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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阿谧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宫时,在大殿上,朝臣对她跪拜伏身,皇帝当众宣布她就是永嘉公主。

        沈简当时也在场,站在她面前轻声地唤了声,“阿姐”。

        一如眼下这般,静寂的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

        刚才她为什么会帮沈简说好话呢?因为沈简也曾帮过她。

        她还没进宫的时候,就已经和沈简相识了。

        那时病入膏肓的阿娘把认亲的玉坠交给阿谧,是想让她后半生寻到依靠,阿谧却觉得那枚小小的玉坠,哪里比得上阿娘的命。

        她拿着玉坠去了当铺,中途撞上沈简出宫的马车,沈简不但没生气,还送了她银两,让她得以保留认亲的玉坠,还能有钱给阿娘治病。

        阿娘喝了药,还是没能活下来。

        但沈简的恩情,她一直有悄悄记在心里。

        不管是刚才在父皇面前帮忙解围,还是平日里她学做的糕点,也都会差人送一些去给沈简,这是她能想到尽量报答的办法了。

        谁让沈简一出生就是宠妃之子,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

        “阿简。”

        阿谧脸上扬起笑意,丝毫不遮掩对待沈简的喜悦之情,走过去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叶,俨然以姐姐的姿态轻声嗔怪道:“今日你怎么又惹恼了父皇?他最近身体不好,你不要老是气他。若不是我请安来了,看谁还能在父皇面前替你说情。”

        闻言,沈简脸上生出一丝赫然,乖顺道:“阿姐教训得是。”

        他弱冠的年纪,身量长得比阿谧高了一个半头,阿谧即便站在台阶上,还是比他低了一肩。

        纤素上前,将阿谧扶下台阶,面容严肃,附耳道:“贵妃娘娘一向不喜欢殿下与三殿下亲近,您已经给陛下请过安了,咱们还是回朝阳宫去吧。”

        沈简皱了皱眉,想解释什么。

        阿谧也才想起来,沈简的母妃陈贵妃,那是个严厉跋扈不省油的灯。

        她讨厌阿谧这样乡野里长大的野丫头,跟宫里其他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完全是云泥之别,生怕沈简跟着阿谧被带坏了。

        “纤素。”

        阿谧低喝了一声,转头撞见沈简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失落的情绪。

        宫里其他的公主皇子都看不起阿谧,阿谧一直心里清楚,独独沈简,在宫外时她就拿沈简当朋友。进宫之后,沈简对她也有诸多照拂。

        “阿简,方才父皇还在责怪你的差事办砸了,你先回去把父皇交代的事情处理妥善。等过几日我向父皇请奏,去你的新府邸恭贺你的乔迁之喜,可好?”

        照惯例,皇子弱冠后要搬出宫中,另辟府邸。

        沈简也正是因为贵妃母亲的管制,顺势向父皇请愿出宫,这样阿谧以后去探望他,也会方便很多。

        沈简一时哑然,只得释然道:“听阿姐的。”

        他没说,昨夜他突然折返回宫,办砸了父皇交代的差事,是因为夜里太医院传消息给他,说永嘉公主凤体微恙要召见太医。

        好在今日见她体态康健,想来没什么大碍。

        “永嘉!”

        几人循声看去,回廊一侧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长发束冠,锦绣华服,衬得他面庞俊朗,兰芝玉树之姿。

        来人是燕侯府的世子,燕淮。

        正是他在宫外奔走寻找,凭借一枚玉坠让阿谧进宫,成了皇帝膝下最疼爱的永嘉公主。

        同时燕淮也是阿谧幼时定下过婚约的未婚夫……

        “听说永嘉你正养着病,今日这个时候到长政宫来给陛下请安,臣便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成想还真遇上你了。”

        才是夏初,风拂过脸颊尚还有一股凉意。燕淮手挽着一柄折扇,注意到旁边的沈简,笑语晏晏道:“三殿下竟也在这儿,臣见过三殿下。”

        沈简与燕侯府的人素无往来,面对他的寒暄,只是态度冷漠地点了点头。

        燕淮望向阿谧,“永嘉。”

        阿谧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回以浅笑道:“世子安好,永嘉这区区小病,有劳世子挂念了。”

        纤素站出来,眼尾暗自瞥了瞥沈简,垂眉恭敬道:“三殿下可是晚些还要去寻陈贵妃?我家殿下还要招待燕世子,就恕不奉陪了。”

        阿谧忍不住拧起眉,口吻责怪,“纤素,是本宫太惯着你了吗?”

