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浮生

警车停到学校门口，很多人围观，这所初中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校长亲自来接，把她和顾孟平一路迎到办公室，池月很不好意思，她生性不爱出风头，对于这种场合更是无心应付，简单寒暄几句就借口离开。

        学生现在还在上课，她准备去整理一下行李，里面有给学生和代课老师带的礼物。走了没两步，顾孟平随即追了出来，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我来吧！”

        他话并不多，一路提着往四楼走，池月走在前面带路，后背没长眼但也感受到了探究的目光。

        送走顾孟平，她在宿舍躺了下来，终于松口气了。□□响了，她拿起一看是她班的群，消息很灵通“老师，你回啦，一会下课我们去找你，我刚才从窗户看见你了，那警察是干嘛的，你男朋友啊？长得挺帅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加了个发怒的表情狠狠回复“都给我老老实实上课！明天收手机！”

        群内鸦雀无声，世界安静了。

        当车停到明月别枝门口时，老板娘正在浇花，穿着清新脱俗，依然安静如画。

        看到江云起从副驾下来时她眉头微蹙“江小姐。”

        江云起张了张嘴，一时叫不上口，只好伸出手去。

        她浅笑“林致。”

        林致并没有同她握手，上前拥抱她，江云起有些错愕，她在她耳边说“你不该回来。”

        江云起也在她耳边回复“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来。”

        林风眠被晾在一边，穿着连帽衫，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保镖。

        客栈比上次更热闹了些，林致朝他点头致意，他客气回应。

        一队男男女女骑着单车从望天树回来，都是些自来熟，随意又坦荡地跟他们打招呼，吆喝着晚上一起喝酒讲故事聊人生。

        林致笑着默认了，催促他们“赶紧换衣服去，泼水节玩疯了吧，别感冒了！”

        有年轻人的地方就是朝气，活力满满。

        她把房卡递过来后和他们俩说“晚上后院聚会，一起吧，人多热闹点。”

        “好啊，找找逝去的青春。”江云起接过房卡往楼上走。

        林风眠背着包追上去之前不忘记和林致互相点头致意，那场景只差一句：小生有礼。

        林致看着木楼梯上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脸上笑容意味深长。

        后院

        江云起还是照旧煮小米粥，头发还湿着，刚洗完澡，安安静静坐在小锅边加柴扇火，还感叹了句小扇子没白买。

        她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人，有烟火气，所以心底很平静。

        短发女子叫陶姜，很文艺，她在小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像旅行一样生活，像生活一样旅行。

        鸭舌帽青年叫卢莫，手上拿着一本《孤独星球》，破旧地像个古董，应该是用来行走江湖的。

        摆桌椅的叫董梁，不善言谈，性情内敛，他从来到后院一直没怎么给人搭话，唯独眼睛时不时往厨房窗户看，厨房里站着的女子叫秦尤许，正在做饭，气质平和而又娴静，书卷气，不娇矜。

        董梁喜欢她，却不敢有所表示，因为管不住心都是从管不住眼开始的。

        吕施挽着陈褚走过来，她化了妆，穿了裙子，美艳照人“需要帮忙么？江小姐。”

        “好啊，帮我添些柴。”江云起一点都不客气。

        吕施一个眼神，陈褚就小跑着去抱柴禾了。

        吕施是美籍华人，陈褚是她小男朋友，从小生活在西藏，两人在林芝认识的，至于为什么说小，相差大概有二十岁，可年龄不是问题。

        江云起觉得女人还是要有钱，将来老了也可以像吕施一样，养小藏獒。

        晚会开始时，林风眠终于下来了，他已经洗完了所有衣服，连江云起换下来的帆布鞋也给刷了。

        林致端着盘子走出来，闻到熬粥的香味很舒心“什么粥，很香啊！”

        江云起抬手捋了头发别在耳后回答她“黄粱一梦。”

        林致放下盘子顺手捡了支柴添进去，火舌很快薰黑了浅黄色木柴，觉得名字有趣，又问她“什么典故？”

        江云起就等她问呢，虽然没怎么上过学，但闲书却读过几本，很乐意给她展示一下自己的学识

        “《枕中记》卢生在邯郸旅店住宿，入睡后做了一场享尽一生荣华富贵的好梦，醒来的时候小米饭还没有熟，因而大彻大悟，三生浮屠。”

        秦尤许听完仿佛找到了知音“那今天就讲故事吧，一人一个，讲不出的就罚他唱歌。”

        吕施在国外生活惯了，不喜欢文绉绉的那一套“没意思，不如真心话大冒险来得刺激。”

        卢莫觉得两者可以综合一下“不如大家讲讲自己真实的故事。”

        陶姜这种文艺女子就喜欢你有故事我有酒“好主意，适合我们这群人，五湖四海相聚，明日各奔天涯。”

        陈褚随和“我随意。”

        董梁淡然“我没意见。”

        林风眠点头，林致默认。

        击鼓传花，第一轮，到了卢莫手里，大家一人一杯酒，他扶正了帽子“我选择唱歌，一生何求。”

        且～

        真怂～

        一片唏嘘。

        第二轮，传到了董梁，他有些为难。

        吕施：“是男人就果断些！”

        董梁：“我选择罚酒。”

        连干三杯。

        现在的男人真是一言难尽…

        第三轮是陶姜，她要做个榜样，闷了一口酒，回忆就展开了…

        我被租过，价格是5000元。

        有一年快过年，我看到一则帖子，说的是租女友上门：

        日进千金，

        五天现结，

        当机立断，

        永无后患。

        帖子的落款，是一个酒镇，这个镇盛产全国正风行的一种白酒，年产值上亿。发帖的人大概是考虑到，过年难免喝酒，女孩会因为酒镇而有所顾虑，所以以32号加黑斜体，说：君不灌人酒，姑娘请放心。

