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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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斯特博士拿出藏在抽屉里的老式打火机,用拇指摩擦着轮子,试了好几次终于擦出断断续续的火苗。他已经戒烟很久了,自从爱丽丝出生后,这是他第一次让药草流进肺里。
当萨菲罗斯提出尽快开始引导克劳德深层记忆时,加斯特选择听从哨兵本人的意见。克劳德显然也在期盼能掌握真正的自己,极快的同意了。
退休多年的博士祭出珍藏的神经药剂和催眠辅助,把哨兵安顿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现在克劳德睡过去整整两天了,他的脸上出现过各式各样的表情,有欣喜有担忧,还有五官皱成一团的痛苦模样。加斯特在听到男孩泻出喉咙的哀嚎时失手打碎了一个杯子,他只能沉默的收拾着碎片,在仿若濒死野兽的嘶哑声音中把它们扔进垃圾桶。
如果再不醒来就麻烦了,加斯特守在克劳德床前,心中默读着有序前进的指针。
床上的人型手脚一起抽动起来,眼球在眼皮底下左右转动。加斯特皱皱眉,小心的伸手去测克劳德脉搏,在半路与猛然张开的蓝色眸子对上视线。清秀的少年轻轻哼笑一声,用手捂住右半张脸,眯眼注视了一会墙上的污点。他的瞳孔再度涣散了片刻,随着视线逐渐聚焦,克劳德变成了恍惚的模样。
加斯特给扶着头的哨兵递了一杯水,看他一口饮尽后才安心下来,克劳德完全清醒过来了。
“怎样?”博士重新坐下来,他早已历经沧桑,倾听着身旁年轻人五味陈杂的呼吸声。
“不太好……”克劳德蜷起身子双手抱着头,把脸埋进膝盖中,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克劳德在梦中重新渡过了在尼布尔海姆的最后一段时光。他住在那幢有母亲存在的屋子里,走过来镇子的每一个街口。他的自我和寄宿在精神海的萨菲罗斯混在一起,于是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他甚至变成了将军。但不仅仅如此,有更隐晦的视角站在了悬崖边,深渊里尽是看不透的浓雾。
庞大复杂的梦境一路延伸向他从未想过的幽暗森林,里面埋藏了一段破碎又模糊的人生。他像在照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每一块方格里都有倒影,而每一个倒影的面容都是一团被涂抹的乱线。
一个周前,他觉得家在法塔镇,自己是外出历练的儿子,最终会带着荣耀回去,像千万个普通家庭一样。克劳德抓着自己的头发,肩膀微微颤抖。而在梦的大部分时间,他的母亲却是在尼布尔海姆的干练女人,会在晚上做一桌家常菜,让只有两人的屋子从不显得冷清。
他以为自己失去一位就会得到另一位,可最后的结尾不过是竹篮打水。他一直都在失去。
“梅地亚博士。你知道吗她?”少年偏过身子问道。
加斯特记得那个女人,他们在很久以前是同事。直到某天梅地亚领到了一个长期实验项目,自此就消失在了神罗的科研总部。尽管知晓深层记忆是一所包容万千的图书馆,加斯特仍对克劳德居然翻到压在底层的那些残卷感到意外。初临人世的孩童不会能理解周遭的一切,那被偶然记录下的案本必是另一个个体亲手写下的。
终究走到这一步了。呼出一口烟,加斯特想,一切都应该从最初那个课题开始的。“你知道哨兵和向导的起源吗?”
