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地下

火是净垢之物，火神的降临，是为了洗涤人们心里的污垢。小王试图向姜宇航等人宣传火神的伟力，但并不管用。一般人在见到祭典时的神异场景后，很容易就接受了这样的说辞，转而变为火神教的信徒，但这几个人显然不是一般人。姜宇航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传教，直截了当地问，你把我们引来，到底想做什么？

        小王见宣讲无效，也不再废话，把几个人带到广场中央的榕树旁。在树干上用力一拉，现出一扇门来。走近一看，原来树干里有一个偌大的树洞，像个宽敞的小房间似的。几个人刚走进树洞，门便关上了。洞壁上涂了某种荧光物质，让其中不至于漆黑一片。接着，几个人感到脚下一动，然后便看见洞壁竟然动了起来。随着洞壁的蠕动，几个人感到所处的空间正在迅速下降。并非电梯那样的匀速下降，而是时快时慢，因为洞壁的挤压是间歇性的——头顶不断收缩，脚下则不断张开，树洞空间便这样挤压到越来越深的地下。像是木材劈裂一样的声音从四周不断传来。整个过程像是被某个庞然大物吞入了腹中，在食道中吞咽似的。孙剑见到洞壁这种蠕动的情形，立刻就想到了章鱼飞船。飞船在飞行时，上方沙袋的蠕动状况和此刻的洞壁极为类似。他看向张霖说，这有点像我们的飞船啊。张霖点了点头，但没有多说什么。

        下降的过程持续了一分多钟，这才停了下来。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宽敞的地下洞穴——或者说地下广场，因为它看上去不比一个足球场小多少。这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极为热闹。广场上排列着有十几路铁轨，其中七八条轨道上都停放着灰扑扑的货运列车。列车的车厢上都盖着篷布，看上去鼓鼓囊囊的，显然装满了货物。另外几辆车则正在卸货，几台叉车在车辆间穿梭，把一个个木箱子从火车车厢上搬下来，运到一个如同胶囊般的容器里。场地四周有几十个黑乎乎的洞口，这些铁轨都是从其中一侧的洞口中延伸出来的。但铁轨也就到此为止了，这里是铁路的尽头。一辆卸完货的火车启动了，它沿着来路往回开去，很快就钻进洞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看上去，这里似乎是一个转运中心，姜宇航想，这些火车把货物拉到这里来，再通过其他载运工具转到其他地方。他看到很多洞口里并没有铺设铁路，想来应该就是货物的出口了，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式运出去呢？

        姜宇航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散落在地面上的碎屑。看了看，又放到张霖和孙剑面前。张霖看了一眼，立刻说，是铁矿石。孙剑见状，马上走到最近的一辆列车跟前，几步跃上车厢，一把掀开篷布。车厢里全是这样的铁矿石。他跳下来，走到小王跟前问道，你们运这么多铁矿石来干什么？小王摇了摇头说，这是大祭司的命令。孙剑不屑地说，装神弄鬼，狗屁的祭司！这时，姜宇航又指着一辆叉车说，不仅是铁矿。张霖转头看去，那辆叉车上的木箱子里漏出了一些紫褐色的矿屑，显然并不是他们刚看到的铁矿石。看来，运来这里的矿物种类不止一种。

        小王继续往前走，张霖几人只有继续跟着他。这时，从旁边一辆货车上跳下来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手里拿着铁铲，看上去是正在卸货的工人。他们显然是冲着小王来的，一下车就把他围了起来。其中一人走到小王面前，把铲子狠狠地剁在地上，说，这活没法干了。小王抬起头看着他，摆了摆手说，有事回头再说。接着就斜着身子想挤出去，但领头的工人横移半步，仍旧挡在他的面前。小王不得不停下来，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啊？那工人说，你自己算算，从上个月到现在，卸货量增加了多少。起码有两倍了吧？我们的人手就这么多，活根本就干不完。小王说，不是派了几个天使来帮忙了吗？工人嗤笑一声说，那帮新来的天使，什么都不懂，就知道瞎指挥。忙没帮多少，倒是添了一堆乱。小王板起脸来，说你到底想怎么样？那工人说，最近的任务这么重，就算派外人来，不熟悉运输流程，恐怕也帮不了什么忙，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小王问，什么办法？工人说，下次的天使选拔会，从我们运输队里选一个，这样就有一个熟悉工作流程的天使了，肯定可以极大地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小王说，天使选拔是祭司委员会的职责，你们找我有什么用。说完又指了指张霖几人，说我这还有急事，你们先让开。但工人们还是站着没动。小王怒了，说，这几个人可是大祭司点名要见的，你们还不让开。搬出大祭司的名头，显然让部分工人产生了动摇，他们纷纷看向站在人群后方的一个人，看来此人才是工人中真正的领头人。小王也看见了他，于是绕过挡在身前的大汉，径直走到这人面前。大汉这次并没有阻拦。

