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无泪的遗憾

“终于漫长岁月，现已彷佛像流水。”

——《无泪的遗憾》

这是我在沧州最熟悉的场所，一个得天独厚的安全堡垒，在这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狂笑、痛哭、忧思、沉睡。

我摘掉了墙壁上的挂钟，然后拉紧了窗边的两层窗帘，好像时间也会因此停止流逝。

我就这样仰躺在沙发中，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沿着上方浅紫色的水晶纹理，任凭思绪飘飞。

那些年，我就是和林涵肃在这里度过，我们在夜里眺望着远处的群山，畅想着毕业后到底会前往哪支战队，彼时他并没有特别青睐清羽，只是在毕业前夕才决定了和林清扬一道。

人生就是如此，有些人会坚定地陪伴你一路砥砺前行，而有些人只能选择分道扬镳。

那一个充溢着玫红色的傍晚，唐盈极不甘心地结束了和我之间的数百场单挑，最终旷日持久的战斗以我领先20场而告终，我和她约定职业赛场上再见，但在那之后我却了无音讯。

我依旧会想起他们，阿连冥思苦想地酝酿着冷笑话，老肖沉着脸说他真的不会打麻将，凌霄只会坐在一边看竖排的轻小说，而赵小猷的手中总是堆满了零食。

然后是诗诗姐和老陈带着袖章从楼梯口跑来，夸张地连连比划手势，告诉我们查寝的宿管来了。

“又来？！”

“撤了撤了，收东西啊！”

“你们收，我和阿连先回去了，先查我们寝的。”

“唉，别走外面啊，万一正好撞上，走阳台！”

“老肖，帮忙关下灯！”

林涵肃手忙脚乱地收着地面上的麻将牌，瞥了我一眼。

“愣着干嘛，竹子？快点啊，给逮到又该写检查了！”

“哦。”

我恍然，然后赶紧伸手摸向桌面的麻将牌。

但是那里空无一物，一瞬间桌角的八万、二条和东风全都消失不见，宿舍的墙纸开始褪色，我的手只扫到了茶几上一枚变形了的啤酒瓶盖。

啤酒瓶盖从桌面滚落，撞击在地面发出“叮”的轻响。

梦醒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房间。

我怔怔地盯着地面的瓶盖凝视了一会，然后意识到它再也不会发生变幻。

我拿起一旁的啤酒仰头灌下，黄褐色的泡沫涌入漆黑的食道，凉意就此渗透全身。

太安静了，房间的欢声笑语全部消散，曾几何时我钟意僻静和独处，但现在我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220号房间内充斥着一股惹人落泪的寂寥。

我终于明白，就算是地理位置相同，这里也不可能是我那间熟悉的宿舍了。

青训营早已在几年前被吊车推得一干二净，现在平地而起的不过是它的替身而已，而关于我和沧州有关的一切，也早就在四年前的夏天彻底终结。

相见不如怀念，或许我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呯的一声，我将空荡的啤酒瓶按在桌面，然后站起身在桌柜前疯狂地翻找起来……

找到了，电视机的遥控器出现在最下层的抽屉中。。

我对准液晶屏幕，仓促地按下了启动键，我必须听到声音，无边的寂静令我喘不过气，就像是即将被浪潮拍入深海。

“临江，晴转多云，13到24℃……”

我松了口气，旋即想起了王木枫，我和她曾经漫步在临江和首都的街头，天空时而落雨时而放晴，身旁的车流喧嚣而绵长，就像溪水一样流不尽，唯一不变的是她掌心的温度。

她不爱笑，但我仍旧清晰地记得她那颗虎牙俏皮的形状。

还有豪子，他总是拥有着如火的热情和用不完的精力，斗志昂扬，嬉笑怒骂，也正是因为他，我才得以走出自我封闭的空间。

这四年重复出现的角色只有梁叔，只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期待。

世事不遂人愿，四年前他将禁赛令转交到我手中，然后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动摇职业联盟的决定，如今又是他在齐源面前据理力争，但是结局仍未改变。

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就好像一个莫比乌斯环，我沿着起点一路向前，然后在道路的尽头处看见了自己的背影。

