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待解的现状

奥威是在早晨醒来的，罗萨到了下午才去看他。

        这几天，罗萨哪里也没有去。他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惹麻烦，虽然是太阳国的军事基地，但因为灯下黑，佛尔特军事要塞就如同一个世外桃源，经过罗萨的观察，整个皮耶艾这里是最安全的。

        他只要一思考，就觉得自己必须离开，这次也一样，奥威醒了，罗萨又开始思考起自己必须要离开的事情。

        他最终决定去看奥威一眼，是因为他想起来，还有答应奥威的奖励没有给。

        皇子殿下为了他生死一线也走了一遭，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合格的雇主。

        奥威的病房里有一个很大的窗户，时间正值黄昏，霞光染得云朵鲜艳，大群白鸽扑羽从窗外飞过。奥威看起来面色不错，他在床上坐着，一条腿支撑着打着支架的手臂，斜倚着看向门口的罗萨。

        “为什么不进来，我又不会把你吃掉。”

        奥威身上冗杂的绷带被取下，大部分地方只剩下比较轻薄的一层，宽松的病患服被他穿得很随意，能从没扣完的扣子里看见他紧实的肌肉以及上面遍布的细小伤口。

        这些天罗萨每天都来看望奥威，每天都守着他很长时间，但在这一刻，他看着刚刚醒来，头发蓬乱得像一簇金色的鸟窝一样的奥威，与他犹如寒星的目光交汇，听见他深沉而温和的声音，莫名其妙地感觉心跳很快，难以平静。

        奥威道：“我还以为你会走。”

        罗萨在离床很近的地方椅子上坐下，反问道：“我看起来这么没有良心吗？”

        奥威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他用还能用的那只左手，伸手触及罗萨脸庞边，貌似无意地道：“你嘴上的红肿消了。”

        罗萨没有躲避他的触碰，只是轻轻咬住了下唇。

        奥威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罗萨很少与人有亲密接触，此刻被他轻轻抚摸，没有感到反感，而是有一丝安心。

        应该是奥威还活着，让他感到的安心。

        奥威道：“还能见到你，让我很高兴。”他深沉的声音透着温柔，罗萨心中悸动混乱，不知如何作答，就听奥威又道，“如果你能对我的死里逃生喜极而泣就更好了，我都往死亡深渊走了一遭，还不能看到你为我哭，感觉很遗憾。”

        “做人不能太贪心……”罗萨长睫微垂，轻声道，“而且你昏迷得太久了，你怎么知道在你昏睡之时我没有哭呢？”

        奥威面色蓦然一变，他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罗萨一番，而后扶住罗萨的头，猛然用自己的前额去靠。他力气有点大，把罗萨稍稍撞得有点疼，被他松开之时，白皙的前额留下了轻微的一抹红色。

        罗萨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奥威坦然道：“你竟然会说这么可爱的话，我确认一下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发烧，你的体温是正常的，所以应该是我在做梦。”

        这个推理实在是逻辑严密，罗萨没想到奥威也会说这般幼稚的话，没忍住，笑了起来。

        罗萨笑起来眉目舒朗，眸光缱绻，让窗外晚霞红云都要逊色几分，把奥威看得怔了，不由自主地将手臂垂下揽住罗萨的肩头。

        罗萨微惊，却还是没躲，他抬眸，迎上奥威的目光。

        夕光落入奥威灰蓝色的瞳中，如同炙热烈火点燃海水，将不灭的热度传递给了罗萨。

        恰好在此时，房间门被推开了，米特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将推车上的汤拿给奥威看，粗声粗气地问道：“皇子殿下，晚饭吃这个加面包可以吗？”

        罗萨慌忙闪身，房间里本来焦灼的气氛被生生打断，奥威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悻悻地说道：“都行。”

        “您现在又说都行了。”米特小声抱怨道，“也不知道中午是谁心情那么不好，让厨师做了那么多次不同的汤菜……”

        罗萨此刻也意识到如果刚才继续下去是个什么情形，虽然不太清楚可以发展到哪一步，但他仍感觉面颊滚烫不能自已，心脏咚咚作响，他发现自己可能也没有那么反感与奥威接触。

        看着奥威一脸不爽的表情，罗萨觉得有点可怜又好笑，于是他接过汤道：“我来端吧。”

        米特道：“有点烫。”

        罗萨道：“勺子给我吧。”