        小王看着那人的脸，回忆了一下，说，你是大田村的吧？那人说，不错。小王说，我记得当初高铁站征地的时候，带头闹事的就是你。你叫高……高什么来着？那人说，高远。小王拍了拍腿，说对，就是高远。怎么，过了几年，胆子肥了，连大祭司都敢惹了？高远骂道，你放屁，我们对大祭司从无二心。小王说，那你还不让路？高远没理他，反而问道，我听说，你下午的时候带了两个外人进来？小王说，他们现在已经入会了。高远说，他们是什么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小王说，两个盗贼而已，和我没有关系。高远说，我不信。小王冷笑一声说，你爱信不信。高远说，我还听说，那两个人现在已经内定为下一批天使了。小王说，你听谁说的？高远说，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你就说是不是吧？小王哈哈一笑说，是又怎样。高远上前一步，猛地揪住了小王的领口，竟把他提了起来。他瞪着眼睛，狠声说道，不要以为你是大祭司的一个小助理，就可以欺上瞒下，为所欲为。这几年来，你的那些好友同乡们，一个个都选为天使了，而我们运输队的一个都没选上。嘿嘿，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虽然被对方提起来，但小王并没有露出慌张之色，仍然冷冷地看着高远，说，你这是怀疑祭司委员会的公平性吗？高远说，放屁，我怀疑的是你！祭司委员会拿到的资料，都是你经手的，你肯定在资料里动了手脚。小王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结束的时候，突然冷声说，不妨告诉你们，下午的那两个人，是大祭司点名要的天使人选。这一点，祭司委员会的人都知道，你们可以随时去问。听到这，工人们低声私语了几句。高远把小王放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好，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如果让我发现是你在资料里搞鬼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小王整理了一下衣领，冷着脸看了一眼高远，转头就向外走去。工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张霖等人也跟着脱离了人群的包围。

        小王带着众人向一个胶囊容器中走去。整个容器大约有五米长，三米高，两端呈弧形。走到跟前，张霖摸了一下外壳，触感冰凉，像是某种合金材料。门是推拉式的，进去之后发现内部分为两个区域——一侧很小，有六个座位，相对排放着，另一侧很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地面上散落着黑色的矿物残渣，看上去是货舱。两个区域中间用一道透明的隔板分开。几人各自找到一个座位坐下，包括小王在内，一共有五个人，几乎把客舱占满了。姜宇航、张霖和胡一杭坐在一侧，孙剑和小王坐在另一侧。刚一坐好，孙剑就转头问小王，大祭司是什么人，是你们这儿的头吗？小王没有回答。孙剑说，我们现在是去见他吗？小王说，是。孙剑说，他找我们干嘛？小王说，坐好，马上就要启动了。说完，他打开座位旁边的盖板，把手掌放在了上面。几秒钟后，几个人感觉到舱体晃动了一下。看向窗外，容器竟然已经漂浮了起来。接着，整个舱体迅速恢复了稳定，开始加速向前飞去，很快就钻进了广场周围的一个洞穴里。姜宇航这时候知道了，火车运来的矿物就是通过这些胶囊飞船进行转运的。不过，这些洞穴又是通往何方的呢？洞穴里漆黑一片，一开始还能看到嵌在洞壁上的指示灯，但很快就连这一点微弱的灯光都消失了，四周完全看不到半点光亮。飞船显然是自动驾驶的，飞行过程感觉不到明显的加速和转弯带来的惯性效应，似乎一直在直线行驶。姜宇航试着从天坑的地理位置出发，猜测飞船飞行的方位，但还没等他理出思路，舱体又振动了一下。接着，门立刻打开了，原来飞船已经降落。从启动到降落，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看来飞行的距离并不远，姜宇航想，以进入洞穴前的飞行速度估计，现在的位置距离那个转运中心最多不超过一公里。