        “殿下恕罪,奴婢失言了!”

        纤素慌了,连忙跪在坚硬的石砖上请罪。

        “你只听陈尚宫交代的,全然当本宫说的话是耳旁风了。”

        她确实不懂宫里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但是,沈简是她在宫里少有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她想对沈简好,用不着纤素拿别人来压她。

        阿谧敛了敛眸光,侧头对沈简抱歉一笑,道:“今日有些不便,阿姐就先回去了,改日阿姐再向你好好赔罪好不好?”

        沈简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投向她地上的纤素。

        纤素到底是个明白身份尊卑的人,便是陈尚宫亲自站在这里,也得对着沈简自称奴婢。

        往日沈简对待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宽容,只是因为她们是永嘉公主贴身伺候的人。

        “奴婢知错了,请三皇子饶恕。”

        纤素颤声道歉。

        沈简微微侧头,阳光照在他矜冷的侧脸上,他不说话,纤素将头埋得更低。

        “好好照顾阿姐,这次便算了。”

        沈简薄唇抿着,朝阿谧淡淡拢了拢袖,声音尚且清沉地道:“恭送阿姐。”

        阿谧微颔首,提裙转身。

        纤素尚还跪在原地。

        沈简目光如寒泉,注视着纤素,淡淡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纤素起身道了谢,一路小跑追着阿谧。

        别看阿谧身娇体弱的模样,走起路来就像只云雀般轻快,几眼的功夫就快瞧不见影子了。

        都不用看,就知道她在躲着谁。

        可燕淮心里没数,向沈简礼貌告了辞,一并去追上阿谧。

        沈简怔然望着那片纤薄的背影,迎风走在冗长的宫道上,长袂鲜妍如火,似暖阳迎面的热烈,将他僵冷的四肢百骸都悉数暖热了。

        “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燕淮姿态悠然地跟在阿谧的身侧,见她绕过前方的拐口,他不解问道:“不是要回朝阳宫么?”

        阿谧继续往前走,墙头的琉璃瓦折射着刺眼的光,她抬手拨开额前的碎发,良久后,侧头盯了燕淮好半晌。

        “许是刚才父皇的书房里太闷了,有些头昏,我想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

        她扶着额头,佯装身子不舒服,

        燕淮很自然的馋住她的胳膊,柔声体贴道:“那臣陪着殿下。”

        阿谧默默叹了一口气,索性随他了。

        行至御花园,正是花期盎然的时节,垂低杨柳惹眼,不慎被脚底的花枝勾了衣裙。

        纤素时刻注意着阿谧,见状便想上前帮忙,只慢了一步,就见到燕淮已经弯腰替阿谧整理好了裙边。

        阿谧扬眉带笑,“多谢世子。”

        燕淮一边扶着她往湖心亭走,一边言辞顺和道:“今日我来寻永嘉,是有件要事……”

        “什么事?”

        阿谧坐下,背倚着红木围栏,感受湖面吹来的凉风,心情一时惬意许多。

        燕淮闻言面色转忧为喜,从袖中摸出一道檀色烫金大字的帖子来,赫赫写着“寿帖”二字。

        阿谧的眸子眯了眯,问道:“世子家中何人过寿?”

        此话一出,燕淮不免变了脸色,眼中显露出几分窥探意味。

        “家母燕候夫人许氏,年三十七,七日后要在府上操办寿宴,臣今日特地进宫来,就是为了送这道请帖,恳请永嘉公主务必参加。”

        阿谧颔首示意,让纤素将那帖子接过来。

        翻开帖子看了几眼,阿谧不禁觉得自己蠢笨,能值得燕淮亲自入宫递寿帖,还能是谁?