克劳德摇摇头,而后又迟疑的顿住了。他努力回忆着梦中某片撕裂的画面,隐约从雪花噪点中揪住了鲜艳的红色,那是城镇燃烧的颜色。
加斯特回忆起宝条写的那篇论文,他们在一起工作时,那个男人沉迷于研究觉醒者。他遍览了从新到旧的所有记载和文献,得出了一个结论。哨兵和向导是由某种未知疾病的传播而留下的后遗症,而从前的医者把它叫做星痕病。那大概是在两百年前,人们无法解释它的来源,只知道被它感染的患者会或轻或重的精神失常。有些人莫名的疯掉又莫名的痊愈,而有些人则颠三倒四终其一生。
当时最前沿的学者立刻调查了最初爆发的路线,最后锁定了一个死里逃生的冒险者。冒险者在探索北方大陆时跌落山崖却大难不死,最后不远万里回到了村子,可紧接着星痕病就爆发了。
宝条对研究的热诚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他先带着团队造访记录中冒险者摔落后发现的地下神殿,又在十几年前的一天在某个废弃已久的储存室了发现了一个标本罐子。罐子被小心翼翼的锁在一个陈旧密码箱中,而密码箱则被塞在架子的最里端。
精心保存的容器中储存了一截人的小臂,从器皿外形的流行时期推算,它应该正好处于星痕病爆发的时代。所有的记录都已残破不全,没有人知道它是为何被保存下来的。宝条可不希望找到的是毫无用处的摆设物,他要把所有真理握在手里,即便是一条手臂也要榨取剩下的价值。
于是一个孩子从培养皿中诞生了。
“那个孩子是我,是么。”
加斯特无声的肯定了克劳德的话,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人道的,但现实还是走在了残酷的轨道上。
泪水一滴一滴的滚落在床单上,克劳德努力制止自己发红的眼眶,却还是让晶莹的液体冲破限制。
“所以她不是克劳迪娅。”哨兵的低喃中带着浓重的鼻音,“那我呢,我是克劳德吗?”
他失魂落魄的擦了一把眼睛,向加斯特博士道谢,随即走出卧室,背上放在角落的大剑。
“萨菲罗斯。”加斯特倚在门框上,深深地把一口烟从鼻子中喷出来。
门口的身影安静的站着,加斯特知道萨菲罗斯能听到。从萨菲罗斯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就常常在塔的各种场所简单的闲谈两句。那时候的向导会举止得体的问好,也会微笑着寒暄。
“我不知道你想选择的路。但是我没能留下伊法露娜,能被哨兵唤回的向导都是幸运的。”
银发精神体并未做出回应,克劳德不再等待,轻轻关上了加斯特的房门。
哨兵做完了他能想到的所有事,补全了所有篇章后,他得到了最差的答案,比他预料中的还要令人难以接受。裹在外层的皮肤逐渐千疮百孔,他开始会在回忆时混淆。若曾经某人在溪流中玩耍,那他需要好好分析一下金头发的孩子到底是来自尼布尔海姆还是法塔镇。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了,梦想早已变成滑稽的无知,他只想蜷缩在无人看见的砖墙角落里。而这个念头升起时他首先想到了法塔镇的他的房间,他真真切切的生活在那里过,到现在也仍给他留有一席之地。他的母亲会把布盖到他的床上,防止床垫落灰,如果他还可以用母亲两个字称呼那位女士的话,但他想他不会再有资格那样叫她。
一个人四处流浪的日子大同小异,克劳德会随意选择一个可以躺下的位置,也许是公园的长凳,也许是阴暗的桥洞。他穿梭在人间百态中,眼睁睁看着擦肩而过的疯症病人越来越来多,好像变成悲剧之中的布景。可是那又怎样呢,他只是更加渺小的一粒沉沙,一个被人为放上棋盘的无力兵卒,没有能力去帮助别人。
毁灭的归宿似乎并不让人难以接受,因为希望早已经破败不堪。到现在最值得苦恼的是他始终无法直面对萨菲罗斯的感情。说从未动情是在自欺欺人,不论是面对从前的将军还是现在的精神体。少年人分不清崇拜与爱慕,让它们互相攀附着扭曲成长,等到某天枝繁叶茂,再也无人能强行分开它们。但萨菲罗斯又何尝不是背叛了青涩新兵的信任,像神罗背叛他自己那样。他们无法相互理解,向导早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他变成更加高高在上的存在,克劳德不确定他是否仍有感情这种东西。
爱也好,恨也罢,它们终究要左右克劳德一生。正如精神体始终如影随形的跟在哨兵身边,和他一起在风里前行。加斯特博士也没有分离他们的办法,也许能进行项目的只有神罗的宝条,但克劳德不会想再次把自己送到那个混蛋的手心里。
清晨的曙光掀开夜色的一角,克劳德睁开眼,看向洒进光斑的入口,有不速之客正站在那里,锃亮的皮鞋和脚下的砖土来自两个不同世界。
“停在那里吧,再靠近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克劳德握住放在一旁的剑
为首的男人是曾,他身后跟着雷诺和路德,全是克劳德在塔里见过的那些熟人。
“来谈谈吧,克劳德·斯特莱夫。”以表诚意,曾并没有带着武器,并用另一个名称来称呼自己。“我们今天的身份是塔克斯,作为神罗代表来和你谈判的,对你们和我们都有好处。”
黑发男人用了你们这个词,显然是把萨菲罗斯的筹码也加算了进去。
“我不认为你们能给我什么东西。”
“会有的,比如——萨菲罗斯的身体。”曾观察着金发青年的姿态,满意的看到他皱眉凝视着自己。“我们可以把身体还给他,并不再追究他的过错。对于你,则解除所有禁制,只要你答应继续为神罗效力,你依然是充满荣光的神罗特种兵。”
克劳德听到萨菲罗斯在笑,好像听到了个有趣的玩笑。在哨兵心里,神罗也早已经失去了可信度。
“神罗还有收集尸体的习惯?”
