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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微凉的夜色如水,深浓笼罩着整片昭阳宫,廊上的宫灯迎风吹得微晃,灯影也影影绰绰,照亮着缓缓驶来的马车。

        纤素小心翼翼地扶了阿谧下马车,又去打量还坐在车内的沈简,发现他半张面孔隐在黑暗中,一双眸子黑洞洞的看着有些吓人。

        “奴婢就先陪公主殿下回宫去了,今夜还没谢过三殿下,您出宫的路上切记当心。”

        “好生照顾阿姐。”

        沈简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客气。

        随后,侍卫驾着马车将沈简送出了宫。

        沈简新砌的府院地处僻静,院前有大树遮天,后头背倚山峦,白日里是极好的风景,到了晚间宅院里烛火全无,倒是略显阴森。

        推门进入书房,沈简借着月色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案头的油灯,暖黄的烛光映在一张俊美无俦的侧脸上。沈简卸尽了浑身力气坐在椅子里,拿起摆在桌面上极为明显的一封信笺。

        红漆烙的鸟雀纹,这是罗统领手下的人惯用的印记。

        “盛齐,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沈简修长的手指拆开信笺,将信纸缓缓展开来。

        被唤作盛齐的侍卫闻言拱了拱手,回道:“在殿下进宫接三公主赴宴时便收到的,房间四周的暗处有人守着,没有人再接触过这道信笺了。”

        信纸上的内容,是沈简托人调查关于阿谧身世的事情。

        上方的内容写得清清楚楚,阿谧确是十五年前在花灯节上被人捡到的,当时的年纪和一些衣着的细节都分毫不差的对上了。

        还有她随身佩戴的那枚玉坠,确实是宫中之物,是每位皇子公主出生时才会收到的护身物件。

        父皇不是没有派其他人寻找过失散多年的女儿,沈简也出力帮过忙,始终一无所获。

        而燕淮找到阿谧,短短数日的功夫,阿谧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实在疑点重重,沈简怎么也不能相信她就是自己的阿姐。

        盛齐观察着沈简的神情,可惜房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视物有限。他没法猜到主子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道:“罗统领的副将说,这次替殿下追查永嘉公主的事情,权当是还了人情。”

        沈简将信笺和纸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灰烬洋洋散散落在书桌上。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让人听不出情绪来,却固执笃定地道:“继续再查,她不可能是沈谧。”

        盛齐知道他的性子,立即低头应了声是,转身出门继续将事情安排下去。

        ……

        阿谧并不习惯早起,在宫里凡是都要论宫规,成日里都要出门请安。

        昨夜里她心情不好,特意交代了人早上不许吵醒她,陈尚宫也难得心疼她一回,没有让她早起学规矩。

        然而偏偏有个不长眼的,大清早从宫门口直直冲到阿谧的寝殿里,一路摔摔打打,恨不得让阖宫上下都来看热闹。

        阿谧用锦被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看到沈瑶身后带来的还有四五个小太监,忍不住抄起罗汉床前的木凳砸过去。

        “滚出去!你发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当这儿是你母妃的储秀宫吗?”

        沈瑶正在气头上,见到砸来的凳子吓得花容失色,险些动作迟疑没躲开。

        那凳子落在地上碎的四分五裂,可见阿谧是动了真格,要是砸在沈瑶娇滴滴的身躯上,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纤素闻声从殿外急匆匆地赶进来,见到眼前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险些没晕过去,一路小跑到床前,双臂紧紧护在阿谧的身前。

        “三公主你莫要欺人太甚了,我家殿下还未起身,眼下衣衫不整的,您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来是何居心?”

        沈瑶自是理亏,心虚地拍了拍袖上灰尘,“本宫怎知道她这个时辰还在赖床……”

        “再有天大的事,也等我家殿下起身梳洗了再说。”

        纤素生怕衣着单薄的阿谧被人轻易看去了,双臂一刻也不敢放松,连忙冲外头喊道:“快将三公主请出去。”

        雪鸦和雪柳胆怯地低着头,对目露凶光的沈瑶小声恳求道:“还请三公主出去等候。”

        不长眼的沈瑶还杵在那里,阿谧的眼眸一改往常温顺的样子,微微动了身子,沈瑶犹如惊弓之鸟,以为又有东西砸来。

        沈瑶当即气得脑袋发懵,一时要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你还真拿自己当公主了,跟本宫摆什么公主架子?”

        阿谧生生压住心口的怒意:“你滚不滚?”

