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再等一等

白天一行人不疾不徐，甚至还在饭点休整了两个小时，把陈北夏包里的零食吃了个七七八八。老赵他们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夸陈北夏贴心，买的东西种类和口味多，正好照顾了众人的喜好，说着还不忘了顺带夸一嘴陆亦凉有眼光。

        陈北夏笑笑，体贴入微这样的褒义词，好像是头一次跟自己扯上关系。她转头撕开包装袋，啃起了面包。

        她其实没有什么食欲，别的人疲累的时候往往连带着饥饿，她却恰恰相反，越是精疲力竭，就越没有胃口。但想到还要爬到山顶，还是不得不吃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陈北夏的影响，陆亦凉也只啃了半个面包，拿在手里的肉松面包是他不太喜欢的口味，但他也没有在意。

        午饭后一行人走得快了许多，大家算着时间要在天黑前赶上山顶，也少了些打闹。

        到了山顶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虽说来这里看日出的人一向不少，但这个时节还不拥挤，他们找好了一处空地，扎好了四顶帐篷。四个姑娘在帐篷前收拾东西，男孩子们便去租了大衣。

        陈北夏跟其他三个女孩子一起把吃的东西拿出来，眼睛瞥见旁边的帐篷，手顿了顿四顶帐篷，两人一顶，旁边是两对情侣和一对如果不出意外就会成为情侣的人，那么剩下自己和陆亦凉，岂不是极有可能睡一顶帐篷。陈北夏将手里的东西重重放下，忽然愁了起来。

        她的脑洞好像大了点儿。

        好在事情并没有向她不安的方向发展，二杨的那位还不是女友的心动女生认为现在并不适合与二杨同住，哪怕只是同住一顶帐篷，于是她提出了要和陈北夏一顶帐篷，陈北夏自然很愿意，当即与那个女孩子达成了共识。

        那个女孩子叫彭幺幺，陆亦凉他们同级的外语系姑娘，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是家中幺女。

        吃过晚饭，天黑之后，两个才认识的姑娘一齐躺进帐篷，在与外界隔绝的小小空间里，却忽然熟络了起来。这份熟络的起因，是彭幺幺对陈北夏的好奇，让她迈开了两人热聊的第一步。

        “北夏，我可以叫你北夏吗？”

        “当然。”陈北夏放下才拿出来的手机，她意识到彭幺幺似乎想同自己聊天。

        陈北夏还算是个健谈的人，虽然不喜欢和陌生人多话，但彭幺幺毕竟会和自己共处一夜，她还是打算通过聊天和彭幺幺化解有些尴尬的气氛。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下去，从专业课程聊到了明星八卦，陈北夏发现，彭幺幺其实是个话痨。这和她听陆亦凉简单描述的彭幺幺可太不一样了，那个据说是二杨心目中不爱说话的高冷女神彭幺幺，其实一点儿也不高冷，不仅如此，她还开朗过分。

        “幺幺，恕我直言，你跟我想的不大一样啊”

        “是吗？”彭幺幺问道，“怎么个不一样？”

        “嗯”陈北夏斟酌了一下，“听陆亦凉说，你应该是不太爱说话的人，这一路上我也没怎么听到你和二杨说话，实在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啊。”彭幺幺一下子激动起来，“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了，他们的描述里，你就是个不染埃尘的仙子，把陆亦凉都衬得凡俗了。我也万万想不到，仙子也关心娱乐八卦。”

        陈北夏庆幸自己没有喝水，不然非一口喷出来不可，她问道：“方便问问，仙子这个说法是有什么缘故吗？”

        “不食人间烟火，半点儿不染红尘事。”彭幺幺娓娓道来。

        这下陈北夏是真的懵了，她双脚沾地太久了，忽然被人看着就很诚恳地夸仙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个描述，好像跟我半个字都不符合。”

        彭幺幺很是来劲儿，不知道是不是原本不熟识的人就可以通过说些秘辛来增进彼此的兴致：“我这么问吧，你和陆亦凉，是在交往吗？”

        陈北夏歪着脑袋想了想，很诚恳地回答道：“没有，只是朋友。”

        彭幺幺一拍大腿，声音也大起来：“你看吧你看吧，都这样了你俩还没成，铁定是你石头心。陈姑娘，身非石木，你怎么这样啊，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北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陈北夏腾出一只手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确定彭幺幺虽然嗓门不小但应该没被其他人听到，然后小声问道：“我哪样啊？”

