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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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医合上药箱, 从中取出一瓶金疮药放在案台上,提笔顿默了片刻,这才蘸墨徐徐写下一副温补的药方。
“谢小姐脖颈处的伤口颇深, 这几日需卧床静养,不宜开口发声,修养一段时日自可痊愈。”
他垂首将药方递给了管事嬷嬷,复又跪在谢太后跟前, 几度张口欲言又止。
谢元昭看出李太医面上的犹豫踟蹰, 抬手屏退众人, 攥着帕子的手不自觉紧了两分。
“她的皮外伤虽无碍, 可内里气血却是亏损的厉害,似是……服用了某种烈性……情药, 余毒未清堆聚在肺腑, 故而肝气滞郁, 周身经脉阻塞致体虚亏空…”
李太医一席话说的断断续续, 他一壁睨着太后愈发阴沉的脸色,一壁抑着内心的惶恐,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未出阁的相府嫡女患了妇人之症,此等败坏女儿家清誉之事,要他如何说的出口。
谢元昭早已换下那件染上大片血污的华服, 为了压下此事更是当即令贴身伺候的嬷嬷就地焚毁。
金丝银线绣描勾勒出的精致凰鸟纹样一点一点的被铜盆内的火舌吞没, 余烬漆黑, 混着殿内香炉中弥漫出的麝香味, 吐露出一丝不轻不重的焦灼气来。
“李太医是个聪明人, 颐芸到底是哀家的亲侄女, 哀家不希望内廷传出些流言蜚语, 有损女儿家的清名。”
沉寂片刻,谢太后揉着眉心缓缓开口道,隔着珠帘遥望了一眼平躺在软榻上的纤弱身影,她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姚氏与兄长自幼悉心呵护,竭力摘出权力纷争的女儿,偏生了逆骨,拼死要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里送,又是何苦呢!
“罢了,她既要这凤位,那便给她吧!”兆京的千重阙春深露重,哪怕是到了三伏盛夏亦有彻骨的冰寒,凡此种种,皆源自御极那人心底的一念之动。
谢殊垂手候在外间副殿,眼见李太医明显松了口气,挎了药箱出来的同时,还不忘掏出汗巾拭去额头上密密的冷汗。
“谢大人,你的眼疾…是我当初医术不精…差点误了大人的锦绣仕途。”
“李太医,许久不见。”
男人抬眸不动声色的轻扫过李太医手上的药方,昔日被孟清禾软禁在西四所的那段光景,也是由这位李太医日日前来问诊,他非是院首,但有趣的是,那些个藏污纳垢的隐症都能寻到他的头上。
谢殊当初自然不会天真到觉着光靠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圣手就能替自己治愈眼疾,孟清禾既存了要他眼盲的心思,又岂会轻易叫人解了去。
李太医瞅着面前的男人气宇轩昂、剑眉星目,一扫之前的病弱憔悴之态,心下喟然,学医之人皆以声名为先,而他李贸则不然,通读医典若是只为博一个悬壶济世的四字虚名,那与村口买狗皮膏药的郎中又有何异?
“烦请大人不计前嫌伸出手,让在下再诊上一诊。”
李贸姿态谦卑,得了谢殊应允后,更是动作飞快的自药箱中拿出脉枕,就着自己手背垫下,另一手搭上那指节分明的掌心,下移至腕骨处的一隙,闭目缓缓号起脉来。
初持脉,来疾去迟,此为内虚外实。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大人连日来奔波损益,体内尚有微末余毒未清,虽无大碍,可到需要留神着些,勿要太过操劳。”
谢殊将手拢回袖中,目光在李贸身上停留了片刻,所谓医者,专注于造诣之人尚在少数,看淡世俗偏见、跨越恩仇一视同仁者,称之为‘仁’。
“你与谍司有过往来?不,不仅仅是谍司,李太医在内廷蹚过的浑水甚多,可称得上是‘仁’医了。”
李贸正欲离去的脚步一顿,单手扶额,心下暗叹了口气,果然此般行事利弊明显,他一把年纪在这深宫里熬了二十来年,苦苦求索医道之精妙,决计不能栽在这小子手里。
“大人此话何意,”
谢殊抿唇不语,视线隔了一道珠帘,望向坐不远处支颐小憩的孟清禾身上。
“你可认得内子?”
