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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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外头的几人都回到包间后,饭桌上几位社团干事都有意活跃气氛。
柏书弈便也顺势下了台阶,笑着拉扯些闲话,没再提之前争吵的事情。
酒足饭饱,十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凑在包间门口。
柏书弈稍整了整外衣,和身边人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往后头卫生间走。
趁周围人不注意,栗言快步跟上。
眼看着柏书弈停在洗手台前,她一个猛刹,闪身躲进侧边屏风。
按理说并没有躲藏的必要,可本能反应使然。
她听到柏书弈在洗手台前驻足,拧开水龙头。
一边听着水流的声音,栗言透过屏风缝隙,狗仔似的瞧过去。
而此时洗手台前的男人恰巧抬起眼,隔着镜子,与她对视一瞬。
他的额发被水沾湿,眼帘半阖,望来的眼神没有情绪,却让栗言感觉到一种虚浮的朦胧。
她自知逃避幼稚,便抿了抿唇,从屏风后方站出来。
栗言听到柏书弈轻叹一口气,但是没下文。
叹息声轻飘飘的,又像是错觉。
她表情诚恳地走近几步,才终于开口。
“柏书弈,我向你道歉,为之前的那些话。”栗言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犯错而情愿挨罚的学生,“希望你不要因为那些话生气,也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柏书弈把沾湿的头发往后撩着,又在池子里甩甩手,从台边抽出一张擦手纸。
他匆匆瞥了眼镜子里的栗言,只毫不在意地笑笑:“早有这个觉悟不就好了?”
栗言莫名有些不服气。
她生硬地解释道:“我只是有点生气……因为你一直对我这个态度。”
“态度?”
柏书弈略有讶异地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回头。
栗言瞪着他的后背,没好气道:“你可别说你不是故意的。”
柏书弈把纸揉成团,利落丢进垃圾桶。
他转过身,不咸不淡地瞥来一眼,没应声,不置可否。
栗言习惯性地将手插进兜,忽然摸到一个金属物件。
是他的打火机。
栗言这才又开口:“对了,你的烟我丢掉了。打火机也不能还给你。”
柏书弈站在原处没动,背靠水池,抱起手臂。
沉默了片刻,他平静地掀起眼皮:“为什么啊,学姐。”
“反正已经扔了。”栗言的手放在口袋里没动,干巴巴地说,“钱我到时候赔给你。”
虽然很肉痛。
“不用。”柏书弈却陡然笑了笑。
可还不等栗言搞明白这笑的含义,就见男人几步走来,一点点逼近她与屏风——
他几乎要将整个身体都贴过来,又突然伸出手。
刚浸过水的左手沁凉无比,手腕还残留水珠。
栗言甚至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柠檬叶香,马黛茶的后调,此外仍沾了些消毒水味道。
咫尺距离,两道呼吸交错,竟有余温。
柏书弈的眉眼温顺,纤长的睫毛低垂,脸颊上还余有些许水珠,正在悄然往下滑落。
神情冷而淡然,如雪中松柏。
栗言久久失神,一动也不动。
他的手轻搭在栗言肘边,沿着她的手腕一路向下。
在覆着她的手摸进口袋时,柏书弈忽然笑了笑。
笑声很轻,却正好落在她耳廓。
栗言觉得有一道酥麻的微电流胀阔在耳边,不自在,却勾魂。
男人从她的口袋里取回自己的打火机,轻而易举。
随后,他立刻抽身,动作染上急促,甚至让栗言捕捉到一丝慌张。
可当她抬起眼,却见眼前人眸色深深,眼神冰冷,神色也依旧淡然。
于是那一点温热稍纵即逝。
就算前一秒的行为极尽暧昧,但在对上视线时,她也清醒过来。
栗言不由得有些难过,甚至从心底生出一股哀伤。
“很恨我吧?”
