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奶油白面包天使

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胃终于发出哀嚎，叫嚣着索要那块白面包。

        “呃…您说什么？”

        “福克茜。”福克茜伸手擦了擦还没流出来的口水，“我叫福克茜，克莉丝汀小姐。”

        真好笑，布凯都没问过她的名字。

        克莉丝汀这才绽开笑颜，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福克茜面前，把那块白面包双手递上：“很少见的名字呢。给您，福克茜…哥哥。”

        福克茜没有张嘴纠错，她的嘴巴已经在本能驱使下一口咬在白面包上了。随后嘴里的味道让她瞪大了眼睛——

        “这是，这是什么？这是白面包吗？这…！”

        “您是说…奶油吗？”

        柔滑的口感，香甜的味道。这种美味名为“奶油”是吗？有朝一日她有了钱，一定要把这东西当饭吃。

        福克茜抬眼观察对方的表情，克莉丝汀正在肉眼可见地克制笑意，可是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边了。这位给她送奶油白面包的天使的笑，没有嘲笑她粗野没见过世面的意味。

        福克茜见过太多嘲笑她的笑脸，这张不是。

        不过，是这姑娘笑得太甜了吗？还是奶油白面包蛊惑了她的心智呢？她应该考虑一下，这个叫克莉丝汀的女孩是不是…艾洛蒂的人。

        福克茜咽下一口白面包，把自己的嘴巴空了出来：“唔，谢谢您，克莉丝汀小姐。”她顿了顿，有模有样地学着对方说：“也请原谅我的无礼——这样粗鲁地在您面前吃东西。”

        “没关系没关系！”克莉丝汀抬手遮挡自己憋不住的笑意，用她那双温柔的眼眸望着福克茜：“看到您没事，我就放心了。”

        “那是什么意思？”福克茜舔掉指尖上的奶油。

        “您…昨晚去了，艾洛蒂姐姐的那个，那个房间，对吧？”

        福克茜皱起眉头，边细嚼慢咽边看着克莉丝汀，示意她说下去。

        “我大概知道一点艾洛蒂姐姐…都对之前进那个房间的男孩子们…做过什么。”克莉丝汀低头用力捏着自己的裙角。

        “嗯嗯唔唔。”福克茜把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去，偏头打了个嗝，“所以，克莉丝汀是关心我才来给我送面包的吗？”超级好吃的奶油白面包。

        “对…”克莉丝汀那双褐色的眼睛里好像盛着蜜糖，“之前那些孩子…好像身上都会多多少少有些伤痕，不过这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来…来关照一下…”

        福克茜伸手拍了拍克莉丝汀的肩膀——即使克莉丝汀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福克茜仍比她矮一点：“以后别干这种傻事了。”

        克莉丝汀眼里的蜜糖正在融化：“我…”

        “这样太危险，让艾洛蒂知道了你在和她作对怎么办？”

        “是啊，艾洛蒂姐姐是劳伦斯男爵家的千金…不是我这种小舞女惹得起的…我也知道。”

        福克茜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目光却忽然被克莉丝汀颈间一道银光吸引。

        银制吊坠，粗麻绳。

        原先福克茜不知道那个吊坠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剧院工作的一天熏陶已经让她知道那是个音符了。

        这是她之前偷来的那条。

        也是让她自己的项链被抢走的罪魁祸首。

        如今这条罪魁祸首正挂在她新认识的，奶油白面包天使的脖子上。

        “首先，克莉丝汀，我其实是个女孩。”

        “…呃？”艾洛蒂的爱好如此广泛？

        “然后，克莉丝汀。”福克茜那双翠绿的眼睛闪过一瞬冰冷，“你能告诉我你的项链是哪来的吗？”

        “我的项链？”克莉丝汀愣了一下，她眉毛的弧度告诉福克茜，这个答案不太容易得到。

        既然如此，也不必操之过急。反正这条项链一定是与那个男人——那个拿走她项链的男人有关。大不了这几天再观察一下克莉丝汀的身边人。

        于是福克茜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只是好奇…我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是吗？”克莉丝汀笑得有些勉强，抬手抚上那个银光闪闪的音符，“这是…是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很重要的人？

        那种凶暴又粗鲁，为了自己被偷的东西差点掐死一个流浪儿的人？

        “很漂亮。”

        “谢谢。”

        此时的沉默略显尴尬。

        “那个…福克茜…姐姐，我先走了，舞团还有排练。”克莉丝汀向她摆摆手，后退两步，又添一句：“那个，我不是不喜欢你的意思…只是关于这条项链，我不好多说。”

        “不不不，我也有错，这样问您或许太唐突了…”福克茜笑着同她道别，“我很感谢您今天来给我送吃的，非常感谢，我善良的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红着脸走了，她还不太擅长应对感谢和夸奖。

        福克茜目送克莉丝汀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走到一个窗户前，望着窗外，回味着奶油白面包的味道。

        活着真好。活着就还有机会吃到下一个奶油白面包。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福克茜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你起来了？小子。”布凯的声音似乎没有昨天那么瓮声瓮气了，好像还特意端了点架子，“起来了就快点跟我来干活。”

        福克茜慢慢转过脸来，盯着布凯。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不像是要把她抓到艾洛蒂面前的表情，甚至还带点笑。

        “哎，昨晚挺累的吧？”布凯伸手拍了拍福克茜的肩膀，力度都没昨天大了，“艾洛蒂小姐好像对你挺满意的，看来你挺听话嘛？”