        可是，等他们从客舱中一出来，立刻就发现了异样的状况。周围的气温明显升高了不少，像是突然置身于酷暑时节。姜宇航还感觉身体似乎变得沉重了一些，像是穿着厚重的棉衣在前行。但行走几步后，这种感觉立刻又消失了，不知道是身体适应了，还是刚才所感只是一个错觉。眼前是一条走廊，大约有十几米长，尽头处有一道门。小王示意他们往门那边走，可是自己却没有下车。姜宇航正想问他这是哪里，小王突然把舱门关上了。接着，飞船迅速升空，转眼间就消失在几人眼前。几个人左右看看，只好沿着走廊向前走。胡一杭先说话了，他说，我感觉有点心慌。张霖说他也是，感觉这地方的重力不太对劲。姜宇航想，看来刚才的感觉不是错觉啊。孙剑说，绝对有问题。他用力跳了跳，看看自己最高能摸到墙壁的哪个位置。估计了一下弹跳高度，他说，我跳得比正常情况下矮了两厘米。张霖又问了他正常情况下的弹跳高度，简单估算了一下说，这地方重力比地表高了百分之四。姜宇航说，不太可能吧，从转运站到这里，不过一分钟，重力怎么会差这么多？孙剑说，会不会是因为此处的下方有大量的金属矿物分布。张霖摇了摇头说，大规模矿藏的确会影响当地重力，但不可能达到如此明显的程度。众人苦思良久，仍无头绪。

        胡一杭扶着走廊墙壁，试着往前走。只走了几步，他就不得不把手缩回来，在身前甩了甩。姜宇航看到他的动作，问他怎么了，胡一杭说墙壁好烫。姜宇航试着一摸，果然温度很高，看来这里的酷热都是从墙上传导过来的。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禁脱口问道，地球重力随深度是怎么变化的？张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刚才也想过这个问题。在地球内部，重力的计算需要考虑两个因素的影响，一个是当前位置的地球有效质量，另一个是该处与地心的距离。从地面往下，随着深度的增加，地球有效质量在减少，与地心的距离也在减小，前者让重力减小，而后者则会让重力增加。因为地球的质量大部分都集中在地核中，因此，在前期，随着深度的增加，重力会逐渐增大。当然，一旦到了接近地核的深度，情况就会反过来。这时候有效质量减少的影响就会超过距离减小的影响，从而让重力逐渐减小，直到地心处，重力减小为零。姜宇航又问，你能估算一下，如果按照现在的重力增大比例，需要达到何种深度吗？张霖闭上眼，默算了片刻，说，大概在地下两千公里。孙剑笑道，那已经超过地壳的深度了吧？张霖点头说，不错，这个深度应该是在地幔里了。姜宇航苦笑道，可这是不可能的。一分钟的时间，怎么可能下降两千公里呢？

        孙剑走到墙边，敲了敲墙壁，突然说，墙壁的材料很特别，你们都看看。姜宇航一听，也上去认真研究了一番，然后说，这好像是一种碳化硅陶瓷。孙剑说，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种材料。他认真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之前在负责一起航天发射任务的安保工作的时候，近距离接触过长征系列火箭。他发现，这墙壁的材料和火箭外壁隔热层的质感很像。他把自己的看法告诉姜宇航，后者点头说，这的确是一种高效的隔热材料，据说有效隔热温度可以超过三千度。孙剑转头问张霖，你知不知道地下两千公里的地幔层，温度是多少？张霖说，根据现在的理论推算，地幔与地核接触交界处的温度大约是三千五百度。两千公里的深度，比这个交界深度略浅一些，所以温度也会低一些，大概也就在三千度左右吧。孙剑面露古怪之色，说，难道我们现在真的在地幔里吗？姜宇航说，别猜了，既然让我们往前走，那走就是了。说不定，推开前面那扇门，就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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