        米特意识到罗萨可能要喂奥威皇子喝粥，皱眉道：“啊？罗萨大人不用这样，您别看虽然皇子殿下那只手包得比较厚，但他还有一只手可以动，他可以自己吃。”

        罗萨垂手道：“是吗？”

        “对。”米特完全不顾奥威那边投来凶恶的眼神，将小餐桌放到了床上。毕竟他可不想皇子殿下觉得有人喂不错。罗萨大人倒是一时心血来潮，可之后还是由米特来照顾，这不是增加工作量吗？绝对不行。

        罗萨也是无奈，他想稍微哄奥威开心一下，导致奥威更加郁闷了。

        这个贴身仆从还真是找得妙不可言。

        罗萨在米特的“帮助下”陪着奥威吃了晚饭，诓他喝了很苦的解毒药剂。他状态和护士们说的一样，看起来还不错。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他拿罗萨的琴在手中把玩的时候，琴不像之前那样可以唤醒淡淡的光辉。拥有核心者的能源武器有独特的唤醒和循环，这是能源滞殆的表现，是中毒造成的。

        护士们说得不错，他是桑瑞国重要的未来储君，佛尔特这么庞大的军事基地的医疗资源，一定会想办法治疗他，可罗萨还是难以放下心中顾虑。

        在罗萨将要离开时，躺在床上的奥威轻轻地牵了一下他的手。

        米特这会终于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罗萨想起应该给的吻还没给。他乖乖地在奥威旁边坐下，俯首凑近奥威。

        不过这种事情，罗萨还是有点不习惯到紧张，所以他没有主动，而是静静地等待奥威引导。

        出乎他意料的是，奥威没有起身亲他，他等罗萨凑近他脸边后，用他低沉的声音温柔地说道：“如果你想给我在码头答应我的奖励，那就不要离开好吗？”

        罗萨怔了一怔，卧室门外米特已经将大部分灯关了个大概，只留下了一盏灯光晦暗的床头灯。他感觉自己欠奥威很多，若这是奥威的期望，他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考虑奥威的身体情况，他觉得他好像不支持太亲昵的互动，给他一个幻境倒还可以，不过罗萨又觉得幻境是虚假的，有些于心不忍。

        罗萨紧张地道：“这太突然了，我睡相很差，你想和我睡一张床的话，半夜会被踢下床……况且我也不想对伤患出手，还是不要这样吧……”

        奥威嗤笑了一声，灯光昏黄，晦涩，暧昧，但他神色看起来很认真，他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

        罗萨轻轻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奥威又问道：“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罗萨道：“到了这个点，船都停航了，我又不擅长游泳。”

        奥威目不转睛：“所以呢？”

        罗萨最终先避开了与奥威对视的目光，他道：“所以晚安。”

        将手抽回后，罗萨起身，奥威没有拦他，对着罗萨没有回头的背影，温柔地说了一句：“晚安。”

        夜色静寂，罗萨走在树冠修剪整齐的小花园里，汉白玉小喷泉不断有闪亮的水喷出，反射着月光。

        罗萨在木制宽长椅上坐下向后靠，他仰头看着暗蓝色的天空，靠近月亮的地方，云朵被照得格外的雪白，这景象像教堂壁画一般漂亮。罗萨紧张的心跳还未平静，他长吁出一口气，满心都是迷茫。

        他希望能够确认自己的心情。

        罗萨早就知道奥威对他的喜爱之情，后来奥威为他全灭赤色身受重伤，只是向他证明了这个早已清楚的结论而已。他为什么很喜欢自己？虽然罗萨也好奇理由，但不管理由是深刻还是浅薄，是想要力量还是想要身体，都不能改变奥威已经对罗萨付出了感情这件事。

        比起初识时浅薄的利用和占有，奥威而后拿出了尊重、设身处地且小心翼翼的态度，罗萨认为这是一种比较长久且可信的情感。

        那么利用了他的情感的罗萨，又是怎么样看待他的呢？

        自己也喜欢奥威吗？

        想要回报他的感情吗？

        将奥威的身份和罗萨的经历考虑进去，罗萨有资格参与这段感情吗？

        罗萨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就算奥威能保护他，也不想利用他的能力，他也不能回应。

        一时的冲动、悸动、贪恋，那都只是致幻般的情绪带来的短暂幻觉，作为幻术师的罗萨，深刻知晓这些情感的构成与区别，就像浮在水面的冰山一角，真正需要考虑的是深深埋藏在水底深刻不测的巨大冰山的真实模样。就算命运勉强将他们两人短暂的交织，现在看起来似乎美好的瞬间，必定还是会变成其他的模样，变成被现实、权利、欲望改写的模样，罗萨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罗萨觉得，他没有办法丢下奥威，不忍心一个人离开的这些心情，应该都是内疚造成的。