        ……

        这番纠缠闹出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惊动了皇帝和陈贵妃。

        阿谧和沈瑶一并被请到了长政宫,两人一齐站在皇帝的御案下,谁也不服谁,嘴巴一个比一个翘得高。

        皇帝本就为了早朝的事情头疼不已,突然听说自己的两个女儿在寝宫里大打出手,始作俑者带人私闯寝宫有错再先,但后头沈谧动手也有些说不过去。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给朕解释清楚。”

        皇帝把看了一半的奏折重重地摔向案面,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

        陈贵妃在一旁帮忙顺气,见状上前替皇帝轻柔地按压额角,柔声劝道:“许是姐妹间的嬉戏,小打小闹,陛下千万不要再动怒了。”

        “嬉戏?”皇帝险些气笑了,“带着人敲敲打打到长姐的寝宫里闹事,你管这叫做小打小闹?”

        皇帝看了眼沈瑶,她自打进殿以来就没为自己辩驳过什么,只是低头站在那里,压根不像她以往的风格。

        “你的手怎么了?”他注意到沈瑶一直护着握着左手腕,“过来给朕看看,是不是受伤了?”

        沈瑶下意识就要摇头,腕上的刺痛却告诉她,这是个告状的好机会。

        父皇对沈谧的宠爱超过所有人,难得抓到她的把柄,自己怎么能轻易放过。

        “父皇……”沈瑶的眼泪说来就来,瞧见阿谧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不由一愣,而后继续朝皇帝示弱,委屈道:“是皇姐抓着儿臣的手,划伤了好大一条口子。”

        阿谧生生止住了嘴角的笑意。

        沈瑶那张嘴真会夸大,真真是好大一条口子,只怕再等个一时三刻就能结痂痊愈了。

        但父皇没开口问她,她也不好抢在沈瑶前面解释,便低头遮住了自己的神情。

        陈贵妃一看这情形,心里立马有了成算,刚要开口为自己女儿讨个公道,就看到皇帝用奏折不轻不重地拍下沈瑶的手背。

        沈瑶吃痛地啊了一声。

        “这点伤还怪到你皇姐头上,当朕是老糊涂了?”皇帝的目光停留在乖顺的阿谧身上,“永嘉,瑶瑶这些年被宠坏了,做事没规没矩的,你想父皇怎么罚她。”

        风头说变就变了,沈瑶含在眼眶里的眼泪都来不及憋回去。

        她仅仅是昨晚在别院遭人奚落受了委屈,把皇兄抛下自己的仇算在了阿谧头上,所以才会今日一早气不过去找阿谧寻仇。

        哪知阿谧的起床气这么严重,将她唬了,骂了,连动起手来都能三两下制住自己。

        阿谧抬眸望去,把沈瑶那副愤恨不屈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说也是沈简的胞妹,怎么跟善解人意的沈简生得一点都不像。

        “此事不怪三妹,儿臣也没什么损失,父皇就莫要罚她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是偏向谁的。

        即便阿谧对沈瑶动了手,归根结底还是沈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阿谧才不是正经教养出来的公主,骨子里还带着乡野那股蛮劲儿。

        陈贵妃也看得清形势,即便她再不喜欢阿谧,也要拉着沈瑶开口赔罪,说道:“以后本宫一定严厉教导她,再也不许她惹你不痛快了。”

        阿谧和沐道:“贵妃娘娘客气了。”

        沈瑶不是第一次这样找她麻烦了,次次铩羽而归,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兴头。

        阿谧眼眸微抬,陈贵妃剜来的冷眼一个没收住。不等她开口,陈贵妃立即冲她笑了笑,说道:“永嘉你身为长姐当是要爱护妹妹的,瑶瑶还年幼,你可千万不要记恨她。”

        “永嘉会有分寸的。”

        陈贵妃在皇帝面前永远都是伪装成这样人畜无害的样子,这也是阿谧不喜欢她的原因。

        总管太监薛清这时候进殿来禀报,说道:“陛下,太医院的孙院首请脉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皇帝三天两头要处理这些琐事的事情,心中已经有些烦躁了,摆了摆手说道:“都退下吧!”

        阿谧福了福身子,“儿臣告退。”

        “永嘉留下。”皇帝突然出声,望了眼陈贵妃和沈瑶二人,却也没解释什么,“其他人都退出去。”

        薛清伺候了皇帝几十年,当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不但把陈贵妃母女送出去了,连殿里的内侍也都遣出去了。

        留下阿谧一个人,站在案前感到有些无措。“父皇可是要训诫永嘉?”

