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八章 从刽子手到僧人

有一句话说，经历人世沧桑，终于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于宗杰便是如此。
他恨他母亲，因为母亲给杀了他全家的仇人生了孩子，他认为母亲非但失节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他全家枉死的七十多口人。
所以他杀母亲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觉得只有鲜血才能洗净母亲身上的污垢。
他杀了那个跟他兄友弟恭的弟弟。
杀这个弟弟的时候，他满眼都是仇恨，因为这个弟弟是仇人的孽种。
但是人在很多时候，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事后，他经常被噩梦惊醒，他梦到满脸是血的母亲和弟弟来找他索命。
他们还一个劲的问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心魔已生，他开始靠杀戮来威慑梦中的母亲和弟弟，他认为只有杀的人越多，母亲和弟弟的鬼魂才不敢来找他。
后来，他成了有名的杀人狂魔，经常他途遇一个村庄，等他走后，整个村庄鸡犬不留。
他杀人，从来不管善恶，不管男女老少，也不管是武者还是普通人。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了北域，来到了达摩寺。
本来达摩寺中一百多僧人也都将死在他的屠刀之下的，一名老和尚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你母亲当年为何会委身于匪首？她若真的变节，为何会一直把你带在身边？”
于宗杰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认为母亲怕死才变节的，甚至后来还给仇人生了孩子。
当老和尚这么一问，他也苦思冥想了起来。
母亲只是为了给于家留下最后的血脉，不惜忍辱负重。
想到这个缘故，于宗杰开始懊悔。
“你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能不能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你杀他之前，你跟他之间可有仇恨？”
他们之间可有仇恨？
于宗杰想起那个弟弟刚会走路时的模样，想起他刚会喊哥哥时的样子。
“终究是错了吗？”
“阿弥陀佛，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这些年你被心魔左右，造下无边的杀戮，好在你能及时醒悟，于人于己，都善莫大焉。”
“可我终究还是错了，我杀了太多无辜之人。”
“你是错了，然今世果皆前世之因，今世之因又是后世之果，错了，终究不可能从头再来，可若想转世不再活在苦海之中，就要洗清今世的罪恶。你的母亲，你的弟弟，以及那些千千万万死在你屠刀之下的冤魂，也等着你去超度。”
“如我这等罪孽深重之人，难道不该自绝于此吗？”于宗杰迷茫的问道。
老和尚摇摇头说道：“你死了，他们会活过来吗？”
于宗杰摇摇头，“不会！”
“那你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我若不死，我心也难安啊！”
“死了心就安了吗？不，死是一种逃避，我佛门修善、修来生，渡尽天下苍生苦厄，死并不难，难的便是这心安二字，什么修善修来生，渡苍生，这些宏愿谁也摸不到，但是眼下却有正儿八经的事是你能看得见摸得着的。”
“还请大师指教。”
“劝人为善！这天下间，为恶者初心本恶吗？贫僧并不这么认为，若是施主你没有那些经历，自然不会生出心魔。然世事繁杂，众生百味，所有当下所为，皆有因果，我佛门中人，于尘世修行，修我，也修它。”
“贫僧师尊曾教诲我等，人生匆忙，虽有几十上百年的寿岁，但是于宇宙之浩瀚，只不过弹指一挥之间，做任何事情都要脚踏实地，经书念的再多，若是只是晨读昏醒，不事劳作，终是空中楼阁，佛门弟子千千万，终成佛者有几人？可若是能劝一人为善便是大德行，能让这人间少了多少冤死之魂？”
“施主你前半生误入歧途作恶多端，造下业障无数，后半生能幡然醒悟，未尝不能以善行渡自己，多行善事，终究心安。”
于宗杰把老和尚的话听到了心里，这老和尚毫无修为，满脸的风霜，双手犹如枯木一般。
但是他的那一双慧眼却是清澈见底，三言两语之间，就让于宗杰心生膜拜。
“大师，可否收下弟子？”
“你今番到此，便是与我佛有缘，贫僧能为你解惑，也是贫僧的因果，既然你有渡善之心，贫僧自当允肯。”
老和尚说到这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雪堆，说道：“那是血！”
“是的，那是雪！”于宗杰点头道。
“不，贫僧说的血是鲜血的血，那是万千冤魂之血。”
于宗杰不知何意。
“你坐到上面去，若三日之内，雪能停，你座下白雪消融，贫僧便收你为徒。”
“这有何难？”
“不，你是修真者，弹指挥间便能让鲜血消融，贫僧的意思是用你身体的温度让那一堆雪消融。”
天寒地冻，仅凭自己在雪堆上打坐，让那一堆数尺高的雪消融？而且还只有三天的时间，可能吗？
不过于宗杰并没有拒绝，更没有怀疑，走到雪堆边上，盘腿坐了上去。
老和尚拿着一个木鱼，也坐在他边上，一边有节奏的敲着木鱼，一边念诵着经文。
这天寒地冻的寒风，对于于宗杰这个修真者来说，并没有一点影响。
但老和尚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毫无修为，没一会儿就冻的直哆嗦。
于宗杰数次想把老和尚劝回屋里，但是老和尚却执拗的不肯。
寺内的和尚给老和尚拿来棉衣棉被，但是这露天之下，还下着鹅毛大雪，棉衣棉被根本就不顶用。
但是老和尚手中的木鱼却始终未停，口中念诵的经文也始终未停。
三天的时间，老和尚已经冻成了冰棍了，但是木鱼还在响，经文还一字一句的飘进了于宗杰的耳中。
于宗杰听着木鱼和经文，坐在雪堆上，脑海从未有过的清明。
那些经文就像是刻进了他的脑子里一样。
终于三天的时间到了，雪刚停，但是他面前方圆十丈，再无一片雪花。
于宗杰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场景喜不自禁，回头看老和尚，老和尚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可再无一点生机了。
老和尚身后坐着一排和尚，一个个脸上堆满了悲泣。
“大师他？”
“广济师弟，师父他已经圆寂了，三日之期，白雪消融，你便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一个留着寸发的中年和尚双手合十对于宗杰说道。
于宗杰闻言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广济师弟切莫哀伤，师父他一生渡人无数，今番能渡你，也算是给他此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我等出家之人，能圆满而寂，也是造化之一，此乃福报，我等应该为师父他老人家庆贺。”
“可是大师他死了。”
“广济师弟你着相了，从生开始，我们的归途便是死亡，然而死亡又何尝不是新生的开始？生死循环，周而复始。”中年和尚从身后拿出一件补了无数布丁的袈裟。
“这是师父留给你的，师父临终前说了，我们这些弟子之中，广济师弟慧根最深，将来佛性必定超越我们这些人，所以达摩寺住持就由师弟你来接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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