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其实我有一个地方不太明白。”

        “嗯？”

        “许唯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淡的呢？比付向勋还要早吗？而原因是什么？或者说，有原因吗？”

        在柳又霁大着胆子第一次前来找博珵寻求帮助后，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都变得顺理成章。

        博珵阖上手中的书，“你可以自己想象。”

        “什么意思？”她不懂。

        “人物小传里没有写到这个？”

        柳又霁摇头。对于这种知识盲区，她只能粗粗地略了过去。

        “可能是在付向勋忘记她生日的时候，可能是在付向勋说错哪一句话的时候，这个可能性，是你自己给予角色的。”剧本以外的背景故事，导演给了他们自我揣摩自我丰富的空间。

        “我一开始想，是时间带走爱情吗？可在我真的进入许唯你的世界之后，又感觉这个解释太轻浅了。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努力地说服自己还爱着付向勋呢？”

        博珵眼里有着鼓励，“那么你就继续沿着这个方向想下去。”

        柳又霁点点头，又摇头叹气，她说：“我还以为自己可以靠学习去领会爱情这件事，原来真的不可能。”

        “演员的阅历不是靠阅片、或是阅读就能填补。”博珵轻叹。

        柳又霁像是被点明了什么，她猛然看住他，“这就是你反对我演许唯你的原因吗？”

        博珵回视她，迟疑半晌，颔首。

        柳又霁一颗心像是被击落，而她确实折在此处，这说明他当初的判断并没有错。

        “所以你是对的。”她喃喃自责，“我演不好许唯你。”

        博珵却说：“我并不是认为你做不好。只是你和人设有一定差距，你太年轻，如果不能做到十二分的好，观众不会为这个故事买账。”

        他要成为年轻的付向勋不难，而柳又霁想变成三十几岁的许唯你，并不单只是妆造就能帮助她做到。

        柳又霁眼中的光微渺如豆，她抿起唇。

        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

        等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房门口看见意外来客。

        “又又。”

        “知语姐！”她惊喜地扑进来人的怀里。

        “你怎么来了？”柳又霁从她胸前仰起头，眼里是久违的笑意满满。

        “我来临城拍个节目，知道你在这儿，就过来看看你。”

        柳又霁拥着的正是qpie的二姐，戴知语。由于向来能说会道，善于把控场面，戴知语在组合解散后转向综艺路线，目前已在不少热门综艺中露了脸，反响十分不错，曝光率极高。

        戴知语爱怜地碰碰她的脸颊，“瘦了，演李贺风导演的戏是不是很辛苦？”

        柳又霁笑着摇摇头，“不辛苦不辛苦，剧组里大家都对我很好。”

        戴知语一把捏住她的脸肉，“报喜不报忧那套在姐姐这里不管用，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你慢慢与我讲。”

        柳又霁无奈，朝夕相处八年，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可能就是这几个姐姐，比父母尤甚。

        等她带戴知语到了一家私密性不错、剧组常来的餐厅，戴知语的屁股刚贴上椅子，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第一个问题，daniel真人怎么样？”

        “……”柳又霁无语，又有点吃醋，“你第一句话怎么是问他？”

        “我刚在酒店不是问候过你了？就不许我对没见过的明星好奇一下？”

        “好吧……博珵老师本人和电影里没什么两样啦。”

        “听说你们处得不怎么样。”戴知语盯住她的眼。

        柳又霁向来惧怕二姐的敏锐，举双手投降道，“一开始有点误会，现在已经好多了。博老师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嗯。那听说一开始他反对你来演这部戏的女主？”

        “是因为这个角色的年龄跨度有一点大，他觉得我的年龄不太适合。”

        “哦……那现在呢？”

        柳又霁想到这儿又皱起一张小脸，“现在发现这真的是个问题。”

        戴知语温柔擒握住她的小臂，“这不像你。我认识的那个无所畏惧的柳又又呢？”

        “可是我最近确实拖了剧组的进度。”她说，“之前有一次，李导把一场戏推了好几天，等我和博老师调整心态，我就告诉自己后面都得好好演，可是最近又没做好。”

        她感到很沮丧，看着自己信任的姐姐，“我很努力了，但这像是努力也做不好的事情。”

        “又又，”戴知语改握她的手，紧紧地，“你看着我，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没有哪一个剧组的拍摄是一帆风顺的，你以为每个演员都能让导演满意吗？导演自己都会有把握不住的时候。”

        “你之前能做好，是因为你做得特别好，不代表那是一条及格线。”戴知语深深地了解她，知晓柳又霁又给自己设了太高的期待值。

        “好。”柳又霁很能听进她的话，她乖巧地点头。

        “你该多想想大家对你的夸赞和敬佩，是不是总是比对你的批评要来的多得多了？”

        “好像也是的……”她细想，虽然博珵在开拍前反对她来演，但其实在相识之后对她总是鼓励多些，这段时日也丝毫没有因为自己频频寻求帮助而感到厌烦。李贺风也没有传闻中那般苛刻。

        “你呀，不要对完美太过于执着。你做得已经太好太多了。”

        “可是我不想让相信我的人失望。”柳又霁的脸上满是认真。

        每往前走一步，她的压力就更大一分。

        亲人、队友、粉丝、公司……所有人都对她格外抱有期待，这是她能取得远胜常人的机会的原因，她又怎么忍心让人失望？

        “你已经给了我们太多。”戴知语道，“其实你知道吗？我甚至觉得，解散从某个层面上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知语姐？”

        “你不用再想着如何做好yuki这个角色。你明明是最小的妹妹，却想用瘦弱的肩膀扛起整条大船。我们不想你这么累，我们关心的是你。”