“有呼吸,但没有意识,我们一般不把这种病人成为尸体。”曾没有理会哨兵的讥讽。“就像扎克斯一样。”
克劳德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知道扎克斯也在那场精神风暴中倒下了,但他没想到塔克斯居然有脸把他拉出来举例子。
“你们把他叫扎克斯?他的脑子里现在是谁?而你们收集了萨菲罗斯的身体,又怎么会没给他安排一个新的住户?”
曾暗中揣测着克劳德究竟知道了多少信息。
萨菲罗斯从塔克斯三人的背后出现,他的声响让雷诺和路德瞬间紧绷起来。特工们掏出武器,和前方的曾后背相抵。
“哦,我来解答吧,克劳德。因为他们更需要一个稳定的向导素提供者,没有什么比一个会喘气的死人更加合适了。”精神体上扬的嘴角显得皮笑肉不笑,他并没有拿着正宗,但这并不会让人放松片刻。
“你们怎么能……”克劳德惊愕的失声质问,他看到过萨菲罗斯的回忆,知道神罗在背后操控了那场事件。如果最后选择摧残所有人神智的前将军有百分之八十的责任,那神罗绝不能逃避剩下那百分之二十。克劳德对神罗同样深恶痛绝,而眼下他们居然如此坦然的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摘了出去,道貌岸然的来把本该属于别人的权利当做筹码,好像是慷慨的做了施舍。
克劳德不想把曾经回忆里的身影留在神罗,不管萨菲罗斯怎样认为,他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不能容忍那种罪恶的行径。
他会跟着塔克斯离开的,一旦拿回萨菲罗斯的身体,就能与那个男人分开。在那之后,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你仍在追寻着将军的虚影,克劳德。即使知道了一切,这个世界还让你如此留恋吗?”在踏上直升飞机前,萨菲罗斯拉住了克劳德手腕。
“我最后再说一次,这不关你的事了。拿回你的身体我们就可以做个了断。”哨兵用力的挥开他,他想萨菲罗斯对自己的执着只是扭曲的控制欲,他们应该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
男人在成为精神体后罕见的冷硬起来,他紧锁着哨兵离去的后脑,突然用精神触须把人直接绑到了意识海。克劳德头晕目眩后漂浮在一片星体之中,萨菲罗斯禁锢着他,两人的肢体藕断丝连的融在一起。
“你永远都会属于我。”男人的声音贴在他的呢喃着。“别试图斩断我们的联系。”
克劳德茫然的看着前方那颗蓝色的星球,它在一点点的变化,最终沦为一团星云的尘埃。千亿年的时间带走了他出生的土地,却没有带走他的生命。那是萨菲罗斯给他的看的某段未来,如果男人裹挟着他带回未知的原身,那一切生死轮回都不再有意义。
他会成为萨菲罗斯的一部分,萨菲罗斯会是他的一切。他会获得永恒的生命,了解所有的知识,成为超脱一切的存在。
但是……感觉好寂寞,克劳德只看了一刹就闭上眼睛,人类不能忍受那样无边无际的空洞。这就是萨菲罗斯渴望的回归,但那分明是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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