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XIX.魔法对决

“麦克林……你果然聪明。”

        自远方而来的风暴在索敌法阵被断开的刹那，就忽然这样充满嘲讽的评价道。那团风暴越过沉重如铁的夜色，来到距离伊利亚德一步之遥的面前，并无言的纠缠着，汹涌着，在黑夜里慢慢具有了人类的外形。

        吸血鬼的脸色冷峻苍白，薄薄的眼睑淡然垂下，穿着一袭银环装饰的黑色布袍。他那双手的指甲漆黑，手背上纹着凯尔特人的连环标记。这标记一直延伸到颈侧，并在咽喉上刻下如同禁锢的咒印。他那眉眼细细的，鼻梁纤长，一头蜷曲的银发拢在长袍衣襟里，同样银色的双眼便在月下泛着轻蔑冷酷的情绪。

        伊利亚德看着那团风暴，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奇妙。他用于探测吸血鬼行动的魔力被隔绝在循环之外，不能返回他的身上，也没有向别处逸散。虽然这种隔绝，对于魔法师而言，仿佛是抽干了浑身的所有力气，仿佛扼制了赖以生存的必要呼吸。

        但这位伯爵却并不忧虑，只是如面对他人那样，面对自己即将衰竭的生命。他在这莫大的危机里，在这莫大的强敌面前，从容镇定的推测起事件背后的真相。他想，佩罗讷部门广场上的法阵之所以凭空出现，是由于法阵本身便是从过往旧迹里更改得到的东西。而眼前的吸血鬼，在这样的推测之下，或许正是这一魔法场地曾经的拥有者。

        伊利亚德想到这里，支撑着自己的沉重身体，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他睁着一双灰绿的眼睛，与咫尺之遥的吸血鬼对视，并从无边无际的眩晕和耳鸣里构建着从未更改的意志。他将右手按在椅背上，仿佛使用魔法的代价，身为人类的脆弱，都不能真正的使他退却。

        加卡尔在不远处目睹着以上令人心惊的一切，并情不自禁的，拔出了那双银荆棘与铁蔷薇的短剑。他埋伏在伊利亚德预先设计的，魔法痕迹杂乱的角落。这些痕迹能够隐藏他的气息，使他不被吸血鬼发觉，亦不因敌人的搜索而暴露。但他的心跳声却仿佛擂鼓，却仿佛要穿透他的胸膛，翻滚他的鲜血。他用双眼紧紧注视着伊利亚德的一举一动，并仿佛被拉满了弓弦的箭矢，亟待上前拼杀的瞬间。

        然而那位伯爵却并没有下令，只是抬起双眼，凝望着吸血鬼的面孔，凝望着冷冽月光下似是而非的生命。那种固执而又正确的情绪又翻涌起来将他占领，使他看起来好像残酷，好像耐受着所有温柔的东西。他从心底里，揣测着对手的意图，并认为这是吸血鬼蓄谋已久的报复。而他所担忧的事情究竟并没有错，有人在传递消息，有人在背叛法皇眼的使命。

        他于是沉默起来，并无可奈何的开始怀疑。但他与此同时，却又不能逃避后退，不能在强敌面前背过脸去。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伸出紫晶权戒闪耀的右手，并期望从中寻找脱离困境的能力。他摸到了，那本皮质外壳的笔记，以及上面的苜蓿雕花，金属边际。

        那位伯爵因此轻轻的，把“麦克林的宝库”抽出一角，便看见那团风暴化成的人形冷笑起来，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脑海里于是如过电似的顿悟，并因此更加警觉，更加的预感不祥，

        “是谁告诉你关于‘宝库’的事情？”

        伊利亚德这样问他，却又接着低声喃喃的说道：

        “卢瓦尔河畔，你用那个木盒里的装置，那个淡金虹膜的眼球投影，看到了现场的情形？”

        那位伯爵面前的吸血鬼听了，便勾起嘴角，眼神里多了点好像嫉妒的赞许，他怪声怪气的说道：

        “麦克林的子孙，你实在聪慧得令我惊奇。”

