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戏剧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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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实在晃得厉害,柏书弈索性把棒球帽摘下,扣到旁边的背包上。
他面无表情,又将额发往后一撩,露出光洁的额头。
在栗言的印象里,柏书弈以前没试过这样的发型。
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穿得一身黑,看起来浑身都竖着刺,对谁都戒备。
察觉到她的目光,柏书弈冷淡地扫来一眼。
眼底寂静,像一方结冰的湖面。
这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五年前的他唇朱齿白、身颀面俏,眼下的他也不遑多让。
但栗言全然顾不上欣赏,只在对上他视线时扯了扯嘴角,笑得生硬。
好在柏书弈也没有任何交谈的意向,轻飘飘转回头,把窗开了一半,再托着下巴,重新看向窗外。
倒是池一璇狐疑地看向这边。
然后失声惊呼,喊了句靠北的脏话。
这一喊,把栗言的魂也喊回来了。
栗言转过身,语气里是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慌张:“你、怎……你干什么?”
“帅啊!”池一璇凑近,压低声音,“隔壁c大都找不出这么靓的。刚上车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
栗言干笑两声,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是往池一璇那边又挤了挤,尽量不挨到柏书弈。
池一璇挤眉弄眼,低声嘲笑她:“现在知道害羞了?”
栗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窗外雨已停了,雪子还在淅淅沥沥地落。
但风还是冷,尖锐得像把刀子。
“哎,大帅哥,”池一璇朝柏书弈的方向喊了声,搭讪理由倒也合理,“窗关小点儿呗,怪冷的。”
柏书弈循声侧过脸,却似笑非笑。
他看着栗言,一字一顿地问:“你也冷?”
“没。”栗言下意识否认。
再开口时语气生硬,就像是八百年没张嘴说过话一样,“不冷,车里挺闷的,窗开着挺、挺好。”
“行。”柏书弈倒是接得自然。
他于是无所谓地望向窗外,也没有要关窗的意思。
但栗言没有这坐怀不乱的本事,她只是慢半拍地一愣,神色久久无法缓和,心有余悸似的。
池一璇对她眨眨眼睛,用口型说,‘正脸更帅’。
栗言没作声。
池一璇便趴到她背上去,压低了声音,偷偷笑她:“这是把你帅傻了?”
栗言木偶人似的扯着嘴角,笑得咬牙切齿。
“闭嘴,求你。”
路口已经在闪烁黄灯,司机把车稳稳停在停止线后。
趁着这个空档,栗言赶忙问司机:“还有多久才到b大?”
“你们仨不都是b大的学生吗?怎么一个也不认路?”司机瞥了眼后视镜,乐呵呵地笑着说,“这红灯过去就是了。别急咯,马上就把你们放下去。”
栗言闻言一顿,愣得明显:“我们?他?他也?”
池一璇也连着问了好几遍,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
绿灯亮起,接近校门的地方,路况更加复杂,甚至在路口就碰上几辆急刹的车。
司机没再接话,柏书弈当然也没吱声。
柏书弈依然在看窗外。
雾气沾湿黑发,他掀了掀眼皮,不甚在意。
司机带着他们在校门口转了个圈儿,终于把车停在学校的大门口。
柏书弈率先下了车,将车门轻轻一带,没关死。
池一璇朝右边推门而下,反倒是栗言愣了几秒,最后一个下去。
刚在地上踩实,她木木地抬起头,看柏书弈拉出行李箱的拉杆,阔步靠近。
在经过她时,男生手腕搭在拉杆上端,微微俯身;然后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轻笑着说——
“凑巧碰上而已,紧张什么。”
“又不会再见。”
…
“回神!”
已经越过校门口好些路程,栗言沉默许久许久,这才被室友一个响指召回魂。
池一璇把她拉到身边,又拿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你差点踩进水水坑,知道不?”
“哎呀,看着呢看着呢。”栗言含糊道。
眼前一片琼枝玉叶。校园的林荫小道里,鸟雀啼鸣,松树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往下落。
栗言被池一璇牵在身边,亦步亦趋,十分机械地走着。
这十几分钟里,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一边神游,一边放空。
思绪越飘越远,在空中消失不见。
“栗栗,我刚说了这么多,”池一璇歪着头,故作恼怒地看着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栗言笃定回答:“听着呢。”
“那我说什么了?”
“说……”
“说?”池一璇咄咄逼人,就差拿把刀架她脖子上了。
“说,就,社团里的那些事儿呗,”栗言灵机一动,“今晚聚餐!和顾问老师合作写剧目的那个人,那个什么e,你不是说他颜特正腿特长,很期待今晚和他见面吗?”
池一璇小声感慨道:“还真听了?”