发问的时候,语气和言辞都包裹着苦涩。
好像听见什么笑话,柏书弈轻轻嗤了一声。
他开口,笑也轻蔑:“学姐不也一样。”
“我没有!”栗言急忙抬起眼,否认说,“我从来没有……”
“栗言。”
柏书弈忽然轻轻唤了她一声,语气淡淡,无悲无喜。
栗言木木地抬起头。
她见他从外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再退开几步,半举着刚到手的打火机,轻翻起盖子,单手点燃雪白香烟,动作娴熟。
他侧过脸,往另一边吐出一口烟,回头却又笑开,说:“你向来是打个巴掌给颗枣的好手。”
柏书弈是不抽烟的——至少出国以前是这样。
甚至于,从前的栗言,绝想不出柏书弈抽烟的场景。
栗言碰过烟,但她只在人生中最消沉的几段时间里抽过。
高二遇到许嘉宁之前、高三和柏书弈断绝来往之前,以及本科的前几年里,栗佳倩再婚备孕的那段时间。
总之,每一个让她感到自己在与这个世界脱节的环节里,她会选择用尼古丁麻痹自己。
第一次抽的烟,是她从唐臻的遗物里偷拿的。
那时是夏夜,她买了去除烟味的喷雾,却忘了拿打火机。
之后准备齐全,她躲在公寓的顶楼,又被烟味呛到流眼泪。栗言只觉得浑身难受,充斥一种令人郁闷的、呛人的烟草味道。
她想不通为什么世上会有人沉迷这种气味,实属自虐。
可在那些极度伤心的日子里,她还是选择拿起一支烟。
即使她会在次日猛灌几大杯枸杞或雪梨,补救式暴饮。但这并不会让她的状态变得更好。
只像一场周而复始的折磨,消磨着她所剩无几的精力与情绪,没有尽头。
她感受到太多的苦闷与倔强、一些至死方休的自我作弄,却感受不到任何能证明自己尚存于世的、鲜活的力量。
而她并不想这么颓醉下去,她想逃离这样的境地。
一个契机下,她答应了室友的戏剧社邀请。
在旁人眼里,栗言加入戏剧社,是池副社日复一日纠缠的结果;可对栗言而言,是她主动打开了一扇门。
新的环境、新的朋友,变幻的舞台与剧本人生,让她有一种重获新生的错觉——又或许不是错觉,她真的做到了。
栗言下定决心不再颓废,自然也丢掉了烟瘾恶习。
可一闻到烟味,还是会让她想到那些日子。颓丧的、看不见希望的。
好在她终于有勇气将自己从那些情绪中抽离,冷静围观,就像是旁观者一样。
但这不意味着,面对柏书弈吸烟时,她真的会袖手旁观。
“柏书弈,你有哮喘。”栗言挺直脊背,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正视,“有哮喘还抽烟,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洗手间里,某社员刚要走出来,却被这杵在门口的二人惊得倒退半步。
他被栗言和柏书弈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一个激灵,餐桌上的酒立刻醒了一半。
可另一半的酒精尚在,使他未能脱离晕乎的状态,也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卡在洗手间门口,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
迷迷糊糊地,他也只听到栗言的一句“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他心里大骇,只暗搓搓地想,‘糟了,又要闹腾了’。
门外的那位学长是新来的,他不熟,也没搭过话;栗言他打不过,更不敢惹。
他于是蹲在墙角偷听。
他听柏书弈默了半秒,开口说道:“你现在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和我说这些话呢。”再冷冷笑了一声,“栗言,你管得着吗。”
栗言只是伸出手,恶霸似的,一副“你不把烟给我你就死定了”的样子。
“栗言,你几岁?”柏书弈轻笑一声,像是被逗笑了。
等微微正了身子,他一字一顿:“我说了,你、管、不、着。”
“行。我管不着。”
听了这话,栗言倒也不生气,只是点点头,还真就后退几步。
在离开前,她又侧过脸,神色淡淡:“可别又把自己搞进医院,柏书弈。”她压低声音,“反正是你自己的身体。”
直至女生款步走出视野,柏书弈也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神情。
细雪落在窗台。
柏书弈抬眼看向月亮,沉默许久。
手机里“叮叮咚咚”,一直弹出社团群消息;随着走道声控灯一灭,他抬手,把手机也摁得熄屏。
再漫不经心地,掐灭那支只吸了一口的烟。
于是晦暗夜色里,明灭星火也归向沉寂。
周遭彻底坠入黑暗。
只有远处通往包厢的那个拐角,仍有细微光亮在闪烁。
沿着过道信步而行,却让他想到沉溺在深海时,拥着游离的光束,由下而上、浮向高处的那个过程。
海底没有风,但并不安静。
沉溺其中的人会失去热量和知觉,逐渐变得沉重。
可此刻,柏书弈的脚步难得轻快。
他正一点一点,循着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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