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8章松林篝火回忆

安冉趴在崔晨磊背上，嗅着那魂牵梦萦的雪松木气息，他曾经梦到过很多次这样的画面，然而现实却以最难堪的理由让他重温儿时的经历。

        他觉得命运是在逗弄他，把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呈现到他面前，却是以最不近人情的方式。这样做到底用意何在？只是为了折磨他吗？

        崔晨磊埋头往山顶走，安冉的体重并不比他原先的装备重多少，他背着并不吃力。

        “越往上地势越险，你抱紧我，尽量贴着我的背。”

        “好。”

        在这样的山路上行走，背上的人如果滑下去，也会带着负重者一起摔倒。因为愧疚的缘故，安冉感到更加抱歉，他宁可损伤自己，也不愿拖累别人，更何况这个人是崔晨磊。

        所以，他只能用手臂紧紧箍住崔晨磊的脖子，身体尽可能前倾，鼻尖几乎蹭到了崔晨磊的面颊。安冉羞窘地侧过头，耳畔却清晰地听到了那粗重的喘息，心脏顿时突突乱蹦。隔着两人层层叠叠的衣物，崔晨磊都能感受到那一阵紧过一阵的心跳。

        此刻，崔晨磊也正为自己方才的责难感到歉疚，他乘机调侃道：“你害怕了？心怎么跳得这么快。”

        “没不是的。”

        安冉的手臂不自然地松了松，他们贴得太紧了，人类可以隐藏情绪，却控制不了心跳的节奏。

        崔晨磊故意颠了颠背上的人，安冉吓得又立刻抱紧他，两人面颊相贴，一股热浪涌了上来，安冉的脸顿时烫得不像话。

        崔晨磊带着善意的逗趣，朗声笑道：“抓紧了，哥哥带你占领高地。”

        其余三人也被这笑语带动，胜利的喜悦冲散了方才小小的不快。

        露营地选在距离顶峰百米下的雪松林，松木吃植被，地上草少，加上半山稍暖、小树旁生火安全，五人迅速挑选了一块绝佳的空地分工合作起来。

        他们还有大约一个小时的天光可用，金奕丞忙着组装焚火炉和厨房系统，梦渔、郝哲一起整理餐具，准备食材。

        崔晨磊和安冉负责搭建帐篷，这是一顶带外置天幕的三居室超大篷房，幸亏崔晨磊比较内行，在他的指挥下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三个隔间，安冉用一间，梦渔和郝哲用一间，崔晨磊和金奕丞要轮流守夜，合用一间。

        安冉收拾完毕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室外，蓝牙音箱内响起略显苍凉的“giveyouwhatyoulike”，很应景。他刚要出去帮忙，崔晨磊走了进来。

        “都整理好了？”

        “嗯！”

        崔晨磊拉过一张折叠椅，示意安冉坐。安冉不明所以，顺从地坐了下来。崔晨磊单膝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脚踝。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回缩。

        “别动，我只是想给你做个简单的检查。”

        崔晨磊力道适中地活动着安冉的踝关节，一边检查一边问：“这样疼吗？”

        “不疼。”

        “这样呢？”

        安冉摇了摇头。

        接着，他又继续检查膝盖。

        “这里呢？”

        “我戴了支具，没有不舒服。”

        “嗯！”

        “你的手法很专业，是学过吗？”

        “大学的时候参加过野外急救培训，这些伤都是跳舞的时候受的吗？”

        安冉点点头。

        崔晨磊突然想起两年前的索契大奖赛，有网媒报道过安冉赛前受伤的消息，不过后来看到他完美的演出，以为那只是主办方引人注目的噱头。

        “骨折，是在索契的时候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过报道，后来怎么参加的比赛？”

        “打了止痛针。”

        崔晨磊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这突如其来的心疼让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他抬手揉了揉安冉的发心，目光柔和。

        “以后别再爬山了，要学会照顾自己。”

