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灵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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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皎见那男子故作神秘,也不再和他说话,和朝格图一同扶着姜翳回了帐篷,行至帐篷外,却有些忍不住回头看,但那男子和那金刚早已一并离去了。
这一日姜皎等人经历的风波不小,她照料好了姜翳后,便急急往王府赶。一路上姜皎嘱咐巴彦绝不可将今日的事告诉旁人,知晓此事的仆人也得打点清楚。巴彦一面不住点头称是,一面瞧着姜皎严肃的神色,感到此时姜皎和自己是一起的,满足得很。
二人回了王府,姜皎便放慢脚步,垂眉低首走在巴彦后头。从大门走进,前面即是四个搬抬屏风的奴仆,两人侧过身子让他们过了;又走进庭院,几个婢女一人手中端着一个嵌金丝玉盘,盘中盛着水晶葡萄、石榴、鳄梨等水果;二人又往走廊上站立,让她们往外去了。
巴彦纳罕道:“这是做什么?”
姜皎摇摇头,又沉吟道:“前些日子听说大燕使臣来访,或许就是今日?”
巴彦笑道:“正是,正是,姜皎你真聪明!”
姜皎斜睨了他一眼,道:“府中一定有许多事务要忙,王子,我先告退了。”说着便往后院走去。
后院中丹碧几个婢女正拿丝帕擦拭宴会歌舞要用的乐器,姜皎也走上前去,拿起一个帕子,擦拭古琴。
一个婢女笑道:“你们见过大燕使臣了么?”
另一个道:“自然见过啦!”
众人齐道:“什么样儿?大燕使臣比咱们乌疆人好看些么?丑陋些么?”
那婢女道:“大燕使臣,比大山还高!比棕熊还健壮!今早,我见他往伊德尔王会客厅走去,远远望着,我都感觉地动山摇啦!”
众人一齐轰笑,惊叹原来大燕也有如此猛士。
姜皎听了,暗道:“原来那金刚罗汉就是大燕使臣,那身着白衣的男人呢?”
又听丹碧道:“不知这使臣娶亲了没?”丹碧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在府中算是年龄偏大的婢女,而草原上年过二十成亲者已是少见。
众人听了这话,更是乐不可支,但又都明白丹碧说这话不是调笑,大燕使臣地位尊贵,能得其照拂,比在伊德尔王府做奴婢自然好上千倍。
一个年龄与丹碧相近的婢女伏在她肩头,和丹碧叽里咕噜说了句话,丹碧登时涨得满脸通红,拿了帕子去打那婢女。
众人道:“你俩说什么了?让我们也听来开心开心。”
一个年幼的婢女道:“我知道我知道!丹霞姊姊说丹碧姊姊若是嫁了这山一般的使臣,那么‘压也压死你啦!’”
众人听了,脸也跟着红了,只那年幼婢女懵懵懂懂地摸不着头脑。
姜皎在脑中想象罗汉压在瘦小的丹碧身上,不由得一个激灵,心道:“这是嫁人还是寻死?”