        而被点到名字的伊利亚德看着他，忽然深深的喘了口气，并在脑海里把从头到尾的事情一一理清。他联想到麦克林本邸提供的，一系列三角法阵的信息，联想到吸血鬼的外表，联想到佩罗讷的魔法场地。一个古老的名字于是闪烁着出现在他心里，并使他毫不犹疑的面对，毫无避讳的揭露：

        “三角法阵的发源，梅伦系下落不明的末裔，朱利安·梅伦，你居然投身了吸血鬼的阵营。”

        “所以……又怎样呢？”

        那被称作朱利安·梅伦的吸血鬼，拖着长袍，在枯竭的法阵上踱步。他将枯槁似的十指交叠，拢在宽大的黑袍里，并一面不怀好意的微笑起来，一面对伊利亚德接着说道：

        “或许，梅伦派系的魔法在这数百年里，依然不能超越麦克林的研究，依然不能超越你们这些卑鄙侥幸的胜者。但我却找到了破解的方法，找到了从根源上切断麦克林派系引以为傲的，圆满循环的办法……年轻人，麦克林一无所知的孩童，你今天会死在这里，而历史也会记得，是梅伦杀死了麦克林。”

        那位伯爵听了，并没有回答，只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叹息。人为了虚无飘渺的胜负，为了虚无飘渺的声名，竟可以记恨百年之久，竟可以放弃身为人类的一切。但他想到这里，却又旋即充满悲哀的感到，如果今时今日没有加卡尔的保护，或许他也会在穷途末路里榨干血脉中的最后一点魔力，赌上自己看似应有尽有却实然一无所有的生命，与对手对决，为法皇眼的战胜，为永远正确的决定。

        伊利亚德这样想着，心里便莫名的温暖起来，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柔软懦弱的情绪。他顿了顿，语调从容而又镇定，对黑夜里的加卡尔说：

        “动手吧，巴尔干的猎人。”

        而随着他那话语，银白色的光刃升腾落下。加卡尔手握古老的双剑，从漆黑一片的角落跃起，出现在朱利安的背后，出现在冷冽的月光里。他那身影像雾一样闪动，像风一样迅捷，带着与吸血鬼长久战斗得来的，舍生忘死的勇气。

        朱利安听见背后的风声，转头露出一副扭曲而又愤恨的神情。他支持着广场法阵的运行，用精神和意志阻挡着麦克林的魔法，却不能阻挡那位南欧青年突如其来的袭击。

        一阵莫大的不甘于是从他心底腾起，使他联想到所有命运偏颇的对待，所有厄运纠缠的过去。他只差一步，只差数十秒的时间，就可以葬送夙夜为敌的对手，消灭百年盘踞的心魔。但他却看见了虚空里的剑光，看见了祝福剑上闪烁的文字。

        朱利安知道自己已失去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知道胜负的天平已悄然歪斜，于是只好扬起黑袍，用力的转过身去。暗影便如同飞鸟似的惊起，在幽蓝色的空中盘旋。但加卡尔手里的短剑，那柄灰黑色的，好像匕首似的短剑，却穿透了黑袍，将要斩断吸血鬼的手臂。

        朱利安看着那柄短剑，忍不住双眼赤红的瞪视，尔后发出一声怨恨诅咒的咆哮。随着他那咆哮，黑色的风暴卷动起来，奔涌起来，并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血色于是又重新漫上了那位伯爵的脸颊，又重新使他仿佛圣人般的微笑。伊利亚德依然有些虚弱，但他感到随着朱利安的离开，那些被隔离在外的力量，那些被切断连接的法阵，都一一回归他的身体。而他被牢牢束缚的心脏，紧紧扼制的咽喉，也终于拥有了本来的模样。

        那位伯爵在加卡尔关切的目光里，缓缓向前趔趄了两步。他拿起脚下放置的黑色无线电对讲机，一面翻看着麦克林本邸送来的手册，一面对广场上的罗塞尔说道：

        “我已探明三角法阵的原理，现在可以着手拆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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