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这个夜是李星回入中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夜。

        他做着长长的梦，梦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梦到清玉公主被册封为北狄的大阏氏。

        当时他还只是十岁的孩童，放下狂言说他将来要娶比清玉公主更美的女子。

        “要娶比我还美的女子，那你就要去中原。”

        梦到这里李星回醒了过来，耳畔依稀残留着清玉公主那句话。

        他还未睁开眼，左手下意识地朝旁边摸过去，但却摸了个空。顿时心中猛惊，李星回睁开眼，掀起褥子，卫长缨并不在榻上。

        “长缨。”

        李星回翻身坐起，环视屋内，屋子里光色大亮，静悄悄的，卫长缨不在。

        “她，她，她不会是走了吧！”想到这里李星回心中一痛，昨夜的柔情蜜意早让他将一颗心交出去，他心里眼里就只有卫长缨。

        李星回顾不得穿靴子，仅着亵衣亵裤便向门前冲去，门刚打开，便看见卫长缨和小珠过来，瞬时李星回又愣住。

        小珠手里端着木盆，见到李星回这副模样脸自先羞红。

        “缨娘，你看君侯……”

        “小珠，你先去伙房，看粥煮好没有？”卫长缨接过她手中的木盆。

        李星回见到卫长缨端木盆，赶紧奔过来要帮忙，但他的力气着实大，力道也没掌握好，抓木盆时竟把盆捏得裂开，盆中的水哗哗淌下来。

        小珠还没走，瞧着这情形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缨娘，我再去端盆热水。”

        卫长缨瞧着李星回的裤脚打湿一半多，遂道：“阿郎，回房里换件干净的吧，这天气还凉，以后不要光脚出来，地上寒气重，会着凉的。”

        李星回恍若未闻，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起转圈，一连转了十几个圈。

        “你怎么了？”

        卫长缨只觉好笑，他在尚书府表现得十分知书识理，又懂中原礼仪，怎么在自己家中就原形毕露。

        哦！

        不对，在尚书府时他就已经很不含蓄。

        他在别人面前是一副样子，在自己面前又是一副样子。

        “我很开心，刚才醒来没看到你，我以为你走了。”李星回依旧抱着她，这柔弱的身子让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他单手也能抱得起她。

        卫长缨掩嘴笑道：“我们昨日才成亲，我怎么可能会走？”

        “你是我唯一不愿意失去的，所以我担心，我畏惧。”

        卫长缨从他眼中看出对自己的依恋，不由心生感动，这大概是世上唯一依恋她的男子。“我不会走，我嫁了你，就会一生一世跟着你。”

        “一言为定！”

        “你放我下来吧。”卫长缨看着四周，虽然他们已是夫妻，但李星回的行为还是很出格。

        “不放。”李星回抱着她向门里走去，进来后他便用后背抵住门关上。

        “你关门做甚？”卫长缨不解。

        “想和你说些话。”

        “说话也不用关门。”

        “很重要的话，不方便被外人听到。”李星回一脸神秘。

        卫长缨猜测他要对自己说些机密的事，或者是敏感的事，不能被外人知道，故才这么小心翼翼。“那你小声说，我听着。”

        “不好，你宽了衣裳，我们在褥子里说，这样就没人听到。”

        卫长缨想不到是如何重要的事要躲在褥子里才能说，但她却对李星回这副神色感到好奇。也是，李星回是北狄降臣，有些事他是不能说的，而他愿意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信任。

        这样一想，卫长缨不忍心辜负他的信任，只好脱下外衣，与李星回钻到褥子里。

        褥子从头覆盖住脚，里面黑漆漆，只有两双眼睛在发光。

        “你要说什么？”卫长缨脸上暖融融，李星回呼出的气息在她的面颊上徘徊，如同火在燃烧，虽然昨夜他们已行过夫妻之实，但还是不禁面红耳赤。

        “嘿嘿——”

        褥子里响起李星回的笑声。

        “快说啊！过会小珠要端水来了。”卫长缨催他。

        “好，我说。”