        “我知道。”柳又霁轻轻抱住她，她什么都知道，只是……

        似乎那是一种执念，成为一颗参天大树，保护所有身边的人。

        “这是你的第一部电影，又是和业界知名的导演及演员合作，你得给我记住，”戴知语点点她的鼻尖，“想要做到最好，并不是只有那条最难的路。保护好自己，听懂没有？”

        “我当然会。”她在姐姐的怀里撒着娇，“我不是向来把自己的身体顾得很好嘛。”

        戴知语无言地拍了拍少女紧实有力的后背。

        又装傻。

        ·

        是日，许唯你从学校将一双儿女接回家后，又像往日一般准备晚饭。

        有大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响传来，她听见儿女兴奋地迎接几日没见的父亲的欢呼声。

        许唯你的表情没有太多动容，她面色如常地擦着胡萝卜丝。

        片刻，厨房半掩的门被打开，有人走过来，用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腰。

        许唯你一顿，随后露出一抹带着勉强的笑。她没有闪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付向勋由身后而来的拥抱。

        两人这样静静抱着站了一会儿。

        许唯你放下手里的胡萝卜，说：“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出差一周，当然是想早点回家了。”他说。

        “哦？”她轻笑出声。

        付向勋不解。

        许唯你慢慢说道：“我还以为你这两个月这么频繁地出差，就是因为不想回家呢？”语气十足的温柔，像是丝毫不存在愠怒。

        他松开手，强忍心头的不适，“我不是和你说过了。是因为公司接了邻市的项目，我必须得到实地去考察。”

        “不要再拿这些借口敷衍我。”她压抑着颤抖的声线回身看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却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感觉从某一天起再看不懂自己的妻子。

        许唯你定定地看着付向勋的眼睛。

        她不能理解，就算自己也有错，付向勋怎么会、他又怎么敢先迈出背离她的那一步？他明明知道，这样做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自己都已经这么努力地想要维持这段感情、这段婚姻。她多么努力想要找回往日对他全心托付的感觉。

        柳又霁能在博珵的瞳仁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影。

        她突然也看见了许唯你——就算阅历不同，情感深度不同，执着的方向不同，但是人类对于自己某个念头的执念原来是相通的。

        这是没有道理的一种情感，它有来由，却没去处，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最终化成被千丝万缕细密缠绕住的结，生出无限的怨念，吞噬了寄生的主体。

        柳又霁终于明白许唯你为何会在此时此刻，如此憎恨付向勋。

        其实她恨自己和恨付向勋一样多。

        许唯你陡然间崩溃了，她对着丈夫嘶哑地吼叫：“你别再装了！是你！是你背叛了这个家。”

        付向勋这段时日抑制的火气也被她的爆发瞬间点燃，他退后几步，张开双手低吼道：“我没有！我知道你在瞎猜些什么，可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没有！”

        他补充：“我没有，恰恰是因为我还想着你，想着这个家！”

        “哈！想着我？付向勋，你不要再道貌岸然了，你就是一个虚伪的伪君子。”她近似发狂地指着他的鼻子，往日的模样再不复见。

        “我是伪君子？”他被激怒，深呼一口气，“那你呢？你怀疑这怀疑那，做这些小动作，你以为你不可笑？”

        “我可笑？”她的泪已决堤，“我是在害怕！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怕。”

        “你害怕。”他轻讽，“什么时候许唯你也会害怕？”

        “妈妈？”厨房里的动静太大，儿女似乎感到不安，隔着门唤她。

        许唯你猛然被拉回现实，她无助地捂住嘴，试图不发出声音。但崩溃的泣意并不能因为她这番努力而停歇。

        她又捂住整张脸，片刻又将手放至胸口，她站立难安，不停换转着姿势与双手，都无法平息她内心已经坍塌的壁垒。

        须臾间，她的余光看见台面上的果盘上垒着几颗圆润好看的橙子。

        想也没想，她抓住其中的一颗，用尽全身的力气与愤怨，掷了出去。

        ——这不是剧本里的内容。李贺风眼睛一闪，却任由他们继续下去。

        柳又霁因为常年练舞，核心肌群十分有力。橙子落在地上，竟被迸裂出汁液，滴溅在了博珵的脚边。他突然盯着橙子的汁液，怔愣住了。

        三十秒之内，无人说一句话。

        整个剧组都默默注视着他们。

        许唯你突然蹲下身，懊悔地抱住头。

        付向勋缓了片刻，也慢慢走近她，蹲下身抱住她。

        “对不起。”

        许唯你也轻轻说：“对不起。”

        付向勋沉默，许唯你抬头盯住他的眼睛，“错的不只你一个人，其实我也……只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不起。”

        付向勋看着她，眼里满是痛色。

        许唯你喃喃道：“我们为什么不敢大大方方地承认？为什么要闹得这么难看？”

        付向勋蓦然闭上双眼，他的眼泪终于也流出来。

        她还在他们之间找爱，他在别人身上找过去爱的感觉。

        他们都在贪恋过去，付向勋更加卑劣罢了。

        只是他们都失败了。

        一切与爱无关了。

        “卡！”

        李贺风鼓了鼓掌。

        那橙子本来只是摆放在那儿做个简单的道具，他还在想该不该安排一个镜头来点题，又怕太流于陈滥了。

        柳又霁情感爆发的这个点让一切发展得如此自然，博珵又与她即兴演得有来有回，就算最后这段彻底脱了剧本，也让他深觉是将剧情往上升华了不少。

        他决定就保留这一条。

        而在布景中，柳又霁脱了力地俯在地上。

        博珵伸手想要拉她起来，却突然发现少女的肩膀似在轻轻抖动。

        “又霁？”

        柳又霁突然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整个身体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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