时间进入九月，这个如梦似幻的夏天也将告终，有关浮尘战队的一切美好得像是一场幻梦，是我亲手为自己描摹了其中的图景，但就从那个鲜红的提示框弹出开始，幻梦支离破碎。

假的终究是假的，美梦终究无法成真，和四年前相比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我只能接受现实。

我再咒骂、痛哭、怨恨又能改变什么呢？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了那么做的力气，剩下的只有心力憔悴的空虚和无助。

我清楚，只要我拨通那个电话，大家很快就会赶到这里，狭小的房间里甚至容纳不下那么多人。

但是我做不到，就好像大脑无法下达那样的指令，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又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我已经厌倦了别人的同情和安慰，在冰冷彻骨的现实面前，言语单薄得像一张纸，有限的可能性也许会带来渺茫的希望，但当泡沫破灭时，绝望会更加变本加厉地将人吞噬。

接下来如何是好呢？

是死皮赖脸地留在浮尘战队当中，看着他们征战职业赛场，还是干脆消失不见，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

后者好像也不错，至少还可以留下一个江湖传说。

我找不到答案，在此之前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

总之，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再度拿起一瓶啤酒，仰头灌下，然后用电水瓶烧水冲开泡面，一集一集地看电视里播放的87版红楼。

其实我根本不在意电视在放什么，只要有声音就好了。

窗外的天光亮了又暗，困了的时候我便在卧室里小憩，睡醒后凝望半个小时，然后再度在沙发上坐定。

啤酒比我想象中消耗得还要快，不知道是第几天的时候，纸箱里空无一物，但是我并无意走出房门，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待在这个房间里挺好的，不用去在意外界的纷纷扰扰。

……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困顿之中我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悻悻然睁开双眼，现在是几点？自从住进了220号房间，我完全舍弃了时间概念，连昼夜都无法分别，但草草拉上的窗帘后隐隐有白光闪现，应该是白天了。

会是谁呢？

前台那个朋克青年？如果他想知晓我是否健在，直接用钥匙开门而入就好了，所以根本不用理会他的敲门声。

已经到7天了吗？时间恍惚间过去了很久，但又好像转瞬即逝。

仿佛上一秒我才从首都的机场飞往沧州，而此时却将自己幽困在狭小的房间当中。

我的夏天就像是被偷走了……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闪动，但那好像只是毫无意义的光闪，投射在视网膜上时我并不能清楚理解图像的含义。

房间的门依旧在被敲击着，听上去轻盈而富有节奏，但又好像饱含着一定要将房间敲开的笃定和任性。

“我没点外卖。”

咚咚的敲门声持续性地在房间内响彻，我忍不住转头向着门外喊道。

没有回应，但敲门声依旧没有停止。

我只好站起身，绕开沙发走到门前，拧开了门锁。

咔……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室外的阳光，以至于当那耀眼的金光投射进来时，我竟然觉得睁不开眼，空气中四溢流散的光彩就这样顺着她的肩头倾泻。

“你终于肯开门了。”她说道。

“你……怎么来了？”

开口时，我的声音低沉得让自己都吓了一跳。

“沧州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睡大街上吗？”

睡大街上也不是没有，我这样迟钝地想着，但是没有开口说话。

王木枫从我的身前经过，在房间门口站定，然后无声地注视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我看了眼外界空荡的走廊，然后将房门关上，当我转身的时候才惊觉，不知何时房间内竟然变成了这等光景。

空荡的啤酒瓶在地面零落堆叠，稍一触碰便如多米诺骨牌般发出叮咚的声响，泡面桶占据着茶几和沙发的四周，客厅内一片狼藉，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我感到了羞赧，我根本没有做好面对王木枫的准备，但她就这样突然出现了。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她转过身。

“……”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逃开王木枫的视线，在沙发上坐下。

“7天……你从走出赛事办公厅后消失了整整7天，一个人逞英雄很帅是吗？”

“我只是累了。”

“明明我们都没有放弃，你自己就要缴械投降了吗？”

“能想到的办法我在四年前都试过，所以别再白费力气了。”我弓着背，低下头看着眼前的茶几。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王木枫喃喃说着。

我转过头看向她，她轻咬着下唇，眼眸中溢满了悲痛。

而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她为我难过。

我站起身看向她，沙哑着声音说道：“枫枫，算了吧，这次真的无计可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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