        我不放心，但为那一天一千元的酬劳动心，还可以买个iphone。

        我联系了帖主说要应聘，那个时候离过年还有三天的日子。

        对方接到我的电话很高兴。他开心地表示，如果我表现好，除开原有的五千以外，爸妈给的红包也不讨回了，算奖励。

        两天后，我们直接在酒镇机场碰的面。

        “报销机票的钱。”我们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他很爽快的应允。我刻意营造财迷心窍的形象，也是警示他，我们的关系是带有明确功利色彩的。

        “那个，家里有多的床吧。”我紧接着问。

        他很快明白我的意思，笑说请我放心。我刻意撇清关系营造距离感，也是警示他，我们的关系是不允许带有黄色色彩的。

        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却是色彩斑斓的，我体会到了今后我真正上门的生活。

        这种预支人生的方式，简直就是妙不可言。

        他爷爷拿给我的小镇特产，他妈妈煮的山药红枣羹，他爸爸夹给我吃的凉菜，我统统拍照发布微博，告诉我的朋友们。

        而他们，真的以为我火速交了男朋友，对我们的感情进展速度表示惊异。

        “天，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结婚了？”朋友问我。

        不是的，下一步是年后回家去买iphone和ipad。

        然而好景不长，年三十的时候，就出了纰漏。

        快到吃饭的点时，他们家藏酒的后院就烧起来了。

        为了树立柔美乖巧讨人喜欢的形象，在回家之前，我俩串供了系列说法，以防穿帮。我也交代了我的偏好，喜爱，习惯，唯独没有说抽烟。

        后院的酒窖门是从来不锁的，这两天观察地形，那其实是躲着迎合烟瘾的好去处。

        我没踩烟头，现在一屋子全是浓郁的糊味和酒香。怀揣着不安的心目睹一家人跑进跑出救火的场面，我咬着嘴唇冲进房里，将烟和打火机一股脑丢到下水道里。酒窖保住了，损失也不大，只是一家人都没有再吃饭的心情。

        酒镇铺天盖地的礼炮声响起，震得我心慌。

        砰！我向着巨响声望去，一朵巨大的火树银花，在烧糊的酒窖后方上空盛开，遇到这种场景，我哭笑不得。

        余下的日子，我都在帮他打理酒窖。

        难为你了，这是他说的最多的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好像并不知道是我造成的。一家人也没有任何怠慢我的意思，反而阻拦我帮忙清理现场，我反而更愧疚了，唯有死命去抢着干那些最脏的活，用一颗赎罪的心。

        大年初三，酒窖修复了一半。

        “出去走走吧。”他说，去尝尝蒸糕，顺带买外公要吃的车轮饼。

        我其实是不愿意出去的，在家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去街上闲逛独处，谁知道他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就酒窖的事情唯我是问呢。

        去吧去吧，去买衣服去。阿姨塞过来一个大红包，示意他赶紧领我出门。

        街上好玩的东西其实很多，我没有任何心思去发现它们的美好。

        我似乎更应是等待前的焦躁，等待他开口，等待他开口那瞬我和盘托出，烂成一滩泥，再沮丧无比地上交各路亲戚给予的红包。

        那是一个令人崩溃的一天，他带我逛了造酒厂、步行街和苹果数码店。

        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招数实在恶毒，酒窖的事只字不提，反而像没发生过一样，我又气又恼。

        带着这种情绪我只好认栽，愤愤地去厨房帮阿姨切土豆丝，就当义务劳动，做了回童养媳好了，我心里想着，然后将土豆故意切得又粗又厚。

        阿姨夸我的土豆丝切得很美丽，说他们家就爱吃这种形态的土豆丝，我对这种说辞简直顿生恨意。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恨的时候是郁郁寡欢地吃完晚饭，一家人张罗着去打麻将，我回到房里，发现钱不见了。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我翻出空空如也的钱包，呆坐在床头。

        所有的愧疚和我丢失的六千元在第二天早上一起不翼而飞。其中四千元是红包，两千元是自带的。

        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笑着问我说，要喝水吗？

        真不敢相信他还能笑地如此开心，偷偷取回所有的红包，还拿了两千元的酒窖赔偿金，对，酒窖损失可能不止两千，我真他妈应该感谢他的体贴。

        况且眼下他端来了热水，还对我感激一笑。

        中午的饭局甚是隆重，阿姨说，是为补偿年三十那晚没有好好招待我。

        “并且，这几天酒窖的事，辛苦你了。”阿姨红着眼拉着我的手说道。

        叔叔端起酒杯，严肃地祝福我和他能好好走下去，希望有天我能再踏入这家门。

        外公把要送我的特产、水果摞成一堆，起身又说要回屋给我带几瓶好酒。

        心同胃齐热腾起来，一定是白酒下肚的缘故，我的眼前也有些模糊。

        短短数日，收到的无上限的爱与呵护，赞美与付出来自眼前这一群人。光凭这一点，尽让原本又愤怒又无奈的我有些动容。

        我斜眼看了看他的反应，他停下扒啦饭菜的筷子，同样回馈了一个长长的笑。

        再看到他的笑容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工作的城市。

        那时我已回来有大半个月的日子，并且因为这件事被笑话了整整一星期。

        整个二月是黑色的，我的心情也低到谷底。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快递。快递很薄很轻，仿佛只有一张纸的样子。

        原来是他寄过来一张春节期间我和一家子照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的人全都笑的很开心，照片上我俩挨的很近，近的我自己都不相信。

        照片的背面只有两句话，像他发的帖子一样精简。

        钱为弟所偷，如数返还，和酬劳一并电汇，还望海涵。

        少抽烟，抽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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