        他吐出三个字，手按在卫长缨的肩上，这柔若无骨的肩膀让他的心仿佛陷到深深的湖底，在那泥土里开出芬芳的花朵。

        心中充满激动与芳香，让他无可制止。

        “我想说，我要说的，是这个。”

        话音落下，他按在卫长缨肩膀上的手指用力，几乎是抓，然后他强壮的身躯压上来。

        卫长缨哭笑不得，自己还当他要说什么正经大事，却原来是……

        褥子里不透光线，像昨夜那样黑。

        直到汗珠淋漓成一条涓涓的小溪流，李星回拉开褥子，卫长缨半张脸埋在他的臂弯里，半张脸落在光亮中，浓密的睫毛沾上些许湿意。

        “你哭了？抱歉，是我不对。”李星回赶紧道歉。

        卫长缨满脸绯红，压低声音道：“我没哭。”

        “那你睫毛怎么湿了？”李星回伸手去触她的睫毛，睫毛上的湿意很明显，使她看起来像被风雨欺过的桃花，楚楚动人。

        卫长缨脸更红，低声道：“是你，你出了好多汗。”

        他挥淌下的汗珠如雨点，至今，她的嘴角还留有他咸涩的汗珠。

        李星回呵呵地笑起来。

        右手撑在后脑下，他的思绪飘回十年前，在那茫茫的大草原上。

        从中原来的最美丽的清玉公主惊艳所有的北狄人，人人盛赞她是天空中最美的一片云彩。

        只有他不屑地说，将来会娶比清玉公主更美的女人。

        清玉公主摸着他的头发，笑着告诉他，只有到中原才能达成这个愿望。

        后来他长大了，成为草原上最英俊的勇士，当然他也忘记儿时的戏言。

        “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他喃喃自语，谁也想不到儿时的戏言，此刻竟已成了真。

        从那句戏言说出，他的一生是在奔向中原。

        是的，他所学的一切，都是在为他来到中原准备。

        清玉公主是大周最美丽的公主，有许多的追随者，这些人中不乏才子，还有剑术名家，他们跟随清玉公主一起来到北狄，又将自己平生所学都悉心传授给李星回。

        李星回侧过脸去看卫长缨，卫长缨依偎在他的臂弯里，睫毛盖下来遮住眼眸。

        “睡着了吗？”他伸出手去抚弄卫长缨的面颊，手指一动，那双清透的眼眸便在他手心里绽开，仿佛是湖面上起了波澜，微光粼粼。“你有很美的眼睛。”

        李星回由衷地赞叹。

        在来中原之前，清玉公主是李星回见过最美的女子，但卫长缨的容貌又胜出清玉公主三分。

        没有人会有卫长缨这样的一双眼睛，靛黑的瞳仁如同一滴墨落入寒冷的湖面洇而不化，使这双眼睛看起来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潭水。

        “你时常这样赞美其他女子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他太高傲，吝啬赞美其他人。

        卫长缨悄悄地笑，没来由地她就是相信李星回说的每一句话。

        “我们该起来，不然小珠来叫就不好。”

        日上三竿，房间里亮堂堂，也不合适呆在房中，两人起身，刚打开门便瞧到小珠来了。

        其实小珠早就来了，小珠也是个心性聪明的女子，她见到门窗紧闭便识趣地端着热水又回了伙房，但她想着要服侍主子，便隔一阵就来瞧。

        卫长缨面上又飞起红霞，接过小珠手中的木盆，道：“小珠，你去歇息。”

        “不啦，哪有白日歇息的，我去端粥过来。”小珠鬼机灵，也早通人事，知她害羞。

        卫长缨端着木盆放在案台上，待李星回漱过口后，便服侍他洗脸。

        “你对我真好。”李星回心中甜丝丝。

        “待会我有事和你说。”

        “要在褥子里说吗？”李星回眼中诡笑。

        “你想什么呀！”

        这个登徒子。

        卫长缨给李星回梳了发髻，戴上幞头，她先仔细端详一会，末后竟自笑了。即使把李星回打扮成中原人的样子，他还是掩饰不了与生俱来的粗砺气质。

        他本来就不是斯文人，保留原来就很好。

        “你在笑我难看吗？”

