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红颜散去，此情可待成追忆

时光近千，砌如萧丝，

        万海梅林，枝绕白影，

        长垂碧颜，生生息息。

        闭目尽抚花雨间，朵朵白梅入琴弦，却不知晓何等味，她双腿盘坐梅花下，抚琴一首别与思，今日未见她装颜，唯有花瓣落发间。

        她一身白衣随着她的身子长长坠地，今日的沐千默不知为何换回了几个月不曾触碰的女儿罗裙装，却不见半分梳妆，长发间除了那根白纱丝带松松系于发梢任风嬉戏别无其他修容，倒是十分扎眼，扎眼的不是白纱而是青丝中渐渐被风撩起的丝丝白发。

        她懵眼望去，那不远处男耕女织、孩子们嬉戏的是多么祥和的景象，她不由的想到，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莫过于在这无花村了。

        她回想起跃芷前些日子，说道，‘无花谷在无花村里的一个峡谷里面，谷主、守护无花谷的长老以及他们几个住在里面，其余的人都住在村里，至于村里的人，都是师兄、长老出谷带回来的受难人，接二连三人越来越多就建立起了一个村。’她便也了解真正属于无花谷的人并不多，而且除了几位长老其他人也并不在谷中。

        跃芷与沐千默无话不谈，而跃芷不说的沐千默也绝不会多问一句，沐千默从不是一个爱打听他人之事的人，她只希望散逍遥出关之日，她还有一口气。跃芷也自是一个时深时浅之人，也只沐千默心事，沐千默经常独自站在高山，她也只会默默相伴在旁，不语半字。

        这家伙今日去了哪里？沐千默一阵纳闷，往日她早该过来了。

        她一阵出神，一只兰草纸糊风筝翩然落在了她的琴弦上，她微微斜眸一个肉嘟嘟的小男孩偷偷躲在梅树后探头探脑的直直盯着她手中的风筝，却不敢言。

        沐千默侧过头淡淡一笑，朝他招了招手，他肥肥的小身子紧盯沐千默，迁强的挪着小步子，一扭一拐十分不情愿的来到沐千默跟前低着头，像做错事了等待处罚一般。

        “小东西，这是你的？”

        男孩点了点头，依然低着头揉着眼睛。

        “给，一边玩去吧。”沐千默将风筝递给男孩道。

        男孩微微抬头看着她，却没有接过风筝，满脸泥土的脸颊上还依稀挂着泪珠。

        “傻小子，怎么了？”沐千默摸了摸他的头问道。

        “母亲，说，阿，阿宝要是不乖，做…做错了事，你就会把…把阿宝带走，带到，很，很远的地方，阿宝再也看不到母亲了，再也不能和小…小伙伴们玩了。”阿宝低着头胡乱擦着脸颊，用苍蝇般的声音不停抽噎。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沐千默拦着阿宝，冰凉的拇指为他擦着残留在脸上的泪水，温柔细语的问道，这便是母亲的天性，无论之前她是如何的淡漠、冰凉。

        她如此一问，哪知阿宝哭得更带劲了，几乎是嚎啕大哭，“他们说你是仙子，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了，要将不听话的小孩全部都带走，阿宝不要风筝了，阿宝把风筝给你，你不要带阿宝走好不好，阿宝不能离开母亲。”他使劲的摇着沐千默的手，沐千默木木的看着阿宝，此时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宝，你在这里干什么啰？”跃芷的声音响起，阿宝想抓住了救命草一般，抱住了跃芷躲在了她的身后，悄悄探头看着，前方稍稍回神的沐千默，跃芷浅浅看了一眼沐千默，低头问着身后的小家伙，“小鬼，你怎么了？”

        “跃芷姐姐，求求你给仙子说让她不要带阿宝走，阿宝不能没有母亲。”

        “说什么呢？小鬼，谁要带你走啊！瞧你这脏兮兮的样，你求仙子带你走，她怕都不会干哟。”跃芷敲了一下阿宝的脑袋笑嘻嘻的说道。

        “真的？”阿宝揉了揉被跃芷敲了的地方憨憨的问道。

        “来，带着你的风筝一边玩去，跃芷姐姐和仙子有话要说。”跃芷将风筝递给阿宝道。

        阿宝憋着嘴低着头接过风筝时，又偷偷的看了一眼沐千默，突然对着跃芷惊呼道：“仙子怎么会有和我姥姥一样的白头发？”