        彭幺幺扒开她的手，深吸了两口气：“真是想不到，还能有人不喜欢陆亦凉。你是不知道，我同宿舍有个姑娘喜欢陆亦凉喜欢了三年，怎么表白追求都没有结果。我一直以为陆亦凉心如止水，以后是要去武当山做道士的，谁知道和杨明微聊天的时候才知道，陆亦凉一直有个喜欢的姑娘，这几年为了那姑娘很不好过。”

        陈北夏垂下眼，她想她大概知道这个姑娘是谁，能够匹配陆亦凉，得到陆亦凉多看几眼的人，在那些年痴迷陆亦凉的姑娘心里，都是很清楚的。

        她们一面小小地羡慕嫉妒着足以站在陆亦凉身边的那个人，一面又不得不认清自己还不够好的现实。

        陈北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人，只为了陆亦凉看她的时候能笑一笑。可是后来她醒悟，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为了谁变成谁，都显得自轻自贱。

        所以陈北夏最终还是没能成为那样耀眼的，不会被陆亦凉光芒遮盖的人，也从陆亦凉的世界里消失了很久。

        再次想到她，陈北夏心里已经没有当年那么难受了，在与陆亦凉彻底失去联系以前，陈北夏听说那个女孩子心仪北方的一所学校，至于是否去了，她不知道。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说的姑娘是谁。”

        “你知道？”彭幺幺彻底瞪大了眼睛，“你知道怎么还不为所动，不是，陆亦凉到底哪里不好，你不喜欢他哪里啊。”

        “幺幺，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陈北夏越来越糊涂，原以为彭幺幺心思敏感，说不好真的能看出自己对陆亦凉的小心思，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眼里的自己看不上陆亦凉。

        陈北夏很费解，彭幺幺是怎么看出来的。

        彭幺幺也没明白到哪里去，反问道：“你不是知道陆亦凉喜欢谁吗，知道还这么糊涂？”

        陈北夏心里一算计，知道自己可能误会了些什么：“你说的是？”

        彭幺幺恨铁不成钢地按住陈北夏的肩膀，就差咬牙切齿了：“就是你啊，姑娘。他们这些朋友，谁不知道他喜欢你，姓陈的姑娘。我也是等了好久，才知道你叫陈北夏。因为我宿舍那姑娘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知道自己差在哪里，所以要我向温成打听陆亦凉那位陈姑娘的事情，我这才知道了一些。”

        陈北夏的脸色发白，一时间难以接受彭幺幺说的话，她说陆亦凉喜欢自己，为了自己这些年都不大好过。

        可是陆亦凉前几天才说了喜欢自己。

        只是在几天前。

        陈北夏觉得那是久别重逢经年累积在一瞬相见迸发的情感，她从没想过，这会是蓄谋已久，等的来之不易。明明那时候自己喜欢得疲惫，陆亦凉毫不动心，怎么到了现在，说起来却是他付出太多。

        见陈北夏沉默不语，彭幺幺轻声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喜欢陆亦凉？”

        “我”陈北夏艰难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彭幺幺语重心长：“北夏，陆亦凉真的挺好，我听说他这三年一直在”

        话到这里，彭幺幺忽然止住，自觉失言，不再继续说。可越是这样，陈北夏越发好奇，她追问道：“一直在什么？”

        “没什么。”彭幺幺连连摆手，眼见着陈北夏的脸色不太好，她更加清楚作为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这么多话并不合适，虽然她觉得自己是在为陆亦凉鸣不平，但还是有些出格。

        彭幺幺一面借故去找二杨，拉开帐篷，一面道：“我话太多了，不过有些事，你大概自己问他会更好。”

        直觉告诉陈北夏，彭幺幺没有说完的话一定很重要，对她，对陆亦凉，对他们缺失的这三年非常重要，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问陆亦凉，也不知道该不该去问陆亦凉。有些秘密，她没有问过，陆亦凉也不必说出来。

        陈北夏抱膝在角落里坐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根本静不下心来，脑子里全是刚才彭幺幺的话，陆亦凉喜欢她，不是他自己说的现在喜欢还来不来得及，而是喜欢了很久很久。

