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之谈

陈北夏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苏沉沉正站在窗边，见陈北夏出来了，问道：“现在几点了？”

        陈北夏愣了愣，头发还在滴水，正在打游戏的乔芷看了一眼手机左上角，回答道：“马上九点半了。”

        听到这个时间，苏沉沉感叹道：“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先声明我不是故意在这儿看的，就是不经意地那么一瞧，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的天哪，楼下那个男生居然还在，这差不多已经快站那儿一个小时了，他女朋友还没等到？”

        苏沉沉带着点儿相见恨晚的遗憾：“这男朋友哪里找的，大晚上等这么久，好脾气啊，怎么就名草有主了呢。”

        陈北夏心里忽然不安起来，自己回来都一个多小时了，那个人只会待得更久，可他在干什么呢。

        这事儿按理跟陈北夏其实没太大关系，你念书时坐在最后一排常年翘课的男同学喜欢的究竟是隔壁班的女同学还是高一个年级的学姐，对于只是同窗学习的其他人来说，并不重要，不是非了解不可的事情。这个例子虽然不适用在那个人身上，不过其中的道理大致相同。

        但陈北夏可能是才洗了头，脑子有点儿进水了，所以坐在椅子上一面擦头发，一面忽然想，那个人不会是在等自己吧。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陈北夏给摁下去了，不会的，在所有的可能性中，这是最没可能的一种。

        她进了大学以后，认识了新的朋友，性格中的自信渐渐冒出来，但还不至于到自恋的程度。

        陈北夏坐在书桌前，想要平静下来，却越发烦躁。这是他们这几年离得最近的一次，刨除楼层高度，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

        你有一只心爱的洋娃娃，很想要得到，但是却买不起，所以忍痛不再去橱窗前停留。等到你终于有足够的钱时，已经学会了忘记那只洋娃娃，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一次不经意的散步时，再度看见了那只洋娃娃。

        所有的青春回忆都灌到脑子里，从前的喜欢心爱都充斥在心里，战胜了当初无法得到的难堪，和现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抵抗推拒。

        苏沉沉还在连连感慨，就看见陈北夏披着浴巾推门而出，跑得疯快。

        苏沉沉一脸懵：“她今天是打了鸡血吗，风风火火的。”

        半分钟后的楼下，陈北夏正乱糟糟地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睡衣配拖鞋，擦头发的浴巾在下楼的时候差点跑掉，现在正攥在手里。陈北夏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从她脖子后面滑进领口，带来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自己怎么就这么跑下来了。

        年轻气盛，冲动了。

        陈北夏看着那个人，那人依旧是少年明亮中点缀着平静的样子，在楼下站了这么久似乎一点儿也不累。陈北夏斟酌着怎么解释自己现在这幅尊容地出现在楼下，最后有些尴尬地向那人伸出手：“那个我刚刚落下的酸奶，来拿一下。”

        那个人将酸奶递给她：“跑那么快，以为你不要了。”

        “这不是给忘了吗，刚刚上楼数了数，才想起有个落你这儿了。”陈北夏接过，“谢谢啊。”

        “你的记性变差了。”那个人没有拆穿她，刚才两个人在楼下那样见面，陈北夏不可能忘了。

        “净说笑，我那记性就没好过。”陈北夏面不改色地瞎掰，“倒是你，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刚刚叫我名字，吓我一跳。”

        那人看着陈北夏，试图从陈北夏脸上看出假笑以外的神情：“那你会忘记我的名字吗？”

        “这怎么能忘呢，就算是咱们平时交流不多，但是每个月路过红榜，都看得到你榜上有名，有你这么优秀的同学，想忘都难。”陈北夏这不是假话，那个人成绩优异，连打扫卫生的阿姨多看两次红榜，也能记住他的名字。

        “是吗？”

        “是啊，陆亦凉，我没忘。”

        陆亦凉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接话。

        “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陈北夏思考了一下两个人的关系，斟酌着开口，“本来应该寒暄两句的，但时间也不早了，你在这儿等人呢吧，女朋友？吵架了？要不你别等了，这大晚上的，等会儿着凉了，看你这穿得，太薄了。”

        说完陈北夏顿了顿，却不见陆亦凉开口，她觉得有些尴尬，大概是多管闲事了，她正要道个别，却听见陆亦凉说道：“我没有女朋友。”

        “哦，那你是在散步？”陈北夏自认为非常合理地推理，“行吧，我先走了，再再说吧。”她本来是要说再见的，但快说出口的时候又觉得没必要，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陈北夏转过身，因为方才的一番对话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两年零十个月后，他们终于又见面了。陈北夏不想把这些日子记得这么清楚，但无奈她记性太好，时间印在脑子里就不怎么忘得掉。

        所以她刚刚真的在瞎掰。

        “我在等你。”陆亦凉在她身后开口，声音比三月的晚风还要清凉。

        陈北夏僵硬地转过身，用力把之间扣进肉里，疼痛感立马传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也没听错后，她机械地笑了笑：“这大晚上的，说什么瞎话呢，陆亦凉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冷笑话了，而且这个笑话它一点儿也不好笑，无法引起人的共鸣。”

