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罂粟

洗完澡以后，江云起觉得略略舒服了些，她决定出去走走。进入这里，绝非易事，尽管有人带路，她还是走得五迷三道。嘎更村位于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区，四周郁郁葱葱，中间宛若盆地，在这里种植罂粟，地理位置堪称得天独厚。她以为这种地势是天然形成的，其实不然。

        金三角被称为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区之一，这里具备了产生罪恶的两个条件——武装与毒品。嘎更村只是一个缩影，它隶属于泛金三角毒源地，是全世界毒品加工贩运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这里种植罂粟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数十年前，为了获得更多的罂粟种植耕地，村民每年都会放火烧山，百里林木化为灰烬，再向焦黑的荒地里播撒罂粟种子，任其生长，这才形成了今日壮观的景象。

        此时罂粟花期已过，花瓣掉落后留下中间的一颗花心就是罂粟果。江云起走近了些看村民采集罂粟，她看别人，别人也看她，同样两相陌生，也同样都带着好奇与探究。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下，村民都样貌偏老，与实际年龄不符，皮肤很黑，衬得江云起又白又嫩，初枭从未带过女人来，于是村民们都把她当成了初枭的婆娘。

        好奇归好奇，再好看也不能影响他们工作。经过一阵互相打量之后，村民们就低下头利索的干起手中的活，江云起还在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他们手里拿的工具很特别，一看就是自制的。跟宁夏老家的农民收割工具不一样，不是镰刀之类。江云起越发看得仔细了，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

        那个几寸的小工具是用雨伞的铁骨架制成的，有点像烧烤铁签子，顶端磨得像小刀一样锋利，截成相同长度的三四片，用毛线捆到一块，就成了利爪。

        站在齐胸高的罂粟棵里，一个女人熟练的捏着罂粟果竖着划下去，果皮上就出现了三道划痕，很快就流出白色的浆汁。她就这样快速而机械的进行着划痕工作，一朵挨着一朵，朵朵都不放过。

        她看得腻了就往前走，看到不一样的工作方式就停下来继续看，跟个神经病一样。老伯的地里罂粟果上的浆汁已经凝固了，颜色发黑，成了膏状物。他苍老的手拿着竹片把凝固的烟膏一点一点的刮下来，老伯虽然年纪大，手脚却很麻利，他仔细的刮着烟膏，积攒的多了，就用罂粟花瓣裹起来。

        江云起试图与他交谈，但是她不懂当地方言，他们也听不懂她说的话，所以根本做不到交流沟通。太阳下山时，初枭让人把她找了回来，营地生着篝火，他们都露天住在外面。

        “吃饭。”初枭把几块压缩饼干扔到她面前地上。

        这要是搁在以往，江云起肯定会坐在那里八风不动，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可现在她饿了，人一饿肚子，尊严就没那么重要了，她捡起来一块撕开锡袋，一点一点啃着。没有矿泉水，就营地中央放着一个木桶，一桶水也没碗，有个葫芦做的瓢，谁渴了谁去喝。这饼干一点味道都没有，又干又噎人，江云起实在咽不下去了。她走到桶边用葫芦瓢舀水喝，喝了一半她才察觉，这桶和这瓢都好熟悉。

        吃完了自助晚餐，江云起就要回自己的星级酒店了，刚转身走了几步，初枭叫住了她：“要不要看星星。”

        江云起回过头看见初枭百无聊赖的靠着树站立，以为自己很帅的样子，是，她承认，的确很帅，但跟林风眠比起来差远了，所以她当即冷笑一声：“呵，谁会跟你看星星啊？”

        面对她的不屑，初枭没有觉得挫败，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夹在指间平静的作出回应：“我叫你看，你就得看。”

        江云起心虚的冷哼了一声，在他身边草地上躺了下来。初枭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快意非常，也随着她躺在草地上。

        江云起侧脸看了他一下，然后朝他伸出手，初枭抬了抬嘴角，笑着把那包粉末放到她手心里。东西抓到手里江云起就嚣张起来，一张嘴机关枪似得：“在我们老家，星星比这多，晚上还可以去沙漠骑骆驼，满天的星辰就洒在头顶，你知道近到什么感觉吗？”

        初枭随她嚣张，无心争论，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感觉？”

        “手可摘星辰。”

        林风眠回到山寨，扑了个空。逮住一个人就问：“江云起去哪了？”

        油头看见他就气急攻心，声音都发了颤：“死了！”

        钟意略显矫情的蹙起眉头，颇为造作的长叹一声：“老三，你大姨妈来了啊？”

        油头气的直蹦，当即和钟意展开了撕逼大战：“我想揍你很久了！”

        “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这两人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趁着大哥不在，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在嘴上分不出一个结果，于是便转移到了拳脚上，直斗得天昏地暗，翻云覆雨。

        大战过后，和平降临。

        林风眠把钟意扛到房间里，拿了药水给他擦伤口。经过这一战，林风眠对他有了些改观。钟意虽然有着小白脸的相貌和身段，但为人处世还是相当干脆爽快的，颇有股子江湖人士的侠义之气。

