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件旧事

在他们还每天行走在笼着阳光下的教学楼的时候，陈北夏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时时都在寻找陆亦凉的身影。他们机缘不够，当初一文一理分道扬镳，想要见一见全靠陈北夏带着点儿小心机的偶遇。每次装作不经意遇到陆亦凉，总是故作吃惊，让陆亦凉没那么容易猜到自己的蓄谋已久。只是陆亦凉不是傻子，时间久了也能看出陈北夏的小心思，于是刻意绕开，直到被陈北夏抓住询问：“陆亦凉，我怎么觉得你在躲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陆亦凉手里拿着试题，眼睛都没抬一下：“你想太多。”

        “是吗，以前一天要遇到你两次，现在两天能遇到你一次就不错了，还说不是躲我。”

        陈北夏挡在前头，陆亦凉没法下楼，终于将眼神从试题挪到陈北夏脸上：“你下一号楼，我下二号楼，并不顺路。”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课间短短的十分钟没有谁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特意去绕远路，当然这并不包括还没学会惜时如金的陈北夏。被这么合理的解释堵回来，按理说也应该稍微了解知难而退这件事了，但陈北夏天生脸皮要比别人厚一些，所以故作伤心，演技浮夸道：“楼道虽然不一样，但是楼是同一栋啊，怎么就不顺路，顺路的。这么顺路还遇不上，我可太讨人厌了。”

        陆亦凉的脸上有了一点点波澜，陈北夏将它理解为不耐烦，“不太耐烦”的陆亦凉语气还是淡淡的：“每天除了上楼下楼，你没有别的事做吗？”

        陈北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不免有些小沮丧，她之前无意撞见同班女同学表白失败是露出的伤心难过，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陈北夏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有看穿红尘的潜质，所以体会到了陆亦凉这看似寻常的一句话里带来的不寻常的感受。

        宋韵洁经常问她为什么不跟陆亦凉告白，没准儿陆亦凉就是喜欢她这个调调，两个人一拍即合，成就佳话。陈北夏心里头偷偷翻了白眼，觉得宋韵洁浅薄，忒浅薄。陆亦凉收过的情书陈北夏两只手是数不过来的，她深知如果跟陆亦凉做表白这样俗气的事，大概率甚至百分百是会得到陆亦凉冷漠的拒绝。

        他们临近几个班口口相传的一件轶事，是有个胆子颇大的姑娘直白地问陆亦凉愿不愿意试着交往，陆亦凉十分干脆，只说了三个字，不愿意。然后头也不回，姿态清高地上楼，拐弯。当然，姿态清高是旁观者的赘述，因为陆亦凉完全不是一个臭屁且造作的人。

        这件事情给陈北夏带来了经验教训，与其被陆亦凉断了所有的念头，不如维持现状，借着朋友的名义还能隔三差五说几句话，等到真的心事直说了，那陆亦凉也就是彻底saygoodbye了。

        但是此时陆亦凉说出来的话比“不愿意”还戳人，什么叫“你没有别的事做吗？”潜台词就是陈北夏怎么闲得发慌，有这种闲情雅致不如放在学习上，成绩单也不至于太难看。后半部分是陈北夏脑补的，陆亦凉不是一个仗着成绩好就歧视学渣的人，相反在还没有分科的时候，他甚至主动想要向陈北夏提供学习帮助，希望陈北夏能在加起来不超过三位数的理综上得到一些提高。可惜陈北夏志不在理，婉拒了陆亦凉，错失了和陆亦凉共同学习的机会，这事儿成了陈北夏较大的遗憾。

        陆亦凉说话虽然不懂委婉，但是陈北夏往往越挫越勇，乐此不疲，她拍着楼梯的扶手还是一脸的天真烂漫：“可是楼梯就是用来上上下下的啊。”

        面对这样“厚颜无耻”的陈北夏，陆亦凉也没什么招法，只能默默绕开陈北夏继续下楼。陈北夏赶紧追上去，表明她此番堵住陆亦凉的目的：“诶诶诶，陆亦凉，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陆亦凉停住，陈北夏赶紧继续说道：“宋韵洁组了个队，周末要去海洋馆，一起呗。”

        “没空。”

        言简意赅。

        这两个字陈北夏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陆亦凉拒绝她的时候永远都是这两个字，她百思不得其解：“你又要做什么呀，你不上辅导班，也没有兴趣课，怎么每个周末都没空，在家窝着研究核弹呢。”

        陆亦凉抬眼看她，眼神中传递出来的信息大概就是“如果我能研究出核弹第一个就扔在你头上”。陈北夏赶紧止住自己略显暴力的想象，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咳咳，陆亦凉，走吧走吧，我还没去过海洋馆呢，你见多识广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咱们一路你也可以跟我讲解讲解嘛。”

        陆亦凉微微侧身：“海洋馆有的是讲解员。”