        这是陈北夏的真心话，他们这么久没见，不该有这样的发展。

        陆亦凉没有因为陈北夏滑稽的表情而发笑，他一本正经：“没有讲笑话，我是在等你。”

        真是见了鬼了，这是陆亦凉会说出来的话吗？陈北夏心里五味杂陈，他们或许应该有一场蓄谋已久的见面，但不应该在现在的情形下，起源于陆亦凉的等待。

        陈北夏堆着假笑开口：“今天确实太晚了，我觉得你可能不是很清醒，有点儿不理智了。要不你先回去补个觉，慢走不送。”

        说完陈北夏披着浴巾就要走，陆亦凉一把拉住她：“我比什么时候都要清醒。”

        “不不不，我觉得你真的得补个觉，别看你现在神清气爽的，说不定脑子里已经开始混乱了，噼里啪啦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陈北夏挣扎着，“而且这大晚上的，你说这些话比讲鬼故事还可怕，多听得做噩梦了，我得遁了。”

        “我让你害怕了？”陆亦凉苦笑，“是让你害怕了。”

        陈北夏放弃了挣扎，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存在于合理之外的事，都实在发生了。但是陆亦凉怎么能这样平静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怎么能这样坦然，与他相比，自己像个滑稽可笑的小丑，坚持着只有自己才在意的难堪和逃避。

        “陆亦凉，你不是洪水猛兽，不是午夜凶铃，我还不至于胆小到害怕你。”陈北夏说道，“我们其实挺久没见了，所以你可能对我们的关系有点儿不清楚，我们以前是同学，但是关系不是特别到位，等不等的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吧，避免滋生不必要的误会。”

        “你在躲我。”陆亦凉松开手，无比肯定。

        “我躲你做什么，不记得以前欠过你钱吧。”陈北夏此时开口说话已经很艰难了，再怎么插科打诨，故作说笑，但该正经起来的时候，还是带着点儿没法忽视的神伤。

        “你不欠我，是我欠你，还没还你。”

        陈北夏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在她心里，陆亦凉从来没这么讨厌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那些血淋淋的陈年旧事剥开来，再撒一把盐。

        “你不欠我什么，我们没有经济纠纷，也没有利益瓜葛。”陈北夏有些哽住，极力想要挤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却不知道现在脸上有多难看，“别说的像有什么恩怨情仇似的，狗血校园剧都不这么写了。”

        陆亦凉看着陈知沅的强颜欢笑，看着陈知沅比哭着还难看的笑里落下什么，问道：“如果没有什么恩怨情仇，那为什么要哭？”

        陈北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湿湿的，原来真的是眼泪啊。

        “陆亦凉你别这么观人入微行吗，你知道他乡遇故知多少都有点儿小感慨，比起别人那故人相见痛哭流涕的阵仗来说我已经很收敛了，所以你别太把我这个情绪当回事儿。”

        陈北夏眼前一片朦胧，鼻子酸到痛苦：“别提这些事，别想以前行吗？”

        “如果一早知道你在”陆亦凉顿了顿，“不行。”

        陈北夏擦了擦眼泪：“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可一世，姿态颇高，随你，我无所谓。”

        这些话以前陈北夏是绝对不会用在陆亦凉身上的，大概是今晚风吹得头晕脑胀，所以毫无避讳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在陈北夏再次转身之前，陆亦凉叫住她：“我有话想跟你说，就算是要和我彻底划清界限，也听我说完，可以吗？”

        “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按照一般电视剧情节的发展，欲知后事如何的剧情一出现，多半就没有机会听下回分解了。”

        陆亦凉轻轻笑笑，是熟悉的陈北夏，任何情绪都会用诙谐来掩盖。“今天很晚了，有些话我们改天说。”

        “我这几年沉迷学习，奋发图强，不见得有空。”陈北夏说道。

        “你什么时候有空，告诉我就可以。”

        “陆亦凉，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北夏被陆亦凉吊着胃口，脑子里烦到快要爆炸，她捏着酸奶的手暗暗发力，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它摔在陆亦凉的脸上。

        “我等你到方便的时候。”陆亦凉很坚持。

        陈北夏盯着陆亦凉足足有一分钟，全然看不出陆亦凉的心思，眼前这个人的想法，陈北夏从来就没有猜透过。

        “我周六有空。”

        “几点起？”

        “八点。”

        “好。周六八点，我在这儿等你。”

        陈北夏觉得这个夜晚格外疯狂，所以连带着陆亦凉也有一点儿疯，所以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莫名其妙地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

        谁想得到，有朝一日，陆亦凉会站在自己的宿舍楼下约自己周六见面。要是这件事传到他们的老同学们耳朵里，没准儿能陈北夏能在毕业后的现在掀起一阵风浪，成为同学聚会上的谈资。

        陈北夏缓了缓，慢慢走上楼，心里早已从翻江倒海变成了风平浪静。

        她没有说再见，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最看不清青春的懵懂，看见清爽的短发和素净的白衬衫就会觉得美好，偶尔人家不经意的一个回头撞上了视线，就小鹿乱撞得恨不得把时间定格，把那一刻当做是永远。

        其实很多时候，那只是天真和愚蠢。

        十六七岁的陈北夏，变成了现在二十一岁的陈北夏，她站在楼梯口，刻意去忘记的事情都慢慢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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