李太医眸光倏尔一顿,其中暗藏的变化不言自明。皇城谍司女吏孟清禾,他自然认得。可如今谍司已散,他亦少了一个雇主,想来日后若要继续钻研医道,得费不少法子遮掩。
见对面不再言语,神情沉郁,谢殊嘴角轻扯,附身凑近李贸跟前。
“良禽择木而栖,太医无论是想心无旁骛的在内廷钻研医术,亦或是寻求庇护全身而退,没有比本官更好的选择。”
谢殊指节在他的药箱上轻叩了三下,李贸立在原处埋头沉思片刻,愧疚的望了一眼珠帘后的曼妙女影,无声应是,临末了,还不忘正色低声补上一句:
“谢大人,清禾…姑娘从未想过害你性命,希望您……不要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她心底有疾,皆应情生。心病者,执念也,在下无法医治,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贸担忧地瞬了瞬目,心疾心解,病因在人,眼前人。
“李太医过虑,她是本官的夫人,自有本官亲力护着。”
似是不满李贸对孟清禾的称谓,谢殊剑眉轻拢,沉声纠正道。
天光浮沉,金乌拢在云后渐蔽去了身影,莹白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窗檐上,积压不住,没多久就化作一滩湿迹。
“主子——这落在地上都成了烂雪,您注意脚下。”
桂生和拢枝一左一右的随侍在谢嫣然身侧,傅翊私底下单拨派了拢枝去护她周全,谢太后喜怒无常,也不知会不会因着遗诏的事情迁怒于她。
谢嫣然现下得了吩咐,每日午后都要去寿康宫请安,顺道事无巨细的同谢太后秉明傅翊都做了些什么,像个哨兵似的枯燥乏味,更是风雪无阻的艰辛。
拢枝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平日里与谢嫣然相处得极为熟络,没多久便觉察到了她脸上的异样。
“贵妃不必忧思,您好歹是谢家族谱上有名有姓的,又上了皇家玉蝶,想来太后不会刻意为难!”
一行人来至寿康宫门口,万喜已然失踪了一天一夜,可殿内的仆从并无任何异常,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手头的事,秩序井然。
谢嫣然给桂生递了个眼色,他立马会意上前去打探情况。
“万喜公公可是太后身边得宠多年的红人,俨然够得上半个主子,他的去向哪里是我们能打听的。”
守门的小宦事不关己,态度冷漠的回应了一句,转身前往内殿通传去了。
谢嫣然候在宫门口,绣鞋前端深了一大片,拢枝替她撑着伞发顶沾了些雪粒子,零零散散的白了一大片。
“不必久候回禀了,表妹跟我一道入内吧。”
清润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傅珵一身青衣、踏雪而来,他周身气态柔和近人,叫人看了不自觉的以礼相待。
“那就多谢表哥了。”
谢嫣然拂身微行了一礼,对眼前的男人并无多少好感。诚然是与生俱来的天之骄子,未经过世事的磨砺,眼底的澄和尚未褪去,不似傅翊那般凌厉锐人。
傅珵领着谢嫣然到太后身侧,一扇屏风之隔,内里的谢颐芸已然苏醒,恐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谢太后连连遣人唤了傅珵前来安抚着。
“儿臣请母后安——”
一男一女两道声响齐凑一处,谢太后点头应下,上前拉过傅珵的手打帘进入内侧,独留了谢嫣然一人在外殿继续候着。
“兄长,你怎会在此,还有嫂嫂——”
侧目倏尔见到谢殊与孟清禾,谢嫣然一扫脸上忧思,扯了扯嘴角快步来到两人跟前,眼底隐隐噙着泪花,日后一别、山高水远,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傻丫头哭什么,太后平日对你是严苛了些,但你是谢家人,无碍的。”
面对倏尔扑倒自己怀里撒起娇来的庶妹,谢殊心间划过一阵柔软,垂着的大掌僵持了一刻,便缓缓抬起,在她发顶上轻揉了两下以示安抚。
拢枝亦是许久未曾见到孟清禾,面上的喜悦不加掩饰,近乎要溢了出来。
“主子,拢枝好想你,都怪……”
她话到口边顿住咽了一下,重重睨了一眼不远处的谢殊,忍不住旋手就要往衣袖里掏出药瓶,往人身上砸去。
“阿弟近日可还安好,宫里的人有没有人为难于他?”
孟清禾自被谢殊关在后宅后,便鲜少再有机会进宫,往来于宫中替自己传信的暗卫,尽数被谢殊诱捕了去关押了起来。
拢枝脑海中隐隐浮现起昨日贵妃与圣上的香艳画面,一时语塞,竟不知当如何开口。
“有贵妃在侧贴身侍候着,陛下应当是极满意!”
“……”
一屏櫊扇之后,傅珵凝视着那个平躺在榻上喉头呜咽出细微嗓调的女子,心下不自觉的涌起一抹愧疚,他亏欠夭夭的,实在太多了。
“夭夭——”
谢太后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再无多少回旋的余地。
早些时候若是傅珵听她一句劝,同那傅翊光明正大的争一争皇位,兴许颐芸尚且不会偏激至此,闹到如今这般地步。
“母后,你救救夭夭吧,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是儿子没有履行当初的承诺,是儿子负了她的一片真心呀!”
傅珵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着,榻上的人心如死灰,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竟发不出一丝声响。只瞧着那不再含有半分爱意的眉眼,他心底更慌了。
“夭夭——”
谢颐芸偏过脸去,染了豆蔻指甲深入肌肤,她早已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作者有话说:
傅珵优柔寡断,看起来有情有义,实际上中央空调,看似谁都没有辜负,其实辜负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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