锁在冷宫，与外界断绝接触，这个时候他对她好……简直趁人之危！恬不知耻！该千刀万剐！
  可是他止不住啊，停不下啊，他想对她好，恨不得将伤痕累累二十一年的心都挖出来捧给她，任她踩任她踏。
  该死的一见钟情！上天跟他开什么玩笑！
  段镜寒弯腰，伸出白得透明的手，捉住心仪之人的手肘。
  蓦地，门外传来宫灯晃荡声，脚步更是急切。
  段镜寒惊出一身冷汗，猛地撒开手，趔趄站定，仿佛犯了什么滔天罪恶，眼睛里都是慌乱。
  门开启一刻，段镜寒恢复平常神态。
  来人看着四十来岁，绸缎衣摆花哨刺绣，考究矜贵，但再精美，那也是太监的衣服。
  是皇上跟前的大公公，高晖。
  高晖扫了一圈，充满褶皱的手指捏着拂尘阴柔一挥：“人呢，点着灯，人都死哪儿去了？”
  “高公公，奴才受柔嫔娘娘吩咐，来这里给她做些小吃食。”
  段镜寒低下头，声音渐渐柔细，恢复了他在人前卑躬屈膝的模样。
  “哼。”高晖吩咐身后小奴才，“去把御膳房的人都泼醒，敢耽误皇上的姜茶，杂家要你们狗命！”
  不行！舒颜还在这里！
  段镜寒脚下一动：“高公公，姜茶，奴才可以试一试，急要的话，奴才这里直接做，更快。”
  高晖赏了他一个眼神，斜上吊的眼睛打量着他：“杂家识得你，咸辰宫的首领太监，御膳房升上来的。”
  “是，奴才原在此处当差。”
  高晖再哼一声：“好哇，给你一个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可得把握好了！”
  “多谢高公公，奴才铭记高公公恩情。”
  鹰翎帝封彦受了风寒，太医院为此忙得不可开交，封彦脾气古怪，竟因此盛怒，现在谁也不敢去触暴君霉头。
  有个不上台面的小太监想往上凑，那便凑，反正砍的不是他高晖的脑袋。
  高晖眯起眼睛，踱着步，看段镜寒剁姜，倒是生了好皮相，可惜命苦，同他一样断子绝孙。
  段镜寒身体僵硬，寒毛直竖，生怕高晖再动一步发现了舒颜。
  “高公公，您可在那儿等着，待会儿就好。”
  “杂家不看着你，如何放心？”
  害怕什么来什么，高晖再走一步。
  就在这一刹那，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舒颜机警反应，掀起段镜寒的衣摆猝地钻了进去，抱紧他的一条腿，蜷缩身体，降低自己存在感。
  段镜寒倒吸了一口凉气。
  衣摆宽大，她躲进去，衣服只是稍微鼓起来点，寻常眼力不足以发现。
  高晖的催促声还在耳边，段镜寒却无法忽视身下的人，艰难回神，恰逢姜水煮开，拿勺放入红糖。
  姜茶需熬，煮姜茶的人，也在熬。
  热气升腾，如珠似的汗滴自额间滑落，静谧的环境里，一切感觉都被放大。
  柔软的手正扣在他的腿上，触感隔着两层衣物穿透，将接触的地方快要烧化。
  段镜寒，他腿软。
  阴影之中，舒颜除了小心翼翼地减弱存在感，什么也没干。
  想了想，她伸出手指，在他的腿上轻划写字。
  暴君喜怒无常，段镜寒的厨艺还没到顶级大厨水准，她帮帮他。
  段镜寒：……
  或许，考虑一下我现在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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