栗言心想,是你太好猜了。
如果给池一璇的大学生活限定三个关键词,那必然是实习跟组、戏剧社团、帅哥。
她是艺术生,当年的艺考方向是舞台美术;如今已是校戏剧社的副社长,还在社团里兼职选角导演。
校园文化节上,这位池副社长的个人简介如是写着:我不关心粮食和蔬菜,我只关心还有没有流离在外的帅哥,没有加入戏剧社。
学校里,帅哥从哪个学院盛产、在哪个方位频现,她向来了如指掌。
而好歹也是到处跟组的人,算是半个“圈内人”,普通帅哥不至于让池一璇念念不忘。
但最近还真就出现一个人,单名一个字母e,光一张签证上的照片就让池副社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用3d打印机把人直接打印出来,摆在眼前。
上一个让她这么惦记的是人文学院的一位星二富二,小她们两届,拽得二五八万,别说搭腔,接近都难。
“不知道e什么时候能到,现在群里还没消息。”池一璇叹出一口气,“我本以为他下午排演会来,才特地风尘仆仆赶回来。”
栗言安慰说:“不是约的今晚吗,总不至于爽约。”
“也对。”池一璇重重点了头,说完又笑,“总而言之言而总之,b大终于又多了一个大帅哥。”
“等等。”
直到两个人走到寝室楼下,池一璇又停下脚步,惊呼一声。
“刚车上那个……也是b大的对吧?”她瞪大眼睛、拔高声音,“我怎么就忘了递名片!”
她再重复一遍,语气里俱是不敢置信:“这么大一个帅哥,我怎么就忘了递名片?!”
遇美人先递名片,这是池副社一贯的职业素养。
寝室楼前来来往往,全是放假回家的学生。
“递了也未必会接吧。”侧身避开两边搬行李的学生,栗言随口道,“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很欠揍吗?”
“丑男才叫欠揍。”池一璇不以为然,“帅哥那叫个性。”
栗言失笑:“是是是。”
在经过宿管窗口时,她指了指里头,对池一璇说:“我去拿份寒假留校住宿表。”
“行。”池一璇点头,坐上旁边沙发,边玩手机边等着。
而另一边,对于栗言的留宿请求,宿管阿姨明显不太同意。
最近研究生宿舍里水管外渗,寒假时要动地基抢修,自然是住不了人;如果要留宿,就要申请别的楼栋。
和他们的宿舍楼对接的是一栋ensuite式公寓,叫育林楼。
并非特殊时段,寒假留校的人本就不多,宿管阿姨都去做思想工作,从“新春气象”聊到“阖家团圆”,从“天大地大过年最大”聊到“亲人没有隔夜仇”,尽量把人都给劝回家。
“就是因为没办法阖家团圆,才提交申请的。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母亲也重新组建了家庭。”栗言解释得诚恳,末了再幽幽叹息,“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又乐意在这种日子里还漂泊在外呢。”
坐在沙发上的池一璇目瞪口呆。
她不明白为什么栗言能把情绪转变得如此之快。
宿管阿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提供了一份申请表:“行吧。填完拿去给导师签字,到时候拿着单子和行李,直接去育林入住。”
栗言笑着接过表格,点头说谢谢。
这笑容里一分疲惫两分无奈三分凄凉四分故作坚强,导致一直走到寝室门口,池一璇都没好意思和她搭话。
栗言也顺势默不作声。
池一璇摸出钥匙,瞥了她一眼,打开门时,再瞥一眼。
她当然知道栗言的家庭情况,可是栗言平时少提,聊到时也全然一副局外人模样;偶尔抱怨几句,通常都只付之一笑,池一璇也当她真的不太在意。
可刚刚在寝室大厅,这人明明上一秒还在笑着打哈哈,下一秒就立刻进入状态,变成这样一副凄凄惨惨戚戚……
等等……进入状态?
池一璇把外套挂在玄关柜上,又盯着栗言看了几眼。
她狐疑地问:“你是不是很想笑?”
栗言从善如流,绽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差点又要信了!”池一璇大呼小叫,“你知道你刚刚多吓人吗?我还在想要怎么安慰你……”
“也不全是演的。毕竟那些话句句属实。”
栗言走到桌前,拍了拍风衣上的雨渍,把围巾收到抽屉里。
她洗完手,立刻给自己削了个苹果,坐到桌前,翻开没看完的书,啃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那为什么不回去啊?”池一璇打开暖气,回头问她,“就算是许老师的实验课,不也得等到元宵以后吗?你寒假还有别的安排?”