众人嘻嘻哈哈一番,时候已经不早,府中总管前来催促着将乐器、舞衣纷纷往外移送。
于是婢女们绷紧了筋骨,一人端了一件物事,姜皎手中捧着一件红罗销金纱袍,跟在丹碧身后。出了王府,又走了一会儿,才到举办宴会之地,远远望去,草原上已搭起一个巨大的帐篷,即使相隔甚远,也能瞧见篷布上渗金铜铸成的云纹,映照在天光之下,气派非常。
草原风盛,行走之中,吹来的北风吹拂着婢女手中的乐器而过,发出阵阵奇妙弦声。姜皎怀中飘逸繁艳的舞衣经风吹拂,全往她头上盖去,遮住姜皎视线,姜皎将层层薄纱一一从脸上剥落,没一会儿又给吹回脸上,姜皎于是作罢,任由红纱罩住头脸,低头而行。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到了帐篷外,姜皎正要走进帐篷,便听得一旁有个男子正在与旁人低语,声音听来十分熟悉悦耳。姜皎转头去瞧,但头上仍覆着纱,一切都看不真切,只觉一片赤金色笼罩着那人,也笼罩着天地。正感到似梦似幻之际,那人也抬起头来瞧住了姜皎,竟是先前的白衣男子,仍是眉眼带笑的模样。姜皎心中一跳,忽听到谁尖声道了一句“呀!碎了!”这才给姜皎拉回神经。原来姜皎迷蒙之际,在原地稍驻足了一会儿,身后的婢女并未察觉,将琵琶撞在了姜皎背上,惊吓之下,猛地一跳,又将琵琶头上挂着的一枚小玉坠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姜皎大梦初醒似的回头,那婢女已捧着玉坠子落泪,大呼要死。
姜皎歉然道:“都是我的错,现下哭也没用,你将琵琶给我,只推说不知道就是了。”
那婢女眼中含着泪,不安地望着姜皎。
姜皎朝她点了点头,一面去拂脸上的纱,一面抬手去拿琵琶。一旁一双手又伸过来,接了琵琶,低头注视那块碎坠子。
那婢女怯怯地看着来人,正是那个白衣男子。
男子道:“这玉只是做修饰之用,十分普通,不用担心。”说着就从腰间扯下了衣服上的一吊玉坠,重又挂在了琵琶上。
姜皎这下将男子的面目瞧得清清楚楚,连他眼皮上有一颗细小的痣也能看到,心中又是一阵跳动。那男子见姜皎正看着自己,又伸手将她头上的纱取下,道:“这下看得清啦。”
姜皎道:“你说什么?”
那男子笑道:“你眼前的路。”
姜皎莫名有些恼怒,眨了眨眼,快步进了帐篷。
等一切预备齐全,又过了些时候,已然天黑。伊德尔王并孟和王妃、巴彦王子身着华服,乘坐轿辇到了帐篷外,孟和王妃给仆人搀扶着下了辇车,伊德尔王一向豪爽而不拘小节,自行跳下轿辇,大步往帐篷走去。帐篷中已备好酒席,伊德尔王席位在正中,左畔是孟和王妃,右畔是巴彦王子,左起是伊德尔大将,右起则是大燕使臣。
伊德尔王等人进了帐篷,姜皎等贴身婢女往后站着,伺候酒席所需。等候了一会儿,仍没见大燕使臣人影,伊德尔王道:“怎的还没来?”
姜皎心想:“那罗汉和那男子总在一块儿,方才就见他们在此处,怎么现在却又不见了。”忽地又福至心灵:“是了,大燕使臣要给伊德尔王杀杀威风。”
正是这时,一只雄鹰清唳一声,往帐篷处飞来,众侍卫见了,忙聚集在伊德尔王身前,举起长矛,严阵以待。
伊德尔王认出那是大燕使臣的鹰,喝退众人,道:“无碍,无碍。”于是伸出右臂,那雄鹰果然掠过低空,落在伊德尔王手臂上,口中正掀着一枚金箔制成的葵花。
又听一个声音远远道:“听闻大王家徽是葵花,于是大燕命令数十名工匠耗费了月余功夫,打造了这枚金葵花,以表大燕与友邦交好的赤诚之心。”
伊德尔王从鹰嘴上取下葵花,那鹰又飞回使臣身边,伊德尔王将葵花戴在胸前,拥上前,握住使臣双臂,笑道:“沈兄弟,有心啦!”