        “永嘉,坐。”

        房内没有其他人,父皇的神情比对刚才甚至称得上和善。

        薛清往御案旁边摆了张锦凳,阿谧走过去坐下。

        太医院的何院首被请了进来,瞧着和皇帝相近的年龄,但皇帝的面相看起来显得苍老许多。

        阿谧望着正在诊脉的皇帝,他年纪尚不足五十,额角两侧却都生满了白发,数日之前她来请安时,瞧见父皇还是精神矍铄的模样。

        “何院首,父皇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阿谧忙站起来,瞧了眼皇帝后,焦急地去看何院首。

        何院首请完脉,对旁边的薛清使了个眼神。

        薛清微颔首,对皇帝说道:“奴才去送送院首大人。”

        皇帝闭着眼睛,闻声点了点头。

        转瞬殿里变得十分冷清,炉里换了檀香,细烟淡淡地笼罩在刻着祥瑞福兽的炉顶。阿谧转过身,裙摆摩挲过鞋面,一点点细微的响声,皇帝缓缓睁开眼睛,眸底流露出溢于言表的慈爱之意。

        “永嘉。”

        “儿臣在。”

        “再过几日,朕会传召你兄长沈琏回京,其他兄弟妹妹们你都见过了,待沈琏归来,你们好好认识一番。”

        皇帝说的沈琏,便是大皇子。

        沈琏年纪二十五,替皇帝在江北操练庶兵,若不是朝臣上谏,不赞同他一介皇子身份上战场,依着他好武的性格,或许会待在远疆戍边三五年都不回皇城来。

        “沈琏那孩子虽是个只懂用武的莽夫,但对妹妹们向来疼爱,永嘉你见了他,必定会讨得他欢心的。”

        阿谧不知晓父皇这些话的意思,只微低着头应是,“方才院首大人替父皇把脉,为何不肯说父皇的身体状况?”

        “他日日都来,朕的病情如何,朕心里都清楚。”

        兴许是因为没有常年陪伴在侧的感情,阿谧有些悻悻地收回目光。

        “父皇龙体的贵重,还是要保重身体。”

        见阿谧心情不佳,皇帝没来由的叹了一声,“今日的早朝之后,燕候特意避开了朝臣,私下向朕举荐他的嫡长子燕淮前往抚州,那处是个风清水秀的地方。燕家历代都是武将,如今想要嫡长子弃武从文,永嘉,你意下如何?”

        饶是阿谧设想过,自己昨晚在宴前的表现会被人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也料不到燕候爷会突然打算要把燕淮送离京城。

        送走了也好,免得燕淮留在这里,时不时提醒起阿谧是个待嫁之身。

        她心下略喜,面上和顺地道:“这是朝堂上的事,父皇若愿意,那应允了便是,不必过问永嘉的。”

        皇帝坐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目光落在她眉梢眼角上,露出一抹不同以往的柔和神情。

        “但燕候有个条件,他想让燕淮去抚州赴任之前,先跟你完成婚约,也算了却了他做父亲的一桩心愿。当爹的,总盼着儿女成家立业,取得一片功名。”

        听到这样解释,阿谧才明白燕侯府在打什么主意。

        逼婚么?

        好得很啊。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他指着案后墙上挂着的一幅先皇后的画像说道:“朕的小永嘉长大了,越发像你母后。你昨晚在别院的事情朕都听说了,你与燕淮的感情如今只算淡薄,朕不想你受什么委屈。所以想让燕淮再和你多培养培养感情,婚约的事情晚些再议。”

        阿谧并未立刻回话,她怕表露出的喜悦之意太过明显。

        比起让她自己找借口推迟婚约,亦或者故意去招惹燕淮,都没有皇帝开金口来得实在。

        见阿谧皱眉不语,皇帝险些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永嘉你不愿意?”

        阿谧的眉头轻轻松开,望着父皇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永嘉还想多陪陪父皇呢,抚州那地方山高路远,永嘉若是随燕世子去了,只怕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父皇的面几回。”

        阿谧秀致的柳眉低垂着,口中说着让父皇疼惜不舍的话,“永嘉当然更愿意留在父皇身边尽孝,替父皇分忧解闷。”

        无论她话里有几句真心,皇帝听到心里也觉得是欣慰满意的。

        失散了整整十五年的亲生女儿,怎么舍得立马送她出嫁。

        能留多几日便是几日,总不能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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