翻书的手一顿,栗言优哉游哉打了个哈欠。
“其实还是家里的缘故啦,只是没那么凄惨而已。新的家庭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反正我是真的不想回去。”
追求栗佳倩的人一直很多。
她在几年前再婚,重组了家庭,如今幸福美满,阖家欢乐。
去年年关时,栗言回了栗佳倩的公寓。
她的房间也还保留着最初样式,但公寓里里外外的装修都焕然一新,是属于另一个家庭的和谐氛围。栗言拎着行李,无处落脚,反倒像个借宿的外人——从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
“唉,理解理解。”池一璇同情地摇摇头。
边说着,她迅速整理好换洗衣服,端起洗澡盆。
池一璇半只脚踏入浴室,又探出个脑袋:“我冲个澡,搞好咱就出发去吃饭。”
栗言应声说好,又抬眼看着窗外。
视线漫无目的地飘向远方。
雪花洋洋洒洒,把天边那些所剩无几的天光都映照得通亮。
直至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才把她四处漫游的神思掐断。
栗言的目光在页码数上逡巡几秒,移向手机屏幕,接起电话。
确认声音以后,栗言移开手机,瞄了眼通话人,在心底好好感慨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到。
电话另一端,栗佳倩的语气显得尤其困惑:“你究竟回a市了没有?”
“没有啊。”栗言继续啃苹果。
“啊?”栗佳倩问,“我刚刚从那边回来,已经有人打理过了,还送了一束马蹄莲——那不是你吗?”
栗言:“不是啊。”
栗佳倩在电话另一端喃喃自语:“都不是……也不是栗栗……那是谁呢……”
室友在浴室乒铃乓啷,捣鼓那些瓶瓶罐罐。
栗言坐在书桌前,把苹果核掷进两米外的垃圾桶。
她看见移门玻璃上白雾起了又散,只觉得雪势陡然落得大了一些。
与洁白的雪子一同倏然而落的,是一个在心底封尘已久的姓名。
“是柏书弈送的吧。”她一边擦手,一边对栗佳倩淡淡说,“我猜。”
栗佳倩诧异道:“他回来啦?你们还有联系吗?”
栗言含糊着说:“嗯。刚见到了。”
“啊哈哈,我就知道。”栗佳倩笑,“他一回国,肯定会先来找你。你们以前关系多好啊。”
栗言盯着墙面发呆,简单应了几声,没再说话。
…
b大的后街,是名副其实的美食街。
各类中西餐应有尽有,雅俗共享,有三元十串的烤鱿鱼,也有人均四位数起步的高档餐厅。
在前往烤肉店的路上,栗言和池一璇已经手上满满当当,全然没有等下要吃晚餐的自觉。
刚解决完手上一盒章鱼小丸子,池一璇拿出叮当作响的手机。
“池姐——赶紧过来啊磨蹭什么呢!”社长简凌艺使出绝技河东狮吼,“现在到哪儿了?所有人等您二位哪!”
池一璇挪开手机,瞄了眼时间:“也没迟到啊……”
栗言在旁边啃鸡腿,不吭声。
“哎呀不说了,赶紧的啊!e都到了,你俩要是最迟,这说不过去吧?”
池一璇大惊失色:“他到了?”
电话那头,简凌艺激动得不行:“赶快来吧姐,帅断腿啊!”
“有这么帅?”
虽然话这么说,但池一璇拉着栗言,脚下已经生风。
简凌艺笃定道:“人头担保。”
“行,给我几分钟。”
事实证明,帅哥是第一生产力。
至少对某些人来说确实如此。
体测跑八百能撑满五分钟的池一璇同学,这次从小商铺七拐八拐进烤肉店,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等电梯就位的间隙,池一璇对着黑屏的手机,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发型。
社团小窗信息又在催促,池一璇的手机亮了又灭。
看了眼身后百无聊赖的栗言,她忽然大发慈悲,把人拉近:“来来来,栗栗还没欣赏过证件照吧。”说完,两个人走进电梯间,她按下楼层,再献宝似的点开手机相册。
黑衣蓝底,一张帅脸赫然映入眼帘。
浓眉大眼、唇红齿白,没有明显的表情,但确实端庄,也确实周正。
确实非常帅气,但是……
“哎?”池一璇忽然出声,“我怎么突然觉得……和刚拼车遇到的那个人好像啊?”
看着头顶楼层数字不断变动,栗言只想赶紧逃离现场。
“啊,也没有吧。”终于,她认命似的正视前方,一脸赴死的安详,“我看着一点也不像呢。”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外几人靠坐在窗前随意闲谈,再迎着这声响动,都瞧过来。
站最中间的那位依旧一身黑,肤白唇殷,含笑的眉眼温润。
他骨节分明的指间夹了一支烟,此时正隐约散着几点星火,似有若无。
栗言走出电梯间,男人冷不丁地抬起头。
他面上笑容未敛,只在目光相触时有一瞬的愣神。
但这点慌张稍纵即逝,无人捕捉到。
栗言看着他将烟火掐灭,又笑得随意。
再转身看向社团里其他人,用手虚指了指姗姗来迟的二位。
开口时,嗓音依旧清亮动听。
“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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