二人入席坐定,于是各色珍馐流水价地端上来。姜皎见那罗汉站在白衣男子身后,了然道:“果然这男子才是使臣,罗汉是他的侍卫。”
酒酣脑热之际,伊德尔王一面享用美食,一面与那使臣交谈,那使臣见识颇广,对乌疆风情也了解一二,与在座的伊德尔将领交谈也十分顺畅。伊德尔王与使臣聊得兴起,三大盅马奶酒下肚,面上已显出醉态,他对那使臣道:“沈兄弟,嗯……十年前,令尊也曾出使……出使乌疆,嗯……也是这般地……健谈博学……”
那使臣脸色变了变,端起面前一杯酒喝了,道:“伊德尔王府的酒果然非同凡响,竟使大王缅怀昨日风光,只怕质玉回了大燕也念念不忘。”
姜皎听他语气变冷,但神色却和煦如常,丝毫瞧不出变化,心道:“这人心肠难以揣摩。”又想:“原来他叫沈质玉。”
伊德尔王听了,瞧了瞧沈质玉的面色,拿起一旁盘中的一大块羊肉嚼了,此后二人言语之中再不涉政事,说的都是些大燕与乌疆两地流传的趣闻轶事。乌疆草原上诡谲绮丽的传说甚多,而大燕地大物博,也常有奇人奇事,于是伊德尔王道:“席中一人说一个故事,说得不好的罚酒!”
于是众人一人讲了一个故事,伊德尔王说的是其父征战时的异闻,沈质玉说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座的将士虽未听过,但觉这故事颇有小儿女之风,而为情情爱爱欲生欲死,更称不上壮丽抒怀,又因沈质玉是上朝来客,于是均不作评价,含笑不语,只席间的女眷、女仆听了十分动容,有的竟落下泪来。
一名伊德尔大将见席上气氛凝滞,搓了搓手,说道:“我见了沈使者背后那名好汉子,倒想起了一个大力将军的故事。”
缭兰一向以自己壮硕力大为傲,于是往前站了半步,道:“大力,多大力?”
那名大将道:“从前,南边有个莽汉,力能扛鼎,又食量骇人,年岁越大吃得越多,三岁时已能抵三人饭量。莽汉家中贫穷,于是父母只好将他抛弃在了寺庙。莽汉在寺中长大,每餐已需将一座古钟倒放,盛得满满的,方能吃饱。如此下去,这寺庙也养他不起,于是一名老师父对他说:‘我教你些化力为技的功夫,你到江湖中去讨生活罢。’那莽汉晨昏从学于老师父,他虽体格壮大,但渐渐已能举重若轻,如猿飞鸟落般轻盈。莽汉自觉技艺颇精,于是告别老师父,给自己起了个‘大力将军’的诨名,靠行走江湖饱肚。这莽汉走啊走,从南走到了北,一路上从未遇到比他更大力的人,能与他较量一二的更是没有。这一天,他在北边市集上闲逛,却见竟也有一个自诩‘大力将军’的人正卖弄武艺。莽汉倍觉技痒,于是欣然下场,与这第二个‘大力将军’扑戏。二人方交手两三回合,第二个‘大力将军’含笑道:‘此乃少林功夫,你师父是谁?’莽汉头一回感觉与人武力相当,于是埋头比试,却不回答。那人诘问再三,莽汉只得答了老师父的名字。那人一听,立时收手。莽汉仍心有不甘,还要再比。那人不堪其扰,只说:‘你走南闯北甚久,鞋破了也不知道,不如回寺庙换一双罢。’说完了,那人伸出五指,拂了拂莽汉鞋上的灰尘,莽汉顿时觉得双脚仿佛被刀斧砍过一般,站立不能。莽汉连夜奔回寺庙,告知了老师父此事,老师父惊道:‘你真鲁莽!仗着几分力气行事,可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非你告知了我的姓名,你这双股早已断了,说什么到北边去耍南边的威风!’”
大燕地处南方,乌疆则位于北方,这故事听来分明意有所指,但这大将其实绝无含沙射影之意,只是见了缭兰,又想到这“大力将军”的故事颇为契合,于是也没多想,脱口说了。
这故事讲完,席间众人更是无措。
缭兰却没怎么听懂,于是向沈质玉问道:“主人,北方,南方,谁更大力?”
沈质玉拿起一枚葡萄吃了,答道:“这是个难题,或许你问我谁更大胆,我倒能答得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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