        “不是。”

        李星回非但不难看，而且还很俊。

        “那你笑什么？”李星回抓住她的手，瞬间卫长缨一个旋转，便落入李星回的怀中。

        门还开着，她这样大白日地坐在李星回的腿上，若让人瞧到实在难为情。卫长缨当即要起身，可哪里又挣得脱，这蛮撞的汉子一只手指头就可以按得她动弹不得。

        “快放开我，让人瞧到不好。”

        夫妻之间的情趣那是要关在房里，因此要关着门才行。

        “不会，赤骨他们还会为我们开心。”

        卫长缨嘴角趔趄不停，这个家伙对别人就按中原的那套礼仪，对她就是拿出北狄的那一套粗蛮直接，也不知他是怎的如此切换自如。

        李星回伸手托起她尖巧的下颌，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又仔细地打量。

        即使没有妆扮，她的眉目也十分深刻，宛若一副浓墨重彩的画面。

        假若清玉公主是一片白云，而她就是一片霞光，璀璨辉煌，明丽鲜艳。

        他的视线渐渐固定在卫长缨的唇上，那小小的一张唇像花瓣似的，被轻轻揉捻过的花瓣有了折痕，便形成唇上细小的纹路。

        下意识间李星回俯下了头，而他的手指却将卫长缨的下颌越抬越高。

        “啊——”

        门前传来小珠的惊吓声，卫长缨赶紧奋力起身，终于挣脱了。

        小珠端着粥，吓得差点失手打翻，她低着头进屋，不敢瞧卫长缨和李星回，将粥和几碟小菜放在案台上，便又低头出去。

        卫长缨脸上发热厉害，这大白日的行事还是要坦荡，果不然就被瞧到了。

        “来吃粥。”卫长缨嗔道。

        李星回呵呵地笑，刚才真是意犹未尽。

        卫长缨将粳米粥盛在小碗里，这粥是清晨时煮的，小火煮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李星回虽来中原有一个多月，但他的族人都不会调制中原食物，因此他在侯府的饮食仍如北狄一样，渴饮马奶酒，饥食羊肉。

        “真好吃！”

        才吃了一小口粥，李星回便大加赞赏。

        “那你就多吃一些。”卫长缨给他碗里夹了两块藕片。

        莲藕切得薄薄，每片有九个孔，李星回没见过这种菜肴倍感稀奇。“长缨，这是什么？”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卫长缨笑道。

        李星回毕竟受过名师教导，虽不识得莲藕，但关于莲藕的诗还是读过，卫长缨一念出来他便知晓。“是莲藕，原来莲藕长这个样。那这个是什么？”他指着一碟竹笋。

        “问人寻野笋，留客馈家蔬。”

        “这个呢？”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长缨，我什么都不知晓，真是太孤陋寡闻了，以后你得多多教导我！”

        他满脸虚心好学的样子，让卫长缨不禁又笑起来。“不用教导，日后在中原久了，你自然都会认得了。”

        在那茫茫草原上是长不出莲藕，也长不出春韭和竹笋。

        可人为什么却能在那里活着呢。

        还能生出像李星回这样的男人，这个男人有几分可爱，有几分稚气，也有几分粗蛮。

        李星回埋着头呼呼大吃，三下两口便将一碗粥吃得底朝天，卫长缨又给他盛了一碗，又给他一张鸡蛋煎的面饼，他也是三两下风卷残云便吃完了。

        “阿郎，你我既已成婚，往后柴米油盐便得算计着过日子，我须要对府中的银钱财务有个了解，也好做个盘算。”

        今日晨起后卫长缨便找赤骨要侯府的帐本，想了解府里的用度开支，却得知府中并无帐本，在北狄实行的是物物交换，也无储蓄的风俗。

        他们最珍贵的就是牛羊马，只会记载牛有多少头，羊有多少只，马有多少匹。

        但中原不同北狄，这里不是物物交换，而是需要用真金白银去购买生活所需物品，只有对家中开支用度有所了解，才能得知每月需要多少银钱才能过日子。

        男主外，女主内，因此，卫长缨开门见山要求掌管家中银钱财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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