        试问这谁不知道呢，陈北夏蹩脚的理由被陆亦凉无情说穿，但她还是笑嘻嘻的：“哪有你说得清楚呀。”

        “我有事。”陆亦凉看了眼手表，“还有一分钟响铃，你可以回教室了。”

        陈北夏停在楼梯口，思考的不是迟到了会怎样，而是陆亦凉还真是油盐不进。陆亦凉是根难啃的骨头，把陈北夏的牙都磨平了，却还没有掉快皮，她甚至一度在想陆亦凉上辈子是不是个普度众生的菩萨，所以现在才这么一脸的“无欲无求”。当然这个猜想很快被陈北夏自我否决，不是因为陆亦凉发生了什么改变，而是因为陈北夏忽然想起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被拒绝后的陈北夏周末和宋韵洁手挽手去海洋馆，宋韵洁叫了秦温善，但秦温善也有别的事，于是姐妹俩预计的四人行变成了两人行，虽然和预期不太一样，但胜在轻松乐呵。

        她俩跟着海洋馆负责讲解的漂亮姐姐走了一圈儿，什么海洋生物都认了一遍，陈北夏觉得自己博学了，很博学的那种。博学之余掏出手机来看时间，才发现这博学是真的费时，一眨眼两小时就过去了。

        按着宋韵洁起先的规划，中午是要去一家她看了很久的茶餐厅吃饭的，因为陆亦凉不太吃的辣，秦温善也不太吃的辣。但计划有变，茶餐厅也就给划去了，宋韵洁和陈北夏共同的爱好是辛辣的火锅，于是一拍即合，准备到点去火锅店胡吃海塞。

        陆亦凉就是她们俩踏出海洋馆的时候遇上的，不偏不倚，迎面撞上。陈北夏万分之一想放弃的时候就会想着他们真的挺有缘分，和陆亦凉总是在不能想到的时候遇见，于是就更加有劲儿，陷得更深。就好像明明说了没空的陆亦凉，现在却出现在海洋馆门口，背着包，不像是路过。

        陈北夏早就失神，宋韵洁赶紧拿胳膊捅她，她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开口：“陆亦凉？”

        陆亦凉知道陈北夏想问什么，他上前几步，眼神落在陈北夏身上，解释道：“的确有事，刚忙完，你们结束了？”

        原来如此，不是搪塞的话。陈北夏赶紧表示她们正要去吃饭，既然陆亦凉来了不如一起，毕竟人多热闹。陆亦凉的脑回路和陈北夏不在一条线上，所以无法理解三个人热闹在哪里，但他没有拒绝陈北夏，难得温顺地跟着陈北夏和宋韵洁进了火锅店，只有些微不可见的皱眉。

        那一天陈北夏很满足，虽然过程不如预期，但结果是她想要的，宋韵洁暗戳戳地踢她，脸上是贼兮兮的笑。陈北夏不记得那天饭桌上他们三个人说过什么，她只记得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全都罩在了陆亦凉身上。

        那个少年，温暖明亮。

        可惜往事不可追，越想越心酸。

        陈北夏看着陆亦凉，那张脸和记忆中十七岁的少年重合起来，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还好江风吹来，让陈北夏清醒过来，她哑着嗓子，极力地挣扎：“陆亦凉，真的别说，我会怕。”

        怕镜花水月，怕黄粱美梦，怕重来一场也就是这样。

        她自诩敢爱敢恨，为了陆亦凉努力奋斗过，脑海中曾经预想过不下百次被陆亦凉残忍拒绝的场景，也排练过无数次越挫越勇的场景。陈北夏曾经一度觉得陆亦凉是她永远不会放弃的人，一眼惊艳能够记到变成齑粉的那一天，少女烂漫想的就是这么轰轰烈烈。但现在再看，那时候想的真是太多，又太美好。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忘记陆亦凉，想要忘记喜欢过陆亦凉的呢？

        她到江城的第一天，就通过相熟的人知道陆亦凉在她到的头一天已经来了江城，她的脚踏上这片共同存在的土地，就决定重新开始了。她还是嘻嘻哈哈，还是满脸笑意，身边没有认识陆亦凉的人，宋韵洁再不跟她提起陆亦凉的名字，陆亦凉在她的记忆中渐渐淡去，又或者说，被她刻意藏在记忆最深处，只希望不要再触碰开关，把记忆阀门打开。

        但事与愿违，他们就这样冷不防相见了，深刻的喜欢全都翻了出来，陈北夏努力想要放弃，想要淡忘的喜欢，这才被发现，其实都还深深存在。

        她知道自己不争气，但不争气也有不争气的困境，她只能试着逃避，不敢再去相信陆亦凉说出的喜欢。

        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北夏把脸埋在臂弯里，说不出话，她能感觉到陆亦凉在她身边发出的轻轻的动静，直到陆亦凉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她微微一颤，听见陆亦凉低沉但清晰的声音。

        他说：“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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