        ？

        满意？

        听话？

        福克茜张着嘴想问些什么，布凯又自顾自地说：“不过她今天好像没来，你可能见不到她咯——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拿出一枚法郎放在福克茜手里：“喏，这是这次的五法郎。”

        五法郎。布凯自己留了多少？

        “艾洛蒂小姐对我，很满意吗？”福克茜的笑容很僵，她已经为布凯的随时可能翻脸做好了准备。

        “嗯，反正…她没说不好就是好。”布凯嘟囔两句，又敲了一下福克茜的脑袋：“你最好别想仗着艾洛蒂小姐的宠爱就在我这偷懒！”

        没说不好？

        福克茜全程走着神干完了下午的活。

        宠爱？

        福克茜倚在剧院后台的大型道具上，一口一口咬着手里的白面包，抬眼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克莉丝汀？晚上好。”福克茜忽然感觉不远处的布凯在偏头看她。

        “福克茜…”克莉丝汀瞟了一眼布凯，改口道：“哥哥。晚上好。”

        “那个…艾洛蒂小姐今天是为什么不在？”

        “艾洛蒂？”克莉丝汀压低音量，让布凯听不见她说话，“我今天回去的时候，有个男人刚带她走。他不让我们声张…但，福克茜姐姐，那位应该是艾洛蒂的未婚夫。但具体的…”

        “哎，那边那个！那个小舞女，干你自己的事儿去！天天的就知道勾搭男孩子吗？”布凯大声喝止住克莉丝汀，摆着手让她滚蛋：“去去去，闲死你算了！”

        克莉丝汀面露难色，还欲与福克茜挥手道别，却被布凯挡在两人中间，只得匆匆离去。

        “呸！真是晦气！艾洛蒂小姐可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他转过头来面向福克茜，脸色明显好转了些：“你要洁身自好，懂不懂？要是惹艾洛蒂小姐生气了，我可不敢保证她会把你怎么处理！”

        福克茜配合地皱起眉头，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看来布凯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晚上就没活了，本来是你要去见艾洛蒂的时间…今晚你就自己逛逛去吧。”布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洁身自好一点，别招蜂引蝶。”

        福克茜点着头目送布凯离开，两分钟后就追到克莉丝汀身边。

        “克莉丝汀小姐。”福克茜出声叫住她。

        “呀，福克茜姐姐。”克莉丝汀有些诧异，“您…”

        “布凯今晚给自己放假了。”福克茜解释道，“您刚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我没说完的…呃，是，艾洛蒂姐姐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克莉丝汀红着脸嘀咕，“真抱歉，我什么也不知道…”

        “没关系，知道这一点点信息就够了。我还有别的事求您帮忙。”比艾洛蒂更重要的事。

        “我…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帮您！”

        这份几乎是没有缘由的善意让福克茜犹豫了一下，才轻笑着开了口：“克莉丝汀小姐真是我遇见过最善良的姑娘。”此话是在陈述事实。

        “您…过奖了！您要我帮您什么呢？”

        福克茜盯着对方绯红的脸颊，笑意更浓：“我就是想问问您，认不认识一位叫埃里克的员工。我有事找他，却不太知道他在哪个岗位。”

        “呃…埃里克？”

        “是的。”

        “啊…”克莉丝汀的眼睛眨了又眨，语气不像是在说谎，“剧院里似乎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会不会是您记错了？”

        福克茜翠绿的眼眸望向克莉丝汀身后的走廊尽头，过了几秒才转向她的奶油白面包天使：“嗯，应该是我记错了。”

        这个埃里克是个什么来头，连打小在剧院长大的舞女都不认识？

        “…真是抱歉，没能帮上您什么忙…”

        “不，何必道歉呢，我的（奶油白面包）天使！您愿意帮我就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您又何必为此自责呢！何况这也是我的失误，我应该是…记错了。”

        克莉丝汀咬着嘴唇，那副为难的表情掺带着羞怯，最能激起人心底的保护欲。

        “福克茜姐姐，如果以后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会尽力的…”克莉丝汀顿了顿，似乎接下来说的话需要她下极大的决心：“我也知道，之前那些艾洛蒂姐姐所…宠爱的孩子，都很难逃出剧院去，我能做的恐怕只有这些——尽力帮帮您，如果…如果您想要逃出去，我也会尽我的最大能力帮助您的！”

        这恐怕是世上最为纯粹的善良。福克茜皱了皱眉，还是只说了道谢的话。

        在剧院有稳定工作的孩子，不需要一个流浪儿的忠告吧——关于善良是一种弱点。

        算了，毕竟克莉丝汀不用在街头偷窃，也不用与野狗抢食。

        在克莉丝汀表示她要去晚间祈祷并道别之后，福克茜一路溜溜达达，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剧院后台乱转。剧院大厅的灯光太耀眼，如果她敢踏足那里脏了贵客们的眼，恐怕会被直接一脚踢出去。

        自己居然还能在惹怒男爵千金后安安稳稳地活一天。福克茜回到自己的小杂物间时，似乎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幸运。

        往坏里想，也许只能活一天呢？

        …

        “呃，埃里克？你在吗？”

        回应她的只有寂静和某处传来的老鼠叫声。

        她在干什么呢？真是疯了，就算这个房间有暗道密室之类的地方，难道会有人天天蹲在那里等她呼唤吗？

        “…埃里克？”

        又是一阵寂静。

        “…哎哟，我真是疯了。”

        “找我做什么，小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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