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最后の粥：将错就错

最后の粥：将错就错——“他若是能一直这样待你，倒也不错。”

        天将破晓。

        房间里的动静渐渐停了，少年的呼吸也慢慢变得舒缓而绵长，宋引章又等了一会儿，等到了幽冥王出来。

        “你……”

        幽冥王只念出了这个单字。

        看宋引章身上的寒露，她应是在门外等了一夜。

        这是在等他？

        何故这么着急？

        宋引章转过了身来，朝幽冥王轻轻地颔首致意，声音是怕吵醒房中少年刻意压低了的：“自是有所求。”

        口中说着有所求的人，语调轻缓，举止不迫，那悠然从容的模样，幽冥王是没看出来她哪里有所求。

        不过，见惯了求饶者的低三下四，求情者的唯唯诺诺，求赏者的不干不脆，反倒是像宋引章这样的，更让幽冥王觉得舒坦顺眼。

        “你想求什么？”

        这么好说话？

        宋引章微讶地扬了扬眉。

        她还以为，像幽冥王这样惯于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的人会比较难商量，她都已经做好了后续还要再打交道的准备。

        而直到宋引章说出那句“想同无间索要一人”，又顺理成章交涉完离开，她才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好说话。

        她回头看着那幽静冷清的院落，尚有些恍如梦中。

        这就……解决了？

        宋引章有些惊讶，但细一想，却又转过了念来。

        幽冥王放人放得这般干脆，或许有这人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缘故在内，但更重要的，应还是为她今朝意外救下了那少年。

        也是到了此刻，宋引章心中忽得就生出了一丝明悟。

        虽然从无意中撞见的幽冥王推拒少年的动作来看，他委实不像个亲爹的样子，但他愿意为了少年这般好脾气跟自己交谈、轻而易举就应允放人，宋引章觉得，他终究还是疼爱少年的。

        只是也许经年累月习惯了严厉，所以格外吝于表达爱意。

        宋引章甚至怀疑，少年跟曲莫行打斗的时候，幽冥王是不是根本就在暗中候着，否则，怎么就那么刚好在她捉襟见肘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分毫不差地出现施以援手？

        又或许，他其实从少年接下这个任务开始，就不放心地跟着了？

        罢了，横竖她此番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旁的事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宋引章远眺了下既白的东方，重又朝着曲家飞掠了过去。

        她可没忘记，那里还有个人在等着她呢。

        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会不会被曲家人发现，生出旁的事端来。

        到了曲家，宋引章才发现，自己算是多虑了，曲家本身已经乱成了一团，盖因曲莫行在和幽冥王的交手中受了重伤，山庄上下全都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这根顶梁柱倒下，他们也无处安身，忙不迭地救治着。

        趁着曲家兵荒马乱，宋引章顺利带走了周舍，也顺手带走了一点小东西。

        考虑到他们这一次才出来没多久，就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宋引章不欲这么早就折返，她略想了想，决定趁此机会，回京看看故人。

        换了马车，慢下行程，悠悠哉哉宛如游玩的一路上，宋引章听着近来流传的热门小道消息，不知不觉也就将这些日子来的大事变化掌握了。

        曲家那一日后元气大伤，曲莫行的伤更是调养了好些功夫，养伤期间，他不甘这次吃的大亏，又难免忧惧不知何时降临的浩劫，于是铆足了劲吩咐底下的人反扑，想着纵使自己要死也需得在死前狠狠咬下仇人一块肉来。

        奈何无间实在善于藏匿，他能找得到动得了的，也就只剩下了宋引章神来一笔信口提及的晏家。

        晏家那天生凤命之说瞒得严实，但再严实能瞒得过曲家的耳目？

        晏家被曲莫行极力打压，又偏巧撞到晏南秋回来复仇，内忧外患之下，偌大一个家族，没多久竟就这么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而曲莫行也没能得意多长时间，太子被废之后，跟太子一系对立的朝臣纷纷明里暗里落井下石，跟太子有那么点微末干系的为了自证清白，可不得拼了命地把同太子盘根错节的往死里踩？像曲莫行这样连女儿都送了的，哪里能躲得过去，就这么成了旁人集中火力主要攻击的目标。

        在这样紧锣密鼓的彻查之下，曲家根本挺不了多长时间。于是没过多久，曲家也就此没落。堂堂一代江湖世家，竟落了个鲜花着锦终零落、烈火烹油转成空的下场，晚景凄凉。

        这些消息，宋引章听过即忘，总归她知道自家徒儿没吃到什么亏，也顺利将事情解决了，她就将这事儿丢了开去。

        宋引章要考虑的，是等回了京以后，该如何让多年不见的妈妈，相信自己这些年过得还不错，教妈妈能够放下心来，安度晚年。

        只是，宋引章眼下没什么烦心事，周相公却觉得自己的麻烦大了去了。

        “你想回京我没意见，这小东西算怎么回事？明明是你带回来的麻烦，为什么是我在养？——该死，别抓我头发！住嘴，不准把我扇子往嘴里塞！”

        宋引章状似担忧地叮嘱他：“相公轻些，幼儿娇嫩，你动作别那么粗暴，小心伤了她。”

        装模作样说完，看周舍那一脸几欲抓狂却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她终是绷不住笑了，“能者多劳嘛，相公，忍一忍。”

