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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夜风卷着盛夏余温,匆匆掠过,葡萄藤蔓沙沙作响。

        浮光院内,二人一站一坐,顷刻间却高下立判。

        方晏儒藏在衣袖中的手握得死紧,他沉脸看着端坐在藤椅上,竟还有心思用扇骨勾着葡萄藤蔓把玩的慕时漪。

        半晌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往后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完便甩袖离去。

        接连几日都是日头高照难得的好天气,慕时漪如今轻易出不得府,被太夫人和方晏儒暗中派的人盯得死紧。

        百无聊赖,她便吩咐宝簪和山栀把成婚时收拢在库房里的嫁妆单子清点一遍,有些不打眼的物件通通收拾起来,让镰伯私下把那些东西一批一批悄悄运回永安侯府,她未出嫁前的院子放好。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乞巧节这日。

        这是早早就定好的日子,以贵妃名义举办的赏花宴,不过这宴会也只是个幌子,因宫中皇子公主都到了适婚的年纪,这宫中一趟,不过是未婚贵女间的相看。

        当日清晨,辅国公府一大早便忙碌起来,方芸盈也早早的被太夫人给闹起来梳妆打扮,就指望这这次赏花宴能好好出彩一番,日后定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巳时刚过,太夫人丁氏带着嫡女方芸盈出府,不想却在辅国公府门前,一前一后遇到了慕时漪的马车。

        当即太夫人沉了脸,盯着慕时漪问:“慕氏,你又要上那去?”

        慕时漪挑开车帘,看向太夫人,她还未出声回答,不远处又停了辆马车,恰巧停在正中间的位置。

        不多时,车帘子被丫鬟挑开,车厢里头探出一位瞧着四十出头,却明艳得体的美妇。

        她笑盈盈望向慕时漪:“这天气炎热,你还亲自在外头等着,哎呦,快些过来,婶娘的小心肝哟。”

        太夫人丁氏面上神色一僵,冷冷瞧着那美艳异常的妇人,当即沉脸,甩了车帘,让车夫驾车离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呆。

        “婶娘。”慕时漪赶紧搭着山栀的手,下车行礼。

        车中的美妇,拉着慕时漪的手,一刻也舍不得分开,她干脆吩咐朝外头吩咐:“你们驾车跟着便好,时漪与我一车。”

        这美妇不是别人,正是慕时漪二叔的妻子崔氏。

        崔氏生于清河大家,当年也是阴差阳错嫁给了永安侯府二爷慕重书,慕家唯一一个未在边疆打仗,也未入朝堂为官,而是一心读书,如今在堰都学宫当教言先生。

        他与崔氏婚后感情甚好,育有两儿子一女,长子三年前死于北留刀下,次子如今一直留守苍梧,而今日便带着唯一嫡女慕窈窕,进宫参加贵妃娘娘举办的赏花宴。

        慕窈窕端坐在车内,见慕时漪进来也只冷眼瞧着,并未出声打招呼。

        崔氏似乎也知道姐妹间的不愉快,所以从头至尾,她只拉着慕时漪,一阵心肝儿的叫着。

        十年前,慕时漪被慕重云从苍梧送回堰都那夜,她整个人烧得不省人事,也忘了许多事,那些日子,都是崔氏衣不解带照顾,硬生生把她从濒死边缘给拉了回来。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来,自有候着的宫女太监在外头等着给各府的夫人贵女引路。

        慕时漪一行人下了马车,便有人迎了上来。

        那人垂着头,一身低等内侍装扮,躬身走在前头:“小的给各位主子们引路。”