        她再也忍不住，钻出帐篷，想要去找陆亦凉，抬头却看见陆亦凉坐在空地的一角，背对着营地，看着远方连绵的山，像是在思考。

        陈北夏慢慢走过去，在陆亦凉身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远望过去，哪里看得清什么山啊，天黑得透透的，倒是星星很亮。于是她抬起头，看见漫天的繁星，这是在城市缤纷的霓虹灯照耀下看不到的好景致。

        陈北夏不免有些兴奋，拍了拍陆亦凉的臂膀：“你看，好多星星。”

        陆亦凉却没有顺着陈北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而是盯着陈北夏的脸，小姑娘皮肤白白的，因为才从温暖的帐篷里钻出来，所以两颊还带着些许粉红，看上去很可爱。

        可爱，这是陆亦凉从见到陈北夏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到的形容词。

        说起来也不怕自己显得庸俗，陆亦凉喜欢的，是个在还看不出美貌的时候，只剩下可爱的女孩子。像夏天的甜筒，带着点甜甜的感觉，最好还是香草味，因为陈北夏喜欢香草味。

        陈北夏扭着脑袋数星星，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好像给你数过星星吧。”

        没有半点疑问，十分肯定。陈北夏给陆亦凉数星星，确有其事。

        那时候在放暑假，陈北夏去乡下外婆家避暑，晚上坐在河边听水声的时候，看见漫天星星闪烁，便拨通了陆亦凉的电话。

        她得承认，这样大胆是有晚饭喝了两杯酒的缘故的。

        陆亦凉接电话倒是快，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陈北夏声音里带着傻傻的笑意，说今晚的星星好大好亮，然后非要给陆亦凉数一数，到底有多少颗。

        其实那时候陈北夏残存的理智告诉她，陆亦凉大概率会立即挂断电话，不理会自己发神经，可她喋喋不休，想通过不让陆亦凉有机会开口说再见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好像成功了。

        她不记得那晚数到多少了，只记得后来自己昏昏欲睡，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了电话后，被陈母拎回了家。第二天醒来打开手机一看，长达一个小时的通话记录赫然出现在陈北夏的眼前，她差点儿找个豆腐撞死。

        陆亦凉听她发了一个小时的神经。

        想到这里，陈北夏看向陆亦凉，却发现陆亦凉一直在看自己。她不自然地别过脸，就听见陆亦凉说：“那晚你数到了三百七十八颗，然后睡着了。”

        “胡扯。”陈北夏道，“我那得是神仙眼睛才能看得清三百多颗星星吧。”

        陆亦凉失笑：“是啊，所以你现在也知道自己在乱数了。”

        陈北夏恍然，蓄谋已久。

        哪怕是胡乱数到三百多，也不会数一个小时，在自己半梦半醒神志不清的时候，陆亦凉一直没有挂掉电话，直到自己不知何时挂掉，才结束了这个极度无聊的通话。

        从前糊涂，现在清明。

        陈北夏正色道：“陆亦凉，你有没有什么应该告诉我，却还没告诉我的秘密。关于我们未见的这三年，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现在吧，因为如果你现在不说的话，也许到你想说的时候，我已经不想听了。”

        说的理直气壮，中气十足，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理所应当过，现在她才是被偏爱的那个，应该有些底气。

        陆亦凉顿时沉默下来，只有他轻轻闪躲的眼神告诉陈北夏，彭幺幺说的都是真的。他甚至没有问一句这样忽如其来的想法究竟是听了谁的胡说八道，沉默比诡辩更有说服力。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陆亦凉究竟为自己做过些什么，告诉自己，也让自己知道，她的甘愿有了回报，让她知道，所有的欢喜等待都有了意义。

        可是陆亦凉只字不提，一言不发，哪怕如今他们的爱与被爱有了转换，陆亦凉还是保持着傲人的姿态，都不用做什么，就能扣紧陈北夏的心弦。

        “陆亦凉，回答。”她再一次开口。

        陆亦凉终于轻声说：“没有。”

        没有什么横亘在我们之间非要你晓得不可的事。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陈北夏苦笑一下，站起身，咬着牙关让自己不至于气恼到跌倒，她平复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带一丝不甘与痛心地说道：“我知道了。那么陆亦凉，你答应我，如果将来有了这样一件事，你也不要告诉我，永远都别告诉我，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

        不想知道所谓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不想知道你来我往的喜欢到底为何要弯弯绕绕。

        我们可能，真的还要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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