        跃芷脸色一沉，露出了一个很无奈的表情！正准备解释时，沐千默却道“因为仙子老了，仙子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你要是不听母亲的话，仙子就会带你走，明白吗？”她边说边走了过来，蹲在阿宝跟前轻轻的说道，阿宝奋力的点了点头后便跑的无影无踪了。

        “公…千默你别听那小鬼胡说八道。”跃芷一边为沐千默拈着裙摆上的干草一边道。

        “你说有事要和我说，是不是谷主要出关了？”

        “今早四位长老匆匆入关定是谷主传唤，应该八九不离十，就是这几天了。”

        “还好，我等到了。”

        却不想这一等又是三个月，她理了理发间屈指可数的青丝，看着那光秃的梅花枝干，她知道这个冬天快结束了，那是不是新的生命也将诞生了，也那些过旧的生命也是不是如这最后一瓣花，落了。

        “千默，千默！”跃芷提着绿裙稍有一丝雀跃，连走带跑的朝沐千默这边来，喘了一口气赶忙道，“千默，快跟我走，谷主出关了！”

        “太好了。”沐千默一喜赶忙迎上跃芷，如放巨石一般轻松无比。

        她想，这次她是真的等到了，她再也不用将木钉扎在床上了，她再也不用担心明天自己是否还可以睁开眼，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安静的睡了。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漂浮在空中的那三块巨石上的字时，一阵乱石直直朝她逼近，她左斜右多却也没逃开，那些看似错乱无序，却像长了眼一般对她穷追不舍。

        “千默不要动！谷主，跃芷求见。”跃芷一声呼，拱了拱手单膝跪地对着飞来的巨石道，过不料她一说巨石立刻消失不见，好像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

        突然前方那万丈山石自动裂开，一分为二的张开了一条道。

        “是你要见老夫？”声音隐隐约约朝沐千默传来，她笃定朝裂开的那条道走去，刚一踏进只听见‘嘭’的一声，她微微一颤，转头才知那万丈巨石完好无缺的合拢了，她一惊暗暗感叹‘真是巧夺天工啊，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色更是甚为一惊，碧波荡漾，绿水环绕，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刑。一环接着一环，微风拂过，似有万千愁绪，湖中泛起了涟漪，春意盎然，哪有冬季的半点颜色。眺眼望去，那片盛开的桃花下坐着位灰色底调的两鬓白发背对着她的男子，正闭目小酌，虽是闭目却显尽了沧桑，虽坐与桃花间却不染半点风华。再看看立于他身后的那白须飘飘的四人，不用猜也知道了其身份。

        沐千默安安闲闲走进朝他的身影，微微低头施礼“千默见过谷主。”

        “就是你要见老夫？”散逍遥侧身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道。

        “是。”沐千默微微抬头，刚好对上散逍遥的目光。

        散逍遥目光一定，微微一怔，手中的杯子砰的一下，落在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只闻‘嗖’的一声，一阵风过散逍遥来到了沐千默跟前，撩起她的几缕白发，双手揽着她的肩，目光与之相对，一张一合的嘴想要说些什么始终也说不出，他蓝色眸子中泛起的点点红丝渐渐化作了柔情，顷刻又融化了泪水，热滚滚的情愫夺眶而出，他仰了仰头将情愫想要顺着原路收了回去，她并没有及时打乱他的梦，她是无法面对，替他无法面对。

        他久久才推开沐千默，低沉、嘶哑，苦苦作笑，“啊哈…哈…是我想太多了了，她爱上了那个根本就不会珍惜她的男人，她走了，她又怎么会记得我这个在她眼里，只是大哥的人呢？哈…哈…”

        他知道，他认错了。他知道她的眼里从来都不会有他。

        他一掌劈开了沐千默身后的山上，卷起的风都是无尽的狂笑、自嘲，蓝色的双眸渐渐由血丝点点变成满目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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