        慕时漪听得那声音微微一愣,抬眼瞧去,却没想到重伤未好的西风小公公,竟亲自到宫门前迎她。

        宫里的太子宫女们自来捧高踩低,崔氏本以为如今慕家风雨飘摇,随时都有举家遭难的可能,这宫里的内侍定要有意为难。

        不想这引路的小公公,那姿态,就算是前些年家中那位入宫为妃的姑太太还在时,她进宫也没受这般待遇。

        赏花宴规模不大,就在大燕皇宫的御花园旁的长乐宫中举行。

        暮色匆匆,几缕金光三三两两倾倒在巍峨耸立的宫墙上,斑驳了一地光影,慕家失了圣心,位置被安排在最外侧一不起眼的地方。

        慕时漪与崔氏二人才落坐,便听得有声音急急道:“时漪,时漪,我以为这宫宴你又不来。”

        说话的人是安乐侯嫡女上官云锦,她生得娇小可爱,一见着慕时漪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便笑开了花,朝慕时漪挥手示意。

        慕时漪唇角挂着得体的笑,先规矩起身去给安乐侯夫人见礼,得了首肯后,才带着上官云锦在最后方落座。

        这一坐下,上官云锦先是像只炸毛的小狗子一般,朝着慕窈窕龇牙咧嘴一阵,才同慕时漪一阵吐槽。

        “时漪你知道吗?我家大姐姐和离归家了,然后我还听说镇国公幺女的婚事也黄了,你这般美人,怎么就便宜了方晏儒那个臭东西。”

        “若你也能和离,我就让我哥哥娶你。”

        慕时漪噗呲一笑,也不隐瞒:“无需你哥哥娶我,不过我如今正有和离的打算。”

        “真的吗?”上官云锦瞪圆了眼睛,悄悄往四周看了眼,压低声音道,“如今堰都都传遍了,你父兄若真有万一,陛下一定不会放过此机会,诛连慕家九族。”

        “外头好多姐妹都劝着我少同你往来,但幸好我母亲并未反对,否则她拘了我,我是轻易出不得府的。”

        上官云锦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顿,这赏花宴很快就开始了。

        贵妃宋氏被宫女内侍簇拥着,行至高位,理所应该享受了众人跪拜,宫中皇后才有的大礼。

        接着便是贵女之间吟诗作对,各类能赢得好名声的才艺表演。

        若是换了往日早就没了耐心的贵妃娘娘娘,此刻笑盈盈坐在主位上看着,若是遇着满意顺心的,还会开口夸上几句。

        一场赏花宴下来百无聊赖,慕窈窕因这慕家的关系,至始至终被冷落在一旁,就连往日与之交好,攀附她的贵女也处处避着她。

        她冷眼瞧着,却是死死的捏紧了藏在袖中的帕子,眼中情绪翻涌,为什么明明如今下场只会比她更惨烈的慕时漪,她却能那般宠辱不惊呢。

        “窈窕。”慕窈窕手中一暖,却是被慕时漪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握住了她手心,她挣了挣想甩开,却发现那瞧着细弱的手腕,却力大无比。

        慕时漪垂眼,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莫要自乱阵脚。”

        “慕姑娘好。”西风小公公不知从哪处角落溜了进来,躬身行礼。

        慕时漪再次拍了拍慕窈窕的手:“你与婶娘说,我先行离去,莫要担心。”

        慕窈窕抬眼望着她,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却间慕时漪施施然起身,跟着那小公公头也不回的离去。

        西风一路引着慕时漪,七拐八绕,行至一片宽阔的湖面出,恭恭敬敬道:“请慕姑娘上船。”

        慕时漪微愣:“这?”

        西风赶紧道:“我家殿下说了,以防人多眼杂,这湖最合适不过了。”

        湖面中心有一方小舟,正不急不缓往她这边,越来越近。

        “慕姑娘。”这声音,慕时漪直接愣住。

        眼前的人头戴玉冠,面容在灯火幢幢中并不分明,但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如青蓝苍穹中,突然撞入的一只白鹤。