        一阵喜悦从安冉的心底升腾而起，那喜悦漫上眼角眉梢，溢在面颊上，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他那么温顺乖巧、明艳动人，尤其是笑容，晃得崔晨磊心神荡漾。

        崔晨磊轻咳一声，转头看向帐篷外。那里，一盏应急灯和两个焚火炉照亮了整片营地。

        崔晨磊扶安冉站起身，随口问道：“现在还怕火吗？”

        “嗯？”

        这一天，安冉的心绪如同琴弦，在崔晨磊的拨弄下跌宕起伏，他几乎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震颤。时隔这么多年，哥哥还记得他怕火，那关切的目光依然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怎么不说话，你如果害怕就不要靠近火堆。”

        “我早就不怕了，是你让我克服了恐惧。”

        “哦？是嘛，我还做过这样的事？太久了，记不清了。”崔晨磊回避着安冉的目光，“走，我们出去看看还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荒寒的山野，音乐、火光、欢笑，还有烤肉的香气和滋滋的油声，一切都显得欢快而美妙。崔晨磊十分自然地接过安冉用指尖递来的生菜叶包肉，边吃边和金奕丞聊天，而金奕丞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从两人身上移开，看向篝火。

        金梦渔看在眼里，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了哥哥为什么明明喜欢安冉，却主动放弃，任谁都能看出安冉对崔晨磊的感情。那专注的目光和面上泛起的稍纵即逝的红晕，包含的绝不是弟弟对哥哥的情感，而是深深的爱恋。

        命运残酷地把两人分开了十四年，又意欲不明地让他们重逢，然而这残酷和隐晦让生受者于痛苦之外还品尝到了一丝甜蜜。

        众人一直闹到午夜才消停，金奕晨守上半夜，其他人都各自回去休息。

        寒夜凄清，一弯新月在云海中徜徉，山林里时不时传来孤鸦的鸣叫。一帘之隔，安冉几乎可以听到崔晨磊的呼吸声。躺在身边的人，以及那无处不在的雪松木气息，让他悸动的心沉入异样的平静之中。

        昏黄的火光映照在帐篷厚重的牛津布上，只有崔晨磊知道安冉怕火。人的记忆很神奇，幼年时觉得快乐的事多数被遗忘了，反而是对刺心的事印象深刻，终身铭记。

        那场烧死安冉父亲的大火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一次意外的摔伤提前终止了父亲原本辉煌灿烂的职业生涯，母亲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离开。

        他还记得那段黯淡无光的日子里，被命运打上不幸烙印的父亲一次次抱着他，近乎神经质地哭诉：“小冉，你妈妈不要我们了，她跟别人走了，她走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可是我如果死了你怎么办呢？你要怎么办呢？”

        后来，父亲不再哭泣，而是陷入了极度的沉郁，直到人类的情感在他的胸膛内渐渐死去，然后用一种毫无人性的冷漠的语气对安冉说：“你和爸爸一起走吧，我们一起死，这样你就不必忍受这个世界带给我们的任何痛苦。”

        终于，在那个充斥着热浪和浓烟的恐怖的夜晚，安冉在似睡非醒的懵懂中看到父亲那双极度疯狂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得吓人，好像有两团火焰在其中燃烧，而那场疯狂的大火最终焚毁了他们的家。

        他的亲生父亲，烧死了自己，还想烧死他。

        想到这里，安冉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把睡袋裹得更紧了些。他曾经深陷在“烈火”里不能自救，来到崔家后，是哥哥抱着哭醒的他入睡；是哥哥拉着他的手，让他在平安夜走到火炉前，和大家一起守夜；是哥哥为他挡去了被至亲伤害的恐惧，让他能够带着满满的幸福安稳入眠

        崔晨磊治愈了安冉，让他在面对火光的时候只感到温暖，感觉不到灼痛。不管崔晨磊真的不记得，还是不愿意想起，安冉都永远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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