        且说前几日京中已有传闻,燕候素来与夫人许氏伉俪情深,恰逢夫人寿诞日,定是要想法子要哄她开心,早早买光了城里的烟花铺子,想要操办一场不一样的寿宴。

        只是阿谧到底不如在宫里正经教养长大的公主,遇上这种事,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夫人的寿宴,照理说本宫是要亲身赴宴贺寿的。”阿谧迟疑道,“但是宫中近来诸事繁多,父皇他为了政事操劳过渡,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本宫还需留在父皇的身边侍疾,至于世子令堂的寿宴,看到时候本宫能不能抽出身吧。”

        她觉得燕淮这个人不是难讲话的,便也没有将话说死。

        心思玲珑如他,自然懂阿谧的意思。

        阿谧与他有婚约在身不假,但阿谧也是金尊玉贵的嫡公主,愿意赏脸赴宴,已是燕候府的荣幸。

        更逞论两人还没有完婚,他连驸马的影子都还没摸到呢。

        是以燕淮唇角微勾,坦然欣慰道:“永嘉你愿意赴宴就好,待时若赶上变故,我再同母亲解释,她向来钟意你,拿你当做亲生女儿般看待,必定不会有半句埋怨你的。”

        阿谧闻言无奈低声道:“那就劳烦世子了,替本宫向夫人问句好。”

        待燕淮离去,阿谧也回了自个儿的寝宫。

        纤素跟在她后头,按捺住心中的疑问。

        照理说,世子与自家公主有婚约在前,世子的母亲大寿在即,公主怎会当面说出那种推辞,不是落人话柄嘛。

        唉,公主的心思真难猜。

        阿谧迈进殿中,随即便有灵巧的宫女们端来水盆供她净手,另一名取来冰镇的梅子饮递给她。

        一小宫女从外头跑来,“启禀殿下,陈尚宫来了!”

        “那还不快请进来。”

        阿谧说完,坐在青鸾纹的太师椅上,捧着莹白清透的玉碗,用勺子轻轻舀起碗里红嫩可口的梅汤,冰块和碗边相撞发出叮啷的响声,梅汤入口酸甜,叫人从心尖上感觉到沁凉舒爽。

        小宫女立即去将陈尚宫请到殿中来。

        陈尚宫是宫里的老人了,曾经是先皇后身边的亲信,主子故去后,她一直留在尚宫局教习宫女,在后宫一直以严厉著称。

        自阿谧进宫后,她有半数时日都会来朝阳宫来教导阿谧,这也是皇帝默许的,默认了陈尚宫以后都将侍奉在阿谧身侧。

        “陈尚宫,您是听说了燕世子与我相见的事,特意赶过来的吧?”

        阿谧将饮空的碗勺搁下,轻抬眼睑,看向阶下身形端正的老妇人。

        陈尚宫是个重规矩的人,见面先行礼,一双久经风霜的眸子一下子就看出阿谧的所思所想。

        “公主殿下与燕世子有一桩婚约在身,寿帖既收下了,于情于理都该去赴宴,就没有临了反悔的道理。”

        阿谧听着这话,噤默半晌,“我是回来等尚宫拿主意的,尚宫却连选择的余地都不留给我。”

        陈尚宫眼眸慈爱,“殿下的婚事是皇后娘娘尚在世时就定下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还是她的父皇母后赐下的圣旨婚约。

        “这些日子得尚宫的教诲,我很努力地去适应公主这个身份了。”

        阿谧扬起脸,微微一笑。

        她体会到一阵儿哭笑不得的滋味,望着陈尚宫还有殿里其他陌生不堪的宫女奴婢们。

        “可是尚宫你也知道,我自小在乡野长大,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便是我再假装与燕世子相敬如宾,我也不喜欢他,不想和他做夫妻。”

        这宫里的规矩让她感到焦躁烦闷,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出去。

        她不能和相处融洽的阿简皇弟多说几句话,却要跟只有几面之缘的燕世子成亲。

        阿娘临终前的遗愿,是希望她能找到亲生父母,后半辈子有个依靠。

        现在算是什么,做了公主如何,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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