        钟意感谢的朝他看了一眼：“放心吧，江云起没事，她应该是跟大哥去游山玩水了。”

        “游山玩水？”林风眠不解的问，声音很苏，苏到钟意心里，这一声差点把他掰弯了。

        他赶紧定了定心神解释道：“收货去了。”

        看林风眠没听懂，又加了一句：“制毒用的，我们毒贩不就这点事儿么。”

        钟意这个人，交朋友向来是推心置腹的，就算真的不是倾心相交，也能做出以诚相待的架势来，让对方不由自主的放下戒心。

        看着林风眠失望的样子，他眨巴眼睛思索片刻，转入正题，也不加修饰，直接就坦白说道：“制毒贩毒需要门路，干这一行死伤比较大，货源是不愁的，买主却经常更换，所以老大看中了你的身手，想让你走货，就像你们说的押镖。”

        林风眠沉吟着问：“那他什么时候能放了江云起？”

        “放了她你们跑了怎么办？”钟意的意思很明显了，永远都不会。

        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沙皮的声音：“二哥，睡了吗？”

        这次钟林两人是匆忙回来山寨的，把关沙和沙皮留在勐腊稳住沙雪和她那两个护法，想着让林风眠看了江云起一眼他们就走，钟意也打算顺便给初枭汇报点边境的情况。

        没成想他们前脚刚到他后脚就追来了，钟意和林风眠相视皱眉，统一的认为沙皮非常讨厌。然而沙皮并非无聊乱窜的人，星夜前来，必定是有个缘故。

        话题被打断，林风眠悻悻的开了门，钟意就在卧室里接待了这位不得人心的小弟。

        沙皮言简意赅讲明来意：“二哥，沙雪去过拳场了，今天还邀了人家去吃饭，去的时候春风得意，回来就怒气冲冲的，看样子谈判不成，她要动手了。”沙皮恍然大悟，原来沙雪奉命拓展大中华市场，从掸邦相遇就装成迷妹跟着钟意到老挝到勐腊，尴尬了一路，图穷匕见。

        “你回来干什么，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钟意百思不得其解。

        沙皮可有理了：“嗐，别提了，我们偷听她们谈话被发现了，关沙被绑了，我再不跑回来报信，俩人都玩完。”

        在这险恶的金三角生存，不怕敌人多狡诈，就怕队友蠢如猪。

        钟意对着林风眠笃定的一点头：“成小事不足，败大事有余。”

        第二天，初枭扎营的空地上聚集了许多卖烟膏的人，交易忙碌，形成了一个集市。

        收刮从罂粟果里流出的浆汁，就是嘎更村的村民种植罂粟的原因，如今摆在集市上的花瓣包裹的浆膏叫生烟膏，已经可以抽了。它不仅可以当做鸦片，也是高纯度□□的制作原料。

        这里的村民不仅至今还延续着刀耕火种的生活方式，而且还保留着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这让江云起大开眼界，可悲的是，嘎更村虽然与世隔绝，但这里却不是桃花源。

        在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交易现场，村民手里的大烟只能交换到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这些人都住在山上，离城很远，东一个寨子，西一个寨子，没有具体的交易地点，口口相传，哪里有人收大烟，就往哪里去。

        集市规模不算小，会进行十天。这时也会有人来做点小生意，初枭给江云起买了一支糖葫芦，用的却不是钱，而是刚收上来的大烟。

        江云起以为他仗着自己毒枭的身份欺负人，正想嘲讽两句，就看见一个村民拿烟膏给摊主换了一碗凉粉，不远处还有换斗笠和草鞋的。

        她震惊了，举着那根糖葫芦问初枭：“连吃的用的都可以用大烟来换？”

        初枭含义无限的点了点头：“可以换，可以卖，也可以存起来。”

        大烟在这里，成了硬通币。

        初枭的人都在忙，江云起在一旁咬着糖葫芦看的目瞪口呆。他们收购大烟不用秤，用的是双盘等臂机械天平。若说毒贩没文化，可他们会利用等臂杠杆平衡原理，将物品与物品比较衡量。

        江云起孤陋寡闻，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天平。轴在梁的中心支着天平梁而形成两个臂,每个臂上挂着一个盘,其中一个盘里放烟膏,另一个盘里放砝码,固定在梁上的指针在不摆动且指向正中刻度时，交易就达成了。

        值得一说的是砝码，它不是像秤砣一样的小东西，而是各种各样，有古老的银元，□□，子弹，啤酒瓶盖。

        之所以用这些做砝码，其原因是村民与烟商之间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生长的罂粟，制作烟膏的人各不相同，做出的烟膏也有优劣之分，故而不同的砝码代表着烟膏的不同价值。

        她实在吃不下这根奇长的冰糖葫芦了，随手扔在了草地上。江云起只顾看天平交易，并没发现几个小孩虎视眈眈看了那支冰糖葫芦很久了，在糖葫芦着地的瞬间一拥而上，抢了起来。

        江云起忽然就有些哽咽，来这里的路上，她想毒品是暴利的，毒品源头的这些人民生活也应该不是那么差的，可当她亲眼目睹的时候，就觉得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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