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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清晨,堰都皇宫,雨过天晴,是入秋以来难得的一日好天气。

        永安宫内灯火幢幢,低低垂下的画帘,挡住了门窗外天光窥探,宫殿外婢女内侍屏声静气,垂手立在寒风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宋太后心神不宁,整整一夜未睡,她松弛拉耸的眼皮上,泛着一股子沉暮郁气。

        这时候,永安宫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须臾后“吱呀”一声,厚重宫门被人小心翼翼从外头推开。

        宋太后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下意识坐直身体,探头朝外望去。

        声音嘶哑干涩,缓缓问:“宋掌印,宫外的事情可是办妥了?”

        在外一向作威作福猖狂跋扈的宋掌印,此时像条狼狈的癞皮狗,半边身子都带着泥水,脚上官靴跑丢一只也毫无所觉。

        他白着脸“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脑袋垂着战战兢兢:“太后娘娘,慕氏跑了。”

        “跑了?”太后不由高了声音,她撩起眼皮,阴郁森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声音尖锐质问:“哀家派了多少人出去,她怎么能跑出去?”

        宋掌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许久才惶恐道:“禁军一百八十人,暗中杀手一百人。”

        “那人呢?上百人竟然杀不死一个闺阁中的弱女子?”宋太后怒不可遏,脸色阴寒。

        宋老太监那张白如死人的脸泛着虚汗,磕磕绊绊道:“娘娘,您派出去的那些人,全都死在了堰都城外,尸体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找不出任何线索,而那慕氏不知所踪。”

        永安宫内霎时一片死寂,宋太后愣愣坐在主位上,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不寒而栗:“你再说一遍,死了多少人?”

        “娘娘,宫中派出去的二百八十人,全都死了,一个不剩。”

        宋太后袖中的手,不受控制颤着:“这慕氏,哪来这般通天本事。”

        后一刻,她霍然起身死死盯着宋老太监:“你让人去地牢,去把妙春堂杜掌柜再审一遍。”

        宋老太监颤颤巍巍起身,悄松了口气正准备退下,不想宋太后冷飕飕的目光从他背上扫过。

        森然的语调在殿中响起:“既然你这次把这事给办砸了,那么哀家再吩咐你一件事,若是办不好,你就死在外头别来了,那怕你姓宋,哀家身边也容不得身边有你这种蠢货!”

        宋掌印浑身一僵,哆哆嗦嗦回身再次跪倒在地上,谦卑道:“请娘娘吩咐。”

        太后苍老松弛的唇往下压了压,寒声道:“慕家嫡女离堰都,就形同于放虎归山,徐慕两家要是因为这慕氏合谋,日后就是七十五万大军直指宫中与堰都抗衡,若不除之简直后患无穷!”

        “所以你即可起身去苍梧,传哀家口谕,让宣威将军慕重山缉拿其女慕时漪,回宫觐见!”

        太后这招实在是阴毒狠辣,无论慕时漪能不能回来,只要慕家全族不想被按上通敌谋反的罪名,慕重山就一定得回堰都,若他回来了,便有的是法子夺取慕家手中四十万兵权。

        宫外。

        堰都城都闹翻了天,关于慕氏嫡女通敌后狼狈出逃不知所踪的消息,在各个勋贵府间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那些聪明的人,心里一思忖多少也能明白其中阴谋,但是止不住有些人心思恶毒捧高踩低,往日见人高高在上,高攀不得,如今一旦掉落尘埃,那些骂名便蜂拥而至。

        今日永昌侯府厉家难得办宴,安乐侯的掌上明珠上官云锦自然被邀请在列。

        在永昌侯府装点一新的花园里,厉幼柔左手拉着庆安长公主嫡女苏长乐的手,右手拉着镇国公府宋映冬。

        三个小姑娘在花园里,笑做一团。

        但她们口中的话传到从一旁经过的上官云锦耳中,却是那般不堪入耳。

        只听厉幼柔娇弱弱说了一句:“你们听家中说了吗,昔日千娇万宠的慕家千金,她竟然通敌叛国,可真是狼狈。”

        苏长乐上次得了教训,这次咬了咬唇没敢接话,倒是宋映冬立马讥讽说:“各府勋贵间都传遍了,本以为她和方家世子和离后,最多也就二嫁之身,要么填房,要么美色侍人,好歹也有人伺候。”

        “谁能想到昔日高高在上,还时常被慕贵妃接到宫中小住,如今竟然成了丧家之犬的模样,逃出堰都。”

        站在一旁的苏长乐,眼神愣了愣,她不禁想到,当年慕时漪的及笄宴上,那惊鸿一瞥的细腰楚楚,不光是堰都郎君为之折腰,就连她也暗中羡慕许久,那时慕家嫡女可是连宫中公主也攀比不过的明珠。

        厉幼柔勾唇笑了笑,极其无辜看向苏长乐问:“长乐你说她日后还能进得了宫吗?如今想来,别说是进宫了,恐怕连堰都的城门都进不了。”

        “我若是换了她,还不一死了之。”

        而众人口中那位逃离堰都,恨不得要一死了之的昔日贵女,此时一身舒适锦衣,乌发松松绾起,慵懒倚在青帷小车中,白皙指尖握着一卷书册,说不出的轻松自得。

        山栀跪坐一旁,用美人锤轻轻给她捶肩:“姑娘可要再歇一会?”

        慕时漪粉嫩指腹翻过一页书册,转而懒洋洋抬眸,瞧着车帘外高照的秋阳,她唇角勾了勾:“不了,让暗卫送往苍梧密信,可有送出?”

        山栀点头:“奴婢悄悄同镰伯说了,午间便送出了。”

        她声音一顿,继续道:“姑娘接下来,我们要打算如何。”

        “现已出了堰都,奴婢瞧着太子殿下估计是准备从郁林官道前往苍梧,并不打算走临川的水路。”

        “嗯”慕时漪收了书卷,白皙皓腕随意磕在窗沿上,玉腕上牡丹花小金铃叮咚作响,声音清脆。

        黄昏时分,他们进了离官道最近的县城,身边只跟了七八名护卫打扮的铁骑,其他人都留在城外。

        客栈门前,西风小公公恭恭敬敬候在她车旁唤了声:“夫人到了,请夫人下车。”

        幕篱下慕时漪愣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许久才反应过来,出发前她与太子说好,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二人隐姓埋名扮作商人夫妇前往苍梧。

        但是西风这一声“夫人”的确是惊得她有些呆呆不知所措。

        她深吸口气伸手挑开车帘,这刹那间,却被那近在咫尺的一抹朱红侧影晕染双颊。

        “夫人。”男人朝她微微一笑,抬手递给她,更贴心用袖摆遮了手背,避免尴尬。

        车厢里慕时漪垂眼用余光看去,只见他肩挺背阔,一身朱红的云纹锦衣俊美无俦,纤细劲腰用金色玉带紧束,上头挂了长剑和玉佩。

        此处热闹街巷,四周街肆人来人往,慕时漪朱唇轻咬,不敢耽搁小心抬手搭着他手背,走马车。

        客栈里,立马有店小二迎上来:“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宿。”

        西风上前,同小二相商,客栈很小吃饭的地方并没有雅间,休息的房间也所剩不多。

        慕时漪他们进客栈不久,外头又来了一群人。

        是一群人高马大的壮汉,腰上别着明晃晃的长刀,满脸凶悍,簇拥着一位徐娘半老的女人。

        女人体态丰腴,风尘味十足,年轻时估计也是个美人。

        只不过现在的她脸上涂着厚厚脂粉,嘴唇艳红,寒凉冬日一身透薄衣裳,满脖子的珍珠黄金项链,十个手指也是金光闪闪,发髻上簪着无数珍珠翡翠。

        猖狂到,根本不怕自己被贼人惦记。

        女人从慕时漪身后经过,不经意扫了她一眼,眼中艳色闪过,露出垂涎神态,她不动身色走开,那股黏腻香风,随着她摇曳的身姿在四周暗香浮动。

        “主子,可用我去查查。”西风站在花鹤玉身旁,悄悄往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

        花鹤玉盯着杯中茶水,声音淡淡:“让町白去。”

        店小二上菜,西风和山栀低眉顺眼各自伺候主子,只不过他们向来谨慎,每一道菜都悄悄用银针试过,这期间除了碗碟相撞的声音,慕时漪和花鹤玉今日都显得格外拘谨。

        慕时漪用得不多,加上带着幕篱遮挡容貌,在外头吃东西也不是很方便。

        见她放下手中筷子,花鹤玉也同时停下,抬眼轻声问道:“可是不习惯?”

        慕时漪摇了摇头:“可能是白日零嘴吃得稍稍有些多。”

        “是么?”花鹤玉唇角微勾,用干净杯子斟了茶给她。

        “艳娘你怎么不等等我,真是让我好找。”客栈外匆匆跑进一男人,

        他生得极白,看着有些瘦弱,进来后就小鸟依人靠在那浑身堆满珠宝的艳娘的身上,一旁那些长刀大汉眼中泛着明目张胆的不屑,那男人却如毫无所觉,自顾喝酒吃菜。

        “那些人都安置妥了?”艳娘勾着下巴瞧他。

        “自然,自然。”男人笑的讨好。

        “那去看看吧。”

        二人起身渐渐走远,白脸男人离开时,目光不动神色从慕时漪腰上滑过,花鹤玉眉梢微蹙,朝西风打了个隐秘的手势。

        西风心下一凛,悄悄离开。

        夜渐渐深了,慕时漪本打算同山栀一间屋子,奈何他们二人气质实在过于打眼,才起身就有店小二恭恭敬敬迎了上来,笑眯眯说:“公子夫人这边请,小的带你们去客房。”

        客房不大,好在一应俱全,看着还算整洁,二人进屋,店小二知趣退下。

        西风不敢造次,恭敬守在门外,山栀神色倒是略有些焦急。

        屋内,慕时漪沉吟半晌,而后朝外吩咐:“不用守着,你们也各自休息。”

        “殿下。”慕时漪转身看向花鹤玉,她垂眸咬唇:“臣女是觉得这一路,至少月余时间,我们若要装作夫妻,那至少不能让人看出破绽,还不如…早些适应。”

        这话慕时漪思量许久,才鼓足勇气说出就怕花鹤玉误会。

        说完后,她指着书案旁一个小小的美人榻:“我夜里睡这即可,这一路上,还要麻烦殿下照拂。”

        花鹤玉没说话,漆黑乌眸看了她许久才道:“那日后,也劳烦夫人多多担待。”

        “夫人”二字,在这幽幽夜色里,从他薄薄唇间溢出,慕时漪一时恍惚,竟觉得像情人那般缱绻绵长的轻叹。

        幸好这时,西风在外敲门。

        “进来。”

        只见西风带人抱着被褥床垫小心翼翼进来,他讨好的朝慕时漪笑了笑:“这些都是殿下惯用的寝具,奴才想着屋中的东西还是换了为好。”

        等西风离去,这客房的摆设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但又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秋日干燥的空气里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旃檀香,慕时漪全身上下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灯下,花鹤玉手执书卷,不紧不慢翻了一页,他低垂的眼眸掩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慕时漪端坐在一旁美人榻上愈发坐立难安。

        花鹤玉忽然起身拿着书卷到她身旁坐下:“如果再不洗漱,里间的水就冷了。”

        慕时漪无由浑身一僵,手指蜷缩着惴惴不安。

        不想花鹤玉指了指浴房的位置,慕时漪才注意到她这处临窗美人榻是浴房最远的地方,隔着屏风,很是私密。

        原来是她多想了,这瞬间,她双颊爆红,不知如何是好,匆匆跑进浴房。

        浴房内慕时漪纠结许久才\脱\了衣裳,昨日出城时她身上被暴雨淋透,后来虽换了干净衣裳,但身上总是黏腻难受。

        这般想着,她压下心底的忐忑不安,咬牙把自己沉入浴桶,然后不断告诫自己,太子是仙人谪凡的正人君子,不会冒犯。

        外间很安静,能听见花鹤玉手中书卷不时翻页的声音,男人守礼克制坐在那美人榻上许久没动。

        只是在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他珠玉般圆润的耳垂悄悄红了,手中书册虽然翻着,但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习武之人,一般耳力极好,客栈外的风声,楼下的说话声,还有……。

        他深深闭眼,暗无天际的黑里,只剩水声潺潺,隔着屏风也能漫过来的氤氲水汽撩过他鼻尖,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女儿香。

        花鹤玉本以为他能心无波澜,然而当第十遍清心咒过后,他终究是忍不住抬眼,往屏风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漆黑的眼眸,藏了足足十年的求而不得。

        “殿下~”屏风那,突然传来慕时漪怯生生的声音。

        “嗯。”花鹤玉压着心绪应道。

        慕时漪的声音此刻又急又悔,娇娇道:“能否麻烦殿下,把山栀放在屋里的,我的衣裳递给我。”

        “好。”

        许久,屋内响起脚步声,花鹤玉的手拿着慕时漪的衣裳从屏风那处高高举过,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如羊脂玉般的手腕。

        紧握衣裳的五指,骨节分明,白皙有力。

        慕时漪双颊嫣红,小心翼翼的喘息着,垫脚去接那些衣裳。

        “呀~”这不想这时候,她脚下湿滑,竟崴了一下,直直往前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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