        就像自己曾经丢下过姐姐一样，罗萨不愿意再将全心对自己好并且因自己重伤的人丢下。

        如果当初罗娜没有在巨龙攻击罗萨的时候，为他挡下那一击抓挠，得格秋病的人，就该是罗萨而不是罗娜。

        必须要找到比等待军事基地的军医们研究解药更有效的方法，只要奥威的身体能够恢复如初，罗萨便不会再被愧疚之心绊住手脚，才不会因此误以为自己不想离开奥威。

        罗萨想要亲自去帮奥威找到解药。

        就在罗萨眯眼思考时，一只雪白色的小鸟低低缓缓地飞过他身边的树丛，让罗萨眼前一亮。

        “小白？”

        罗萨伸出手指，小白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落在他的指尖。

        通体雪白的小鸟，两颊边有一簇淡淡的红毛，像是腮红一般很可爱。

        这只小鸟罗萨经常在圣教堂和圣多伦酒店见到，有时罗萨会主动喂它一些面包屑之类的食品，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白。

        所以这会，在他伸手后这只贪吃的小鸟便自觉地停在了他手指上。

        罗萨对着小鸟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真巧。”

        小白鸟用圆滚滚的脑袋拱了一下罗萨，似乎想要吃的，这时罗萨发现小白的羽下有什么东西，他刚想伸手去拿，就被这只小鸟啄了一下。

        别说，这一下还很痛，把罗萨啄得眉头一皱。

        发现罗萨没有吃的东西以后，小家伙毫不犹豫，“嗖”的一声扑腾了翅膀，飞上了夜空，瞬间消失在了罗萨的视野。

        没看出来小家伙还挺凶？它翅膀下那是什么？该不会是被猎人做了捕鸟标记或是不小心卡了点什么东西吧？

        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对它飞行有利的东西，不然它不会飞得这么低这么疲惫。

        罗萨决定今后在身上随身带点吃的，以便下次遇见小白时，帮它把翅膀下卡的东西取出来。

        ——

        奥威推开窗户时，一只雪白的小鸟已经等在了他的窗前，正歪着圆圆的脑袋看他。

        这种鸟，叫做传信鸟，是太阳国邻国坦斯特咒术师训练的特种鸟。有别于信鸽，这种鸟个头虽小，但羽翼有力，在空中飞行时阻力小且速度快、加上身材娇小不宜被发现拦截捕捉，非常适用于传递机密情报。同时，羽翼过长也导致这种聪明的小鸟收起翅膀时很肥胖，看起来有点憨憨的，其实性格很凶猛。

        不过……斯多拉喂养的这只鸟不太一样，已经不是虚胖，是真的很胖。也不知道是这只鸟太贪吃，还是斯多拉给的伙食太好。

        小胖鸟拿脑袋在奥威的手指上蹭了蹭，嘴边两戳红毛就像害羞红了脸在撒娇一般。奥威丢了鸟食给它，并将绑在它脚下的信件拿出。奥威打开信筒，发现不止信件，里面还额外有一支小小的药剂。

        这是毒素“陨日”的解药。

        怪不得今天送信的小东西有点不太高兴，估计是嫌弃信件过重。

        “陨日”作为宗邦发明用于针对桑瑞特殊的战争武器，在王国之羽全灭，核心实验室停止的今日，宗邦残党早不再制作这种药剂了，目前只有桑瑞的核心实验室还保存着毒素和解药的制作技术。

        奥威一声不响地就着月光将信件读完，思索了片刻后，将信件对折烧毁。

        “还真是喜欢操心。”奥威自言自语地将药剂拿在眼前，如练如洗的月光照进没有开灯的房间，勾勒着男人俊美的侧影，紫色的药剂反射出漂亮的光辉，映在奥威冷峻的眼瞳中，如同夜幕星穷一般深邃看不透。

        斯多拉信中说得不错，这事情有点投入过大，若只是想骗过舅父，根本不必假戏真做。

        可是，奥威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王国的内斗而已。

        他将解毒的药剂又放回信筒，不顾面前小鸟露出的哀怨眼神，将信筒还给传信鸟：“我目前不需要这个，放我这里要是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还是请你家主人继续保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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