        这一句“忍一忍”，不知让周舍联想到了什么，他罕见地沉默了一阵，没再跟宋引章分辩，竟真安安分分带起了怀中的小娃儿。

        几日下来，他倒是带得有模有样，宋引章居然还从他二人的相处中看出了一股子舐犊情深的味道来。

        ——这小娃儿便是宋引章从曲家顺手带走的小家伙。

        宋引章习惯了谋定后动，凡事也素爱留一手。那日她对少年说曲家的隐秘之处有三，其实她还少说了一个地方。

        只是，这第四处隐秘的所在实在是有些奇怪。说伙房这地方它隐蔽吧，镇日里人来人往，怎么也算不上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可要说它寻常吧，里头有个厨娘的武功底子却不俗，比起曲二都要强上许多，只是不如曲二身边那丫鬟来得厉害。

        宋引章原本没对伙房动探查的心思，但适逢曲家遭变，人心浮动，她就去瞧上了那么一瞧。这一瞧，可不就发现了这被厨娘带着的小女娃，看厨娘照顾她丁点儿不似是对自己娃娃，小心到过分，宋引章一个顺手，就这么把人给牵了出来。

        牵出来倒是没什么，偏生她又不会照料这么小的奶娃儿，这不，周相公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了。

        还别说，这么一来，还就那么巧错打错着。

        宋引章的妈妈乍一见到久未谋面的自家女儿，没忍住很是拥着她哭了场，哭罢，她瞧着隔壁屋里动作娴熟又颇为耐心照料娃儿的周舍，良久，她叹了一声，低声对宋引章道：“我原还担心此人非是良配，现如今你生了女儿，他仍这般用心待你们娘俩儿，如此，我总算是能放心了。”

        宋引章一脸错愕地看她。

        她眨了眨眼，很快意识到这误会从何而来。

        这奶娃儿看起来约莫一两岁大，按岁数来算，可不正像是她怀胎诞下的一样？

        来京的一路上，都是周舍在照顾，熟能生巧，他现在俨然就是个疼爱|女儿到不惜亲手照料的爹爹，也难怪妈妈有此误解。

        误会已经铸成，说开了反还要教妈妈担心，宋引章索性将错就错，就这样认了下来。

        妈妈尤在感叹：“当日盼儿姑娘提醒在前，安秀才告官在后，你与他临行又是那般匆忙，我这颗心哪，可真是。”

        “更别提你离开后没多久，跟着你的庆儿竟然自己回来了，找到我说她犯下大错，难以弥补，又深觉蒙了你的恩惠，无以为报，故而千里迢迢跋涉回来，说要照顾我终老以图报答。”

        “她言语含糊，只字不肯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只一个劲儿地告诉我是她不好，对不起你，没脸面再见你，只盼着你今后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我被她这话说得，越发担心你日子过得不平顺，虽说没过多久你报平安的信就到了，逢年过节也会来些消息走些礼，但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你这么一走，不亚于是我心上割了一块肉，总要亲眼瞧见你好好的，才能安心。”

        宋引章听得动容，她自幼没有亲缘，重获新生后，她本就有意替原身好好照顾她的妈妈，只是从前不敢，这会儿听到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她不禁俯身偎进妈妈怀里：“是女儿的不是，让您担心了。”

        妈妈抚着宋引章的鬓发，眼角忍不住又湿|润了，她抬手抹去，强打起精神来，笑着道：“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离家在外好好顾着自己，别记挂我，我有庆儿陪着，好着呢。”

        听出妈妈的意思，宋引章虽还有不舍，也忍着，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询问起了刚才提到的盼儿姐姐和安秀才的近况。

        妈妈一一说了。

        “自打你离开，那安秀才就在街上摆了个书信摊子，聊以为生。后来听说是遇到个江湖侠士，那少侠锄强扶弱惩奸除恶时，铲除了个谋夺安秀才金银的歹人，这便自告奋勇来将钱银归还苦主。那之后没多久，安秀才就回乡了。”

        “他走后，盼儿姑娘颇是沉寂了一阵，好在还是振作了起来，后来有了别的营生，到现在经营得风生水起。对了，前些日子听传闻说，她的酒楼里发生了一桩命案，有个捕快办案时太过冷血不知变通，她仗义执言说了几句，两人就起了争执，不过近来，相互看不顺眼的两人似乎却像是快要玉成好事的模样。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呐，倒也是稀罕。”

        妈妈说着说着，又想到了宋引章和周舍。

        从前看着不靠谱的人，花言巧语，惹上官司，带着引章上街一趟，竟还教她受了伤，满脸血抱着回来。

        现在，居然也知道心疼娘子了。脾气收敛了许多不说，便是引章生了女儿，也没有半点不悦，还能体谅娘子主动揽过照顾的活计。

        妈妈脸上的褶子舒展开，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似也放下了。

        “他若是能一直这样待你，倒也不错。”她道。

        宋引章顺着妈妈的视线，遥遥看向了隔壁的周舍。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人也抬头看了过来。

        约莫是被奶娃儿层出不穷的招儿折腾到没辙了，他疏朗的眉目间浮现一缕窘迫，却在注意到她看过去时，迅速收起那些情绪，摆出一副驾轻就熟不过如此的神态。

        宋引章忽然就抑制不住笑了。

        她弯起了眉眼，柔和了声线，轻轻应和着妈妈说的那句话。

        “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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