        仙姿玉色,立于舟上,直直闯入她眼中。

        “殿下。”慕时漪悄悄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看向对方。

        “慕姑娘好。”男人嗓音带着一丝哑涩,只把船桨干净那头递给她。

        慕时漪下意识抬手握住,娇嫩掌心还能感受到,他留下的烫人温度。

        登上小舟,湖面银白的月辉被水波搅碎,凌凌波光散作满湖的碎玉。

        “殿下。”慕时漪似乎怕水,她紧张端坐这,朝着太子殿下的方向,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不想对面的人倒是温和笑出声来:“慕姑娘,你不用这般拘束。”

        “宫中人多眼杂,孤思来想去,也只有这处适合谈话。”

        这般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印了火漆的密信递给她:“这是三日前,你兄长亲自交付于我的家书,让我务必亲自送到你手中。”

        慕时漪双手接过,信封上用火漆印着他兄长专属的标记。

        她心口起伏,有些迫不急的想要打开,沉吟问道:“殿下,我可以现在看看吗?”

        太子清冷的眉眼间,溢出淡淡的笑:“姑娘请便。”

        慕时漪低头拆了信笺,里头藏了两封信。

        一封是他父亲的亲笔信,大致就是一切安好,勿念。

        而另一封是兄长的,只是不知兄长言语为何如此暴躁,字里行间都让慕时漪千万要提防太子。

        她看得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他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

        慕时漪小心翼翼把信笺收进衣袖中,抬眼时,才发现对面璞玉般的男人,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他眼中神色温和不见任何窥探,反而透着一股恪守礼数的严谨。

        慕时漪想了想道:“殿下,上次归元禅寺实在劳烦您,若日后殿下有什么需要臣女帮忙的地方,只需让西风小公公去找妙春堂的掌柜即可。”

        小舟飘行在湖中心,一晃一晃的,他盯着她许久没说话。

        就在慕时漪以为眼前这金尊玉贵的人要开口拒绝的时候,他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黯哑,眼中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慕姑娘记好了,孤姓花,名鹤玉。”

        慕时漪不由瞪大了眼睛,面露诧异,反倒多了一丝小姑娘的青涩,没了那种过分聪慧的疏离。

        花鹤玉勾唇一笑,继而不动声色换了话题:“敢问,慕姑娘可是识得妙春堂掌柜?”

        慕时漪垂下眼眸并不否认,毕竟前些日,西风小公公可是被她亲自给送到妙春堂救命。

        若真要瞒下,以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真要查起来,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我与那掌柜,的确略有一些交情。”

        花鹤玉捂着唇轻咳了声,眼里含着淡淡的小:“那不知,可否劳烦慕姑娘为我引荐一番?”

        慕时漪沉默片刻,问道:“殿下病了多久?”

        花鹤玉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身后的夜色,嗓音带着一丝岁月沉浮的沙哑,如被寒风撩过,平静得有些吓人:“十年前就病了,一直不见好,也不知日后能否长命百岁。”

        慕时漪下意识握紧手腕上的小金铃,不由抬眼望那双能时刻令人沉溺的乌眸:“一定会的。”

        夜渐深,宫宴的喧闹被一方湖水远隔在外。

        她捏着袖中的白玉折扇,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拿出,呈给花鹤玉:“殿下,这是你那日在归元禅寺中遗落的折扇。”

        花鹤玉盯着被她握在白皙指尖的折扇,他压着眼眸深处疯狂翻涌的情绪。

        然后在慕时漪诧异的眼神中,伸手解下手腕上那个穿着牡丹花小金铃的红绳,把红绳从被她握紧的扇骨中心穿过,系紧。

        二人坐的极进,花鹤玉垂手时,散在身后的乌发,不经意摩挲过她细白的手腕。

        透过皎如银辉的月色,慕时漪看清的金铃上刻的字“吾爱有三。”

        这的确是她当年遗落在苍梧的小金铃,是她母亲亲手刻的。

        而她现在手腕上带着的则是“日月与卿。”

        一阵风从湖面吹来,似乎有些冷厉,慕时漪下意识捂着心口,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这也许只是一个上位者的局罢了。

        十年前的记